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上沒有楊柳,自然也沒有江南那般多情的楊柳岸。
其時白日,天邊也沒有殘月。
萬里飛雪,大地一片蒼茫,天地之間冷風似刀。
愈臨近正午之時,雪越下越大,幾乎要將整個世界全部吞沒。
風更急,一人牽著一馬行走在雪地里,卻只留下了一串馬的腳印。
這人是一個少年,身著一件棉衣,但即使只是一件棉衣也足夠華麗,衣服上的布,是出自金陵最好的織坊的雲錦,寸錦寸金,但這種衣裳並不是僅僅有錢就能穿上的,衣服上還繡著花樣,即使是袖口領口這一點地方,但這花樣卻是蘇州最有名的繡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華麗和簡單幾乎是一對矛盾的詞,卻很好的體現在了這花樣上。
他身上披著一件沒有一根雜毛的白狐裘,毛很柔軟,很整齊,也很暖。在他的白狐裘被風掀起的時候,露出了懸在他腰間的那一柄劍,這劍的劍鞘很樸素,劍柄也很樸素,跟他的身份似乎並不相配,可這劍又確確實實是一把好劍。
風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按著頭上的斗笠,迎著風雪繼續往前走去。
這裡本不該是他來的地方,他應該在江南岸邊飲酒作詩,同二三好友揮劍比試,然後回家跟著父母說自己今日究竟去做了什麼。
但他還是來了這苦寒北地,因為他想找人。
能讓一個男人如此執迷尋找的,必定是一個女人。
他要找的確實也是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很美,美麗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視,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人能抗拒她的美麗,即使是瞎子都能感受到她的美麗,似乎只要她想,所有人都會是她的裙下之臣,但美麗的女人又往往都很危險,她是武林第一美人,自然就是武林中最危險,最有威脅的女子。
雖然她看似毫無威脅,就跟一塊精美的糕點一樣,但這塊糕點世間只有一塊,誰都想吃一口,那麼就要看她願意讓誰吃不願意讓誰吃。
古有二桃殺三士,更何況是這樣一個令人放不下的女人。
她就是林仙兒。
一個看起來像天上的仙子,但卻專門帶男人入地獄的女人。
江湖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至少所有的男人都知道這一點,然而依然沒有人會拒絕林仙兒,也許只除了一個人。
李尋歡。
連這個在雪地里行走,看起來身份不凡的人也沒能拒絕林仙兒,不僅沒有拒絕,他還為了找她來到了這裡。
他的師父是被人譽為當代第一劍客的天山雪鷹子,但就連他的師父教授他,也是遠去江南,從未令他上過天山。
他就是藏劍山莊少主,藏龍老人的公子——游龍生。
像這樣身份的人,往往見過許多女人,可他生命中,幾乎從未見過一個像林仙兒那樣的女人,能令他深愛如此,游龍生也相信,林仙兒也是愛著他的。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麼林仙兒究竟愛著多少人?
或許,她又只愛自己一個人?
山下的木葉早已凋零,在這一片冰雪覆蓋之下,幾乎沒有任何生命,在夏日時茂密的樹林,此刻只留下了寒冷和孤寂,游龍生遠遠看見一處燈火溫暖之地,隔著風雪再一眺望,發現隱隱約約應該是一處小鎮。
在這大雪封山的時候,本就不該趕路,在這種時候還在趕路的只有兩種人。
鏢師和傻子。
鏢師是為了生計,不得不趕路;而傻子卻是不所謂何時何地,都可以上路。
游龍生心裡發苦,他自覺不是傻子,更不是鏢師,但他也在這蕭索嚴寒的時候在路上。
他在抬頭看了看那座小鎮,發出一聲嘆息,牽著馬往鎮子走去。
這小鎮似乎是崑崙山下這一路而來唯一的小鎮,至少在來的路上,游龍生沒有見過鎮子,之後他也不敢肯定究竟有沒有鎮子,也許是他沒看見。
但他只知道一點,他要找一個地方坐下好好休息,拍去身上的冰雪,化去一身嚴寒,做這些事需要的並不多,只要一壺酒,一桌好菜就夠了。
好在這鎮上確實有客棧,而且有一家看起來還不錯。
這一家客棧是崑崙山下最好的客棧,但是在游龍生看來僅僅是不錯而已。
即使這客棧再大,這時裡面也有著不少的人,游龍生心中苦笑道:「也許這些人都是鏢師、傻子,或許跟我一樣,都是莫名其妙的人。」
但一想到林仙兒,他心中又是一陣火熱,她是那樣的美麗、溫柔,他一定能找到她,然後完全擁有她。
游龍生剛牽著馬走到門口,在門裡聽到了聲音的店小二掀開帘子出來,看他問道:「這位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他將韁繩遞向店小二,道:「吃飯。」
店小二卻並未接過,繼續笑道:「那客官可來得不巧了,現在店內一張空桌都沒了,客官只能等等。」
游龍生登時皺起眉頭,他不喜歡等,也不常常等,因為他根本不需要等,但卻對林仙兒例外,但這客棧又怎麼能和林仙兒比?
