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雖然年少聰慧,畢竟見識較淺,也就沒再多問,他見外頭許久不見動靜,出來一看,那門子還大喇喇地坐在那裡,名刺隨便扔在旁邊案上,陶淵明心頭有氣,正要找個由頭髮作,屋內秦征已在問道:「這位大哥,這牆上題寫的,可是王右軍[王右軍,即王羲之,他官拜右將軍,所以人稱王右軍。]的字?」
那門子一聽來了幾分興趣,哈哈笑道:「看不出你倒有幾分眼力,那是二三十年前我那死鬼老爹在這裡做門子時,有一天來了個醉鬼,身上穿著邋裡邋遢的,說要來訪陸將軍,我那死鬼老爹也不長眼睛,看不出那其實是位貴客,就把他撂在門房——也就是你現在坐的地方。不想那個醉鬼笑了笑,就拿了炭條寫了這兩行字,跟著甩手走了。我陸家上下,就算小廝丫鬟也都認得幾個字的,我那死鬼老爹看了之後才曉得自己怠慢了貴客,趕緊去找人時,哪裡還找得到他!」
他言語粗俗,秦征和陶淵明聽到這裡也笑了,陶淵明問道:「那後來呢?你爹可受了懲處?」
那門子嘿的一聲,道:「領了二十下板子啊。那也是他活該,長了一雙狗眼不識泰山,以衣取人,連王右軍老爺都不認得。不過這面牆壁卻因此出了名,以後那些文人墨客來我們陸家拜訪,都要到這裡來看看,管這個叫什麼《醉中尋友不遇帖》。連王右軍老爺的兒子王獻之老爺都說,此帖其實不比什麼《蘭亭序》差,只可惜是硬筆。」
陶淵明笑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王羲之是書聖,兒子也是書法大名家。你罵你老子生了一雙狗眼,你的這雙眼睛,比起你老子來也不遑多讓!」
秦征也笑了笑,提起右手,伸出指頭臨摹起王羲之的字來,這一次他收斂多了,只是憑空而寫,但念力發出影響了那門子的視覺,那門子只見秦征手指划過的地方便有一個個的字漂浮在半空,他雖然勢利,所幸還不愚蠢,暗叫一聲:「媽呀!」知道這次來的也是高人,趕緊躬身道:「小人這就去給公子稟報。」
陶淵明看著他的狼狽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門子拿起名刺屁滾尿流地去找管家,管家問明情況,道:「聽你這麼說,來的不像士林中人,怕是玄武人士。老爺不在,我去問問夫人。」
他轉入內院,隔著珠簾向陸夫人稟報,那個中年丫鬟出來道:「夫人身體不適,有什麼事情定要現在來打擾?」
那管家幾句話說了緣由,又將名刺遞進去,珠簾後面的陸夫人,赫然就是嚴三秋,不過她此時的打扮,比起在長安時又端莊了幾分,嚴三秋看了名刺,奇道:「是他!」隨即想起剛才之事,喃喃道:「難道剛才也是他?」跟著又暗自搖頭,尋思:「不可能!他中了風消雲散,應該功力盡失了才對!」但隨即又想:「不對!他傷勢若無起色,葉兒那丫頭未必肯老老實實地回來。再說他若仍是一個廢人,又怎麼有膽量上門?但若剛才真的是他,那他何止功力已復,簡直更上層樓了!」
想到這裡,嚴三秋又是驚疑,又是忌憚。
那中年丫鬟和管家都從未見夫人如此處事遲疑過,那中年丫鬟便試著叫了一聲:「夫人?」
嚴三秋嗯地回應了一聲,問道:「他人如今在哪裡?」
陸管家道:「勿盲那小子有眼無珠,將人撂在門房裡呢,此事該如何收場,還請夫人示下。」
嚴三秋冷冷道:「那就繼續撂著吧。」
陸管家聞言有些奇怪,卻也不敢再說什麼,躬身退下了,嚴三秋又喚那中年丫鬟道:「紫羅,你去叫有缺來,我有話要吩咐他。」
那中年丫鬟味紫羅自去執行主令,外頭那門子陸勿盲得了指示也就放了心,心想來的多半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會一點障眼法而已,便回到門房,秦征正等著他來請自己,不料陸勿盲卻又大喇喇地坐下,眼也不往這邊掃一下,只是道:「夫人吩咐了,請公子稍等。」
秦征見他這樣的反應心中頗有疑惑,但想既是陸夫人吩咐,想必另有安排吧。如此一等再等,等了將近兩個時辰,秦征沉住了氣也不再催,一直到夕陽西下,才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家人到門房來,向秦征躬身道:「老奴陸有缺,見過秦公子。」
秦征點頭為禮,道:「晚輩秦征,冒昧求見陸大俠,不知陸大俠是否得空接見。」
陸有缺笑道:「巧了,主人正好不在家,卻叫秦公子久候了。」
陶淵明一聽氣往上沖,心想陸宗念既不在為何等到現在再說?將人撂在門房半天,算是什麼意思!
