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日出(5:00)
深冬的夜色依舊陰沉。
龐煖坐在城門樓里,扒在牆垛後面看城外,姿態鬼鬼祟祟,聲音沙啞乾澀的下令:「令,慶舍所部救援陳茂所部!」
「令呼~呼~」
傳令兵們正準備接令呢,就聽到了龐煖的呼嚕聲。
龐德忍著心疼,上前推了推龐煖,低聲提醒:「將軍,將軍!」
「戰事有變!」
安全詞觸發,龐煖豁然轉醒。
但剛剛睜開眼,龐煖就感覺瞳孔一陣乾澀刺痛。
閉上眼緩了緩,龐煖重新睜開眼睛,迅速觀察戰場,低聲發問:「本將睡了多久?」
龐德溫聲道:「不過二十息而已。」
龐煖鬆了口氣:「那還好。」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雙腿,龐煖重新觀察戰場,繼續下令:「令北城牆抽調五千弓手增援南城牆!」
「令東城牆準備擂木滾石,放敵軍附城後殺之!」
「令」
龐煖本就歲數大了,現在天氣又冷。
以半蹲的姿態蹲在城牆垛下對龐煖是極大的身體壓力。
但沒辦法,為了觀察戰場,龐煖必須站在城牆上才能看到全局。
為了避免被敵軍發現自己睡沒睡,龐煖只能以如此狼狽的姿態藏在城牆後面。
一條條命令下達過後,龐煖鬆了口氣:「秦軍輪換了。」
魏琦完全不知道龐煖是怎麼判斷出秦軍進行輪換了的。
但魏琦也完全不會質疑龐煖。
見龐煖放鬆了一些,當即送上剛好入口的溫水:「將軍飲水。」
將爵中水一飲而盡,龐煖將水爵遞給龐德:「再來一爵!」
魏琦搶過水爵,親自又倒滿一爵水,滴在自己手背試了試溫度方才交給龐煖。
又喝乾了一爵水,龐煖狠狠喘了幾口氣,繼續下令:「令,各城牆輪換守軍。」
「今日合該是嬴成蟜領兵,此人剛率軍進入戰場之際攻勢會頗為猛烈。」
「無須出城牽扯此人,堅守城牆便是。」
又摘下自己的頭盔交給龐德,龐煖吩咐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戴著本將的頭盔探頭出去,以免秦將發現本將睡了,使策攀牆!」
「本將先睡一會兒,一個時辰之後,或是敵軍戰法有變便喚醒本將。」
魏琦趕忙點頭:「將軍您放」
才剛說出四個字,魏琦就見龐煖靠在城牆垛下陷入深度睡眠。
初入城時,龐煖還是個帥老頭。
但現在的龐煖臉上卻寫滿疲憊和憔悴,黑眼圈大的能跟大熊貓一較高下,藏在眼皮下的雙眼更滿是血絲。
臉頰已經有些凹陷,皮膚也多了不少褶皺,原本銀白色的長髮現在滿是污濁和頭油。
連續半個月的煎熬、摧殘和折磨讓這位帥老頭帥不起來了!
魏琦自責的輕聲一嘆:「若非本將無能,龐將軍又怎會這般疲憊?」
魏琦解下自己的大麾,用大麾包裹住龐煖,又令家兵取來狐皮衾,輕手輕腳的將其蓋在龐煖身上。
走到較遠的地方,魏琦沉聲喝令:「傳令各部,都給本將打起精神來。」
「龐將軍為我大魏付出了多少,諸位都看在眼中。」
「本將無能,但我大魏將士皆有血性!」
「接下來本將親率諸位戎守城牆。」
「本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給龐將軍爭取休息的時間!」
一眾魏軍將領齊齊拱手:「唯!」
龐煖不敢倚仗魏琦,魏琦也不敢相信自己。
龐煖只能獨自承受一切。
但嬴成蟜卻對蒙武有著充足的信任。
蒙武同樣信任嬴成蟜的領兵能力,最令蒙武擔心的反而是嬴成蟜趁夜砍了他的腦袋。
如今嬴成蟜和蒙武基本不會同時出現在後軍,反倒是讓蒙武休息的更好了。
就在龐煖爭分奪秒的休息時,睡了足足五個時辰的嬴成蟜精神飽滿的走出營帳。
喝了一碗鹿肉湯,吃了半斤烤兔肉,又吃了一鼎精米,吃飽喝足的嬴成蟜才翻身上馬,率軍前進。
「蒙將軍!」遠遠的對著蒙武拱手一禮,嬴成蟜笑道:「有勞蒙將軍。」
蒙武拱手還禮:「將軍多禮。」
「既然將軍已來,戰場便交給將軍了。」
嬴成蟜頷首道:「這是自然。」
「不過本將今日有意嘗試一番新式軍械。」
「蒙將軍且先回去休息,待睡醒之後可以來戰場看看。」
蒙武笑道:「將軍如此言說,末將倒是不急著去休息了。」
「待看完再去休息也不遲。」
嬴成蟜也不多勸,回身喝令:「後軍變中軍,列陣圍城!」
「傳令大匠齊艾、大匠曹冒,鑄投石機!」
「傳令輜重營,將投石車推至陣前!」
經過半個月的演練,兩軍士卒早已對輪換十分熟稔。
嬴成蟜所部迅速上前取代了蒙武所部的站位。
仍在外游弋的士卒也不急著回程,而是等待生力軍加入戰場,一同剿殺敵軍。
六架大小不同的投石車和大量木料、配件也已抵達中軍前陣。
嬴成蟜蹲在地上,以雪為紙,以木棍為筆,在曹冒、蒙武等人驚異的目光中喃喃念叨著誰都聽不懂的話。
「已知阻力臂臂長是動力臂臂長的八倍,根據F1×L1=F2×L2」
每算出一架投石車的最佳位置,曹冒等人就當即開始組裝配件。
一個時辰後,朝陽灑向人間,秦軍換陣完畢,十架投石機也矗立於修魚城外。
蒙武快步走到新搭建的投石機旁,上下打量一番後,若有所思:「此機比之尋常投石機複雜太多,想來不是凡物。」
曹冒幽幽道:「確實不是凡物,是廢啊!」
齊艾一把拽住曹冒,陪笑道:「曹匠是想說,此為非比尋常之物!」
本將難道聽不出好賴話嗎!
