瑟瑟秋風吹入華陽宮正殿。
為這本就令人倍感壓抑的大殿平添幾分陰冷。
陽泉君羋宸、太僕羋粒、太后少府羋范、中常侍熊挽等一眾楚系外戚的尖端力量齊聚於此。
一名名世人眼中的大人物此刻卻都愁眉緊鎖、面目沉凝。
終於,羋粒打破平靜,沉聲道:「大王的心思,愈發明顯了。」
「大王的手段,也愈發急不可耐了。」
「大王要的不只是一統天下,更要讓這天下唯有一個聲音。」
「大王自己的聲音!」
「於朝於野,皆要聽從大王一人號令!」
隗狀和魏繚本就是嬴政找來幫他對內下手的兩柄利刃。
在嬴成蟜出征外戰的這段時間裡,嬴政也在利用這兩柄利刃對內開刀,一步步切去腐毒,增強屬於他的權柄。
而隨著嬴成蟜攜滅國之勢凱旋還朝,嬴政的動作驟然加速,已經到了群臣都難以容忍的地步!
羋宸輕聲一嘆:「這很難。」
「天下悠悠數千載,諸國君王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但即便是昔天子,亦做不到如大王所想的那般事。」
「大王的想法很天真,更是在拉著偌大大秦與大王一同奔向深淵。」
「一步踏錯,大秦必亡!」
羋宸的這番話語並不包含詛咒等負面情緒。
而是羋宸真的這麼認為。
嬴政在逆天下大勢、逆天下人思想、逆過往無數聖賢的智慧結晶行事。
天下人不會理解他、朝中人無法理解他、各地權貴更是會牴觸抨擊他。
嬴政的手腕確實很強,可但凡嬴政走錯一步,隨之而來的反攻倒卷都會讓整個大秦給嬴政的野心陪葬!
熊挽無奈一嘆:「若是大王無能也就罷了。」
「可偏偏,大王允文,長安君允武。」
「今這兩兄弟聯手,硬生生讓我大秦不得不走上了一條極其危險的道路。」
「本官,思之心憂啊!」
「而更讓本官心憂的,乃是你我和你我的家族、族人又該何去何從?」
羋粒肅聲開口:「大楚已經亡了。」
「就連你我的族人如今也都已經成了秦人。」
「我等已再無退路!」
「我等能做的,唯有鬥爭!」
「為了我們的族人,為了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鬥爭到底!」
一眾楚系外戚全都熱血沸騰的低聲而呼:
「不錯,必當鬥爭到底!」
「這大秦不是大王一個人的大秦,而是我等與大王共同的大秦!」
「寧可流干我們這一代人的血,也不能讓後代只能為庶民!」
沉默許久的華陽太后突然將疲憊的目光掃向眾人:「怎麼斗?」
「政兒近些年來的行事你等都看在眼中,你等以為能斗得過政兒嗎?」
「難道爾等要再掀起一場蘄年宮之變,效仿故楚屈、景、昭之舊事,弒君王而扶新君乎!」
「切莫忘了。」
「政兒薨,蟜兒王!」
華陽太后一句話把所有楚系外戚都說沉默了。
足足十餘息後,羋粒方才聲音艱澀的開口:「政兒乃是我等的晚輩,我等怎會有如此想法?」
「太后誤會了。」
其他楚系外戚也趕忙點頭:「不錯不錯,大王必當萬載安康!」
「諸位回府之後也切記多叮囑族中兒郎,切莫行那邪念,定要忠於大王!」
「我等與大王之間只是理念之爭而已,何至於動刀兵?」
「太后多慮,我等必不會弒君,只會竭力保護大王!」
聽著這些誠懇至極的保證,華陽太后不置可否,只是平靜的說:「斗,可以。」
「但斗有斗的規矩、斗的體統!」
「若是誰逾了規矩,無須政兒動手,孤先斬了爾等!」
忠於熊啟的激進派楚系外戚早已追隨熊啟一同死在了楚國。
仍留在大秦的楚系外戚大多都是華陽太后麾下的老將。
而今聽聞華陽太后做出了如此堅決的指示,所有楚系外戚肅然拱手:
「唯!」
羋宸也溫聲道:「姊姊無須動怒,諸位也都只是為了族人們思慮而已。」
「至於怎麼斗,弟有些許想法。」
「弟以為,今楚國滅亡和大王旗幟鮮明的打壓地方權貴,這對於我等而言卻是一個機會。」
「我等完全可以出面接觸故楚百姓和故魏百姓,借他們之力於關東地培植勢力。」
「待時機一到,我等甚至可以據地方以抗朝廷!」
華陽太后微微皺眉:「政兒的心思很明顯,政兒就是要掌控地方。」
「你等如此逆政兒心思行事,鬥爭恐會愈演愈烈。」
「且孤不以為你等能竟功!」
羋宸認真的說:「是人,就有私心。」
「大王有心掌控地方,可大王派來掌控地方的人又何嘗不希望自己也成為一地權貴,惠及子孫萬代!」
頓了頓,羋宸聲音壓低了幾分:「且大王登基至今,只加食邑於長安君一人。」
「弟有理由懷疑大王不願再加他人食邑,更不會再封君侯,而是要將郡縣之制用於整個大秦!」
「然,昔周天子都只能執掌百里疆域,大王又憑什麼能執掌這偌大大秦!」
「我們確實在與大王斗,但我們不是在與大王一系斗。」
「而是攜天下人之力以斗大王一人!」
羋宸的話音很篤定。
羋宸的想法也有極大概率可以成功!
