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已住。
太陽照在長街上,黃色的沙粒閃閃發光,街上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姜希夷他們和石群坐在路邊的小攤子上。
他們後面有一間屋子,裡面走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她的身子已經佝僂,皮膚已經乾癟,雙手也因為勞苦的操作變得粗糙而醜陋。
她將一個放著兩個荷包蛋的碟子,輕輕放在一個托盤上,送到了姜希夷和石群所坐的桌子上。
那托盤上面除開剛剛煎好的蛋之外,還有新鮮的豆腐、萵筍和用鹽水煮的花生。
她後面還有兩個年輕的姑娘,端著跟她相同的東西,一樣一樣把那些小菜放在了他們一行人所坐的桌子上。
石群凝視著姜希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孟星魂這個人,但我勸你最好現在立刻就將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忘記,將孟星魂這個人忘記。」
姜希夷笑了笑道:「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我忘記你叫石群,也要我忘記曾經遇見過你?」
石群道:「沒錯,你既然知道,那麼就應該曉得要怎麼做。」
姜希夷道:「一個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我也不例外。」
石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忘不掉?」
姜希夷道:「如果我忘不掉,你又要怎麼辦?」
石群瞳孔一縮,道:「你忘不掉,我只有想辦法殺了你,如果殺不了你,我就只能死。」
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看得出來,他性格堅強如鐵,只要下定決心,就永無更改。
姜希夷道:「我不會殺你。」
石群道:「我武功雖然不如你,但是卻一定要殺了你。」
他話音剛落,手中的簫已經抬起,姜希夷身子往後一縮,腳下一點,人以凌空掠起,只見她衣袖飛舞,有如一縷白煙聚了又散,眨眼間她人又落了下來,坐回了凳子上,右手一揚,袖子一抖,聽得「篤篤篤」一連急響,十幾點寒星如暴雨一般打在石群前方桌板上。
石群立刻反手拿起那一根簫,他是用握劍的姿勢在握那根簫,漆黑的簫朝著姜希夷閃電般的劈下,直取她足下。
姜希夷看似隨意將腿一動,簫在她腿旁斜斜地沖了過去。
石群見一招不成,再出一招,抬手刺向姜希夷胸口,迅猛無比,在空中只能見到一條橫於姜希夷和石群之間的黑色帶子。
但姜希夷還是穩穩扣住了石群的手腕,就在他的簫離她還有三寸的時候。
石群手指輕彈,觸發了簫上機關,如此近的距離,沒有人躲得過他發射出的暗器。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姜希夷似乎已經看透了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無論他下一手要做什麼,都發現她早有準備,所有的意外在她看來都是意料之中。
姜希夷扣著石群右手的手向上一抬,篤篤幾聲,十幾根閃著藍光的銀針已經全部打入屋頂橫樑上,全部沒入其中,被陽光一照,還能隱隱約約看見針尾發出的光芒。
街上其他地方盯著他們看的人,眼睛都已經發直了,因為他們也是習武之人,所以他們才能知道,姜希夷瀟灑如意舉重若輕避過了石群的猛襲究竟有多難做到。
姜希夷不等石群繼續發難,右手輕撫桌面,登時騰起,凌空後翻,眨眼間穩穩落在了街邊的馬背上。
她說道:「你右肩和背上有傷,你如果想殺我,不如等到傷好了之後再來,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跟其他人說起你們的事情。」
天樞等十三人也已經翻身上馬,他們不等石群回答,將韁繩一緊,群馬嘶鳴後,奔向長街的盡頭。
他們要去哪裡?
乳白色的霧,漸漸在山林間、泉水上升起,又慢慢一縷縷隨風飄散,飄散到遠方。
一片廣大的錦繡園林漸漸變得清晰,這裡燈火輝煌,徹夜不熄,叫人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因為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這裡的人都過著一樣的生活。
來這裡的人,有許多是家財萬貫的富商,也有聲名顯赫的武林豪傑。
在這裡你可以提出許多荒唐的要求,無論要什麼,你都不會失望。
在這裡,你不但可以買得到最醇的酒,最好的女人,還可以買到連自己都認為無法實現的夢想。
只要你足夠慷慨,在這裡甚至可以買到別人的命。
這裡絕對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也絕對沒有不用錢就可以得到的東西,到這裡來,就得準備花錢。
沒人能例外。
因為這裡是快活林。
陽光已經升起,庭院美麗如畫,百里之內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美麗的庭院,就算是林中的樹葉已經開始凋落,也絕不能給這紙醉金迷的地方帶來一點衰敗的景象。
各種不同的人,從各種不同的地方到這裡來,就像是蒼蠅見到了肉上的血,他們就算在這裡花光了最後一個銅板,也絕不會覺得冤枉。
園中小橋旁的屋子裡,正有幾個人走了出來,他們的手攬著身旁少女的腰,一面打著哈欠,一面討論著方才的戰局。
他們說的並不是白刃相見的生死搏鬥,而是一場通宵達旦的賭局。有時候,後者總是比前者更刺激,更令人疲憊。
忽然,他們的討論全部都停了下來,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那架連接快活林和外面的小橋。橋上來了一行人,他們把馬系在了橋那頭的樹林邊上。
白衣白馬。
人是皓白如雪的人,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引人注目。馬是一根雜毛都沒有的極品白馬。
他們穿的衣服都很簡單,身上幾乎沒有任何配飾,但沒有任何人懷疑他們該不該來這裡,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不需要用華麗的衣服,富貴的配飾來顯示他們的身份了。
這一行人究竟是誰?