嬴成蟜有些無語的看向曹冒:「你能活到現在,屬實是個奇蹟!」
曹冒梗著脖子道:「俺就是說實話,俺又沒犯法!」
「俺能活到現在,那是《秦律》所庇!」
《秦律》從未規定說難聽的實話會被殺。
反倒是因為別人說話難聽就殺了別人才是大罪!
《秦律》又嚴格規定了匠人的晉升和考核,即便曹冒說話再難聽他的上司也不敢過分針對他。
所以曹冒說話間還有點小驕傲。
為他是秦人而驕傲!
嬴成蟜不在理會曹冒,而是沉聲喝令:「輜重營聽令,固定投石車、校驗投石機,壓梢!」
進行了最後一輪檢查,輜重營都尉王攀下令:「拉!」
數百匹駑馬被套上繩索,拉拽著連接在梢杆上的繩索。
伴著木料嘎吱之聲,原本高高揚起的梢杆被壓下,原本垂於底部的木筐緩緩上升。
待梢杆被拉到最低點,嬴成蟜再令:「裝石!」
在蒙武驚異的目光中,最輕50斤,最重200斤的十塊石塊被放置於梢杆末端的皮帶之中。
蒙武不禁低聲發問:「將軍打造這投石機,就是為了將如此沉重的石塊投上城牆?」
曹冒點頭道:「便是如此。」
蒙武嘖聲道:「這一石頭砸下去,得多大的力勁!」
曹冒幽幽道:「左右不過砸死一個人而已。」
蒙武默然。
這話雖然生硬,但還真沒毛病。
但自家將軍的面子還是要照顧的,蒙武笑道:「死則死矣,怎麼死的同樣重要。」
「頭盔凹陷、頭骨碎裂而死和化為肉糜而死,哪個更能震懾敵軍士氣?」
曹冒恍然:「原來將軍是為了打擊敵軍士氣,倒是俺想的淺了!」
「俺得跟將軍道歉去!」
蒙武笑而看向投石車:「先別急,先看看這投石機究竟能否得用!」
在曹冒等所有匠人忐忑的注視中,嬴成蟜再次喝令:「拋!」
一名手持長槍的銳士站在投石車旁,聽得號令便對準銅銷刺出長槍。
槍尖穩穩點在銅銷之上,巨力將塗滿油脂的銅銷懟出卡口。
原本被銅銷固定的梢杆沒了束縛,末端重物在重力的作用下驟然下降,並越降越快。
梢杆前端因槓桿原理加速抬起,固定在皮帶中的石塊順著拋物線向修魚城的方向拋投而去。
此刻距離龐煖入睡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剛被龐德喚醒的他打著哈切揉著眼睛,便見一枚重達150斤的石塊對著他的方向拋飛而來。
龐煖:???
「本將莫不是還沒睡醒?此石怎的如此之大?」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龐煖瞳孔驟然收縮,驚聲怒吼:「快跑!」
呼喝間,龐煖拔腿就跑。
剛跑出沒幾步,龐煖就感覺腳下地面一陣震顫,耳邊更是傳來轟鳴之音。
「轟!!!」
龐煖回身後望,就見自己方才躺著睡覺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坑,更有大量縫隙以凹坑為中心向四周蔓延而去。
那凹坑旁還散落著大量碎石,十餘名跑的慢的家兵正躺在地上哀嚎。
魏琦狠狠的鬆了口氣:「萬幸龐將軍提醒的及時,否則我等恐怕都將喪命於這巨石之下!」
龐煖的臉色卻變得無比難看:「萬幸?」
「你我是躲過去了,但城牆卻沒能躲過!」
魏琦愕然:「城牆?」
城牆又不會跑,它怎麼可能躲得過!
但旋即魏琦就明白了龐煖此話之意,驚慌的看向那被砸出的凹坑。
「秦軍拋出的飛石可以破壞我軍城牆!」
龐煖點了點頭,聲音艱澀的說:「不只是破壞!」
轉頭看向城外那巨大的投石機,龐煖的聲音愈發艱澀:「或許,可以摧毀我軍城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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