因為每一名位高權重的人都是他們潛在的同道中人。
倘若嬴政果真不再實行分封制,那嬴政的兒子們也將成為他們的戰友!
利益會讓嬴政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華陽太后卻只是抬眸發問:「那蟜兒呢?」
「若是鬥爭激烈到政兒不再顧忌穩定,政兒恐會將蟜兒放出函谷關。」
「屆時,政兒居朝堂、蟜兒巡四方,你等又待何如!」
華陽太后的話語再次讓羋宸陷入沉默。
「祖母!」
「孫兒來看您啦!」
「長安君,您稍」
殿外宦官的呼聲才剛說一半,華陽宮正殿殿門便猛的開了一條縫。
羋宸等人向殿門,便見那縫隙處顯露出了一個肩膀。
而那肩膀正在頂著門扉將其繼續推開。
一張陽光燦爛的笑容突然自門後閃現而出,歡快喜悅的呼聲傳入正殿,與殿內沉凝冷冽的冷空氣驟然相撞!
一雙、兩雙、三雙十餘雙還沒來得及從冰冷轉向錯愕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嬴成蟜。
不是,伱怎麼能這麼開心啊!
你憑什麼這麼開心啊!
要開心回家開心去不行嗎!
我們正在這兒艱難著呢,你非要在我們面前這麼開心嗎?
你丫故意的吧!
迎著一雙雙從錯愕轉向憤怒的目光,嬴成蟜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微微欠身:
「成蟜見過舅大父(舅祖父)、舅表伯父、舅表叔父並諸位叔父!」
嬴成蟜不再口呼爵位和官職,而是報上了一個個繁複冗長的親戚稱謂,做足了晚輩的姿態。
羋粒依舊略有不滿,看向門外宦官沉聲發問:
「爾等今日未食乎!」
太后衛士令熊淼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都不說。
莊襄王認華陽太后為母之際已是當爹的人了,華陽太后完全沒辦法從莊襄王身上獲取到養孩子的快樂。
嬴政回歸大秦時已經過了好玩的年歲,且因其坎坷的經歷,嬴政剛回大秦就頗為成熟,不好逗著玩。
那養孩子的快樂是誰提供給華陽太后的?
長安君!
作為追隨華陽太后二十多年的老臣屬,熊淼很清楚華陽太后是為了派系和利益才不得不疏遠嬴成蟜、親近嬴政。
但若真論親情和寵愛,嬴政和莊襄王綁起來都沒法和嬴成蟜相提並論!
熊淼今日若是敢攔嬴成蟜,要麼被華陽太后逐出華陽宮,要麼被嬴政下令追責問罪,要麼被嬴成蟜當場打死。
根本沒半點活路!
更重要的是,華陽宮上下誰不喜歡嬴成蟜?
不等羋粒再次喝問,嬴成蟜已經樂呵呵的開口:「羋太僕怎知大王未曾留額用飯?」
「今日宴席之上沒怎麼吃,而後又朝議了大半日,可餓死額了!」
「祖母,還有飯沒?」
華陽太后滿臉笑容的說:「有有有!當然有!」
「速速傳膳!」
嬴成蟜把懷中酒罈遞給熊淼後道:「正巧額還從大王那兒拿了一罈子美酒。」
「這可是大王的珍藏,輕易可不會賞予外人!」
「正巧用來配祖母宮中的餐食。」
「有勞淼衛士令給諸位長輩們都分分。」
熊淼眼含感激的趕忙從嬴成蟜手中接過那壇酒,邁著小碎步走向羋宸等人。
羋宸愕然發問:「此酒果真為大王珍藏乎?」
這酒罈上修長流暢的銘文和熟悉的瑞獸雕紋,均為楚國君王才能用的規格。
從壇口飄出的酒香,那叫一個地道!
你跟本官說這是秦王私藏美酒?
嬴成蟜笑而贊道:「舅大父慧眼。」
「此酒乃是去歲孫兒伐楚後取於闔閭宮之酒。」
「也不知這究竟是楚王悍所藏還是楚王猶所藏亦或是楚王負芻所藏,但終歸是楚王所藏,不負一聲大王珍藏美酒之名。」
「不過不論它曾屬於哪位君王,而今它已是我王珍藏!」
微微發綠的酒液從壇中傾倒入羋宸等人面前的酒爵。
但羋宸等人的臉色,卻更綠。
嬴成蟜這話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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