他們就是姜希夷一行人。
姜希夷目不斜視,朝著最大的一座屋子走了過去,即使是白天,但是從窗戶中還能看見黃色的燈火,那裡面還點著燈。
屋子裡面還有十幾個人正在擲骰子,骰子敲擊發出的聲音脆如銀鈴。
這裡面的燈都是銀的,嵌在壁上,柔和的燈光照在桌上精緻的瓷器上,照在那紫檀木上鋪著大理石的桌子上,照在那十幾張流著汗的臉上。
骰子聲越來越響,賭注越來越大,他們臉上的汗也就越來越多。
在這屋子裡面有一個女人滿意地看著這一切。
她就是這裡的主人,高寄萍高老大。那個江湖傳說中將錢看得極重要,能說出「親生子也不如手邊錢」的女人。
無論是誰看見她,都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美麗到令人見之難忘。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實在不像大家口中那個市儈又貪慕名利的女人。站在這輝煌的大廳中,她舉著酒杯站在其中,眼波流轉,臉上帶著美麗的笑容,就像一個巡視著自己國土的女王。
賭場的門被推開,高老大循聲看了過去,她甜蜜動人的笑,變得更加開朗,有客人上門,作為老闆的她又怎麼會不開心?
姜希夷一眼就看見了高老大,因為她看起來實在是太過醒目,但是她不喜歡她的眼神。高老大看著她的眼神實在不像在看一個人,而像是在看一件貨物,待價而沽。在這之前,她看向這賭場裡那群賭客的眼神,就更不像是在看人了,雖然只有一瞬,但是姜希夷還是看清楚了——她看著他們,就像是在看一群狗,一群豬。
一張桌邊突然有人喊道:「這次我坐莊,老闆娘要不要過來壓一注?」
高老大笑著搖了搖頭,看向門口,道:「宋三爺既然知道我是老闆娘,那麼現在又有新客人上門,我當然是要去招待的。」
說完後她輕輕走向姜希夷,道:「這位小姐,不知道你到快活林來是來找什麼樂子的?」
姜希夷道:「我來這裡不是來找樂子的。」
高老大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就像一泓溫柔的湖水,任何人看到都會對她放下所有的警惕,她問道:「來快活林的人都是來找樂子的,難道姑娘是走錯路了?」
姜希夷反問道:「你就是高老大?」
高老大道:「如果你說的高老大叫做高寄萍,那就是我。」
姜希夷再道:「這裡就是快活林?」
高老大道:「不錯,這裡就是你找樂子的快活林。」
姜希夷道:「那我就沒有去錯地方,我就是來快活林的,而且我就是來找你的。」
高老大看起來有些驚訝:「哦?你是來找我的?一直以來都是男人找我,你一個小姑娘來找我做什麼?」
姜希夷道:「因為我是來這裡找一個人的,而你剛好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高老大笑了笑,再看了一眼姜希夷身後眾人,道:「看你還帶了這麼多幫手來,如果你是來找你男人,或者來找你爹的話,還是請回吧,我這裡沒有你男人也沒有你爹。」
姜希夷道:「我來找的不是我男人,也不是我爹,而是一個叫做孟星魂的人。」
孟星魂三個字,姜希夷說得很輕,高老大卻聽得很清楚,她的聲音被風送進了高老大耳朵中。
瞬間,高老大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接著完全消失不見,不過一眨眼後,她臉上又揚起了甜蜜的笑容:「小妹妹,你找錯地方了,這裡沒有什麼叫做孟星魂的人。」
姜希夷道:「可是我在西北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他也是認識孟星魂的。而且快活林不是只要有錢,就什麼事情都能做到嗎?我現在就想見孟星魂。」
話剛說完,天樞打開了一個布口袋,遞向高老大,裡面是一疊銀票,透過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面上的一張是五千兩的面額。
突然高老大臉上不僅沒有了笑容,而且臉色鐵青,所有的溫柔全部都被撕碎,看了看那疊厚厚的銀票後,她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慢慢道:「既然如此,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請隨我來,不過只能姑娘一個人來。」
姜希夷道:「那還是在這裡說好了,他們是我的家人,我一定要他們陪在身邊。」
高老大道:「可你不是想找那個人嗎?」
姜希夷道:「我可以讓他們稍稍退開,但是不會讓他們都退下。」
高老大眼珠轉動,想了想後,微笑道:「好,我們走吧。」
她輕盈又快速地越過了姜希夷,走出門口,走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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