他繼續問道:「那如果我是來住店呢?」
店小二笑道:「客官那可就來的更不巧了,現在店內房間都已經住滿,客官只能去別家。」
游龍生眉頭更緊,即使他養尊處優,可也是在江湖之上行走過的人,他從未見過這樣招待客人的店家,可就是如此,他倒是越想進這店裡,看看裡面究竟有何玄機。
於是他再將韁繩一遞,道:「無妨,我可以等一張空桌,你先為我將馬系好,餵最好的飼料。」
店小二這才將韁繩接過,道:「客官請進,裡面招待,我先去為客官系馬!」
游龍生點點頭,將帘子掀開了一些,似乎是怕碰到這門帘。
離門口近的人感受到了竄進來的寒風,都抬頭望著他,游龍生見眾人目光掃來,將胸膛挺起,緩步往前走到前台掌柜的處。
果然,大廳的飯鋪已經坐滿,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幾個粗獷大漢身穿羊皮襖,坐在桌邊狂飲幾杯,故意敞開衣襟,表示自己並不怕冷,游龍生看著他們胸膛上不知是汗水還是酒水的液體幾乎想要吐出來。
但他眼光一轉,就見到在角落裡分明還有幾張空桌,他還以為,這恐怕是方才有客人離開了留下的位置。於是將目光收回,腳下輕快了不少。
掌柜的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撥著算盤,寫寫算算,極為認真,似乎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再沒有其他事情能打擾到他。
游龍生站在台前見無人應聲,於是輕輕咳了咳,掌柜的這才擱筆放下,抬頭看向游龍生道:「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
他跟門口那位店小二一樣,這話說的絲毫不殷勤,說起來,門口那位店小二年紀雖然小,到卻跟他長的有幾分像,想來恐怕是爺孫。
游龍生道:「來吃飯。」
掌柜的點了點頭,從抽屜中拿出一塊木牌遞向他,說:「客官先拿著著木牌等一等,店內現在已沒有空桌,稍後若有了,客官按照這號碼坐上就好了。」
游龍生接過木牌,翻了翻,看到上面用著墨寫了一個壹。
這字寫的不算好,可卻自有一番風骨;這墨卻實在是不襯這字,比起來差太多了。
但這些都不是游龍生此刻注意的地方,他一拍前台,厲聲道:「哪裡沒有空桌?那東邊的角落裡分明有幾張空桌,你這掌柜的好不會做生意!」
掌柜的冷冷抬起眼皮看著游龍生,不帶一絲感情,道:「那處空桌從幾年前開始就不再允許其他人去坐,也沒人去坐,本店不會為客官破這例的,若客官有意見,歸還木牌去別家就好了。」
這時,離前台近一些的人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壓低了聲音,笑道:「誒!我跟你們說,那邊有個人居然想坐東邊角落裡那幾張桌子呢!」
&哈哈哈,居然有人想坐那裡,掌柜的決計是不肯的啊!」
&是就是,我聽家裡長輩說,許多許多年前,掌柜的還跟他孫子這般大時,這東邊角落幾張空桌就不許人坐,可後來掌柜的又給人坐了,從幾年前起,這空桌又不給人坐了,真是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掌柜的留那幾張空桌,自然是為了給人坐的。」
&說話說的糊裡糊塗的!如果是給人坐,那為什麼又不給人坐了?」
&然是因為掌柜的留座的人沒來,如果有人先坐了她的座,等她來的時候,不就沒地方坐了嗎,你怎麼這也不懂?」
&你知道這位置是給誰留的?」
&當然知道。」
&怎麼會知道?」
&為我當年還親眼見過她。」
&說說那人是誰。」
&的名字想來你也是聽過的,當年已經許久都沒人提過她的名字了,不過她上次下山後,大家才又想起來,崑崙山下不應該有人不知道她。」
&說的莫非是……」
&我說的就是她,一劍戰勝薛衣人的崑崙劍仙姜希夷。」
這些話,即使那桌人將聲音壓得很低,但游龍生自有內力,聽得清清楚楚,一開始他不以為然,直到聽到姜希夷三個字時,渾身一震。
天下學劍的人,沒有人會不知道姜希夷的名字。
她同薛衣人一戰究竟是何模樣,沒人細說過,薛衣人本就退隱,那日之後更是在薛家莊中不接外客,姜希夷歸莊後,又是再不下山,有人去山上尋,始終尋不到太玄莊蹤影,這尋不到的人里就包括了楚香帥。
楚香帥幾乎是那一戰唯一見證人,連他都說,那一戰恐怕是當今劍之一道巔峰之戰。
所有人學劍的人都對姜希夷的劍術心馳神往。
這時,忽然門帘又被掀了起來,掌柜的隨意的轉了轉眼珠子看了看門口卻一怔。
接著他似乎極為激動、高興,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筆和算盤,繞過了前台,快步往門口走去。
游龍生見狀皺眉也朝門口看去,之間門帘未關,一白衣女子立在門口,背後是她的同伴和漫天風雪。
不知為何,只一眼,游龍生突然想到了一句話——
姑射神人雪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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