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過處,又自落下雨來,雨聲淒切。
阿飛將姜希夷背在背上默然下山,天樞在後面道:「飛少爺,你不必……」
阿飛打斷道:「崑崙太遠,如果要休息,不如到我那邊,雖然也不很近。」
天樞抱拳道:「多謝飛少爺,現在天色已晚,你身上傷口不少,不如等到天亮後,我們去買一架馬車在上路?」
阿飛點了點頭,道:>
接著他背著姜希夷一步一步往前走,明明身後有馬,他還是選擇步行下山。
阿飛側頭看了看姜希夷的臉,她的容貌幾乎跟他之前見到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他們剛見到時。
那時,也是一個雪天,不過那天的雪比今天的大多了。
北地朔風呼嘯,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那時,他如同今天一樣,將她背在背上。
十三劍也沒有打馬下山,而是跟在阿飛身後,一步一步離開了虎丘。
久雪初晴,酷寒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了冰,屋檐下被凍住的水柱似餓狼狼牙,似惡犬犬牙,交錯猙獰,似乎要吞噬一切。
街上沒有人,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地關著,密雲低壓。
沒有風,連風都似乎已經被凍死。
冬天已經完全降臨。
一行人牽著馬,隨著馬蹄聲,不緊不慢繞過了保定城,到了西門外的一家祠堂。
這裡實在是很破落,門口的匾額都歪歪斜斜,還掛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蛛網,漆門漆柱上應該已經露出了木頭的原色,不過卻被灰塵蓋住,風霜全部在那上面讓人看得一清二楚,沈家祠堂幾個字漸漸模糊,除了在保定城裡住了許多年的人外,恐怕也沒人知道,這裡叫做沈家祠堂。
阿飛站在門口,輕輕抬手推了推門,這扇已經完全老化的木門卻依舊堅持著自己的工作,發出了一聲□□後,仍然在原地沒有被推開。阿飛手上再用了用力,木門發出了一聲痛呼一樣的刺耳的摩擦聲,停停頓頓地被打開了。
這祠堂足夠大,曾經這戶姓沈的人家一定非常顯赫,那些現在破損曾經鮮活的雕樑畫棟在訴說著這個家族過去的故事。
門裡沒有燈光,月光照在雪地上映著的雪光讓門內亮了一些,這裡沒有活人的痕跡,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阿飛似乎對著祠堂里的一切都十分珍惜,他對那扇木門都是小心的。
他將背上的一路都沒有醒來過的姜希夷