秦征也忍不住心頭有氣,但轉念又想:「是了,這裡是烏衣巷,只認公卿士大夫,不知江湖遊俠,我沒官位,又無家世,或許陸家上下除了陸先生與葉兒之外就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他們門房通報,自然不可能直接通報到大小姐那裡去,只當我是什麼武林人物來打秋風的。」
便又將氣消了,要想跟陸有缺解釋自己跟陸宗念的關係,一時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站起身來道:「既然陸大俠不在,晚輩改日再來拜訪,只是不知陸大俠何時回府,能否請老先生指點一二。」
陸有缺笑了笑道:「主人行止不定,便是夫人也拿捏不准。我們這些下人哪裡曉得?」
他拍了拍手,背後走出一個丫鬟來,捧著一盤飯菜,陸有缺道:「天色將晚,秦公子不如先用過晚飯再繼續等吧。」
秦征見菜盤上擺著兩大碗米飯,一尾貓食魚,一盤白煮青菜,另有一吊銅錢擺在盤側,秦征一見之下,心道:「真當我是打秋風的了!」
陶淵明已經正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當我們來打秋風的麼!」
陸有缺微微一笑,也不搭腔,這模樣簡直就是在默認!
秦征修養再好,這時也忍不住一拂袖道:「老先生的心意,我二人心領了!陸大俠若回家時,勞煩老先生代為稟報,晚輩改日再來!」
門子陸勿盲見秦征如此,心道:「這人好大的脾氣,多半是嫌錢少。」
陸有缺臉上的笑容卻是不少半分:「若如此,秦公子慢走。」
秦征出了陸府,陶淵明口中不斷罵陸府欺負人,秦征也是越想越氣,忽然一陣反省:「我為何這樣容易動氣?是功力尚未全復以至於修為減退了麼?」他卻不知自己是滿心歡喜而來要見陸葉兒,不料人沒見著反受此冷遇,預期與現世落差太大,火氣自然就大。
他靜得一靜,心道:「葉兒的娘親已經逝世,聽莫懷說,現在陸家當家的夫人姓沈,是他的姑媽。這位嚴三秋雖是庶出,卻也是從小養在深閨的人,不知道我也不奇怪。只是不曉得嚴三秋在侍妾中是什麼地位,哼,陸先生一世英雄,怎麼會納這麼樣一個女人為妾?」
他掛念著陸葉兒,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平下心來,忽聞一陣弦歌從前方飄來,卻是一隊車馬,前後各有八騎,都是豪奴俊仆,居中三輛馬車,其中一輛是駟馬大車,垂著薄薄紗幔,紗幔之中有人彈瑟,又有一人依著音樂詠唱: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秦征覺得歌曲不俗,問陶淵明道:「這首歌你聽過麼?」
陶淵明道:「這是《詩經》中的《黍離》,這首詩歌是周朝的一個大夫,在西周衰敗之後有一次路過王都故地,眼看著昔日的王宮都變成了田地,長滿了禾黍,心中感傷國家昔盛今衰,忍不住而吟哦成詩。」
秦征道:「原來如此。」他自與管仲平、月季兒結交以後,音樂鑑賞力自然而然便有了幾分,這時再細聽喉音,那唱歌的卻是一個年級不大的女孩子,正值青春年少,哪裡懂得什麼家國之悲?因此這歌便唱不出神髓來,秦征聽了暗中搖頭,卻還是讓在了一邊。
車馬隊經過時他朝車中一望,薄薄的紗幔中坐著三個人,一個彈瑟,一個唱歌,都是十五六歲丫鬟打扮,又有一個少女懶懶地斜倚在軟座上,隔著紗幔雖看不清面目,但那背影卻叫秦征一見就脫口叫道:「醜八怪!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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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男神叫彼得,幫我糾正了本卷第一章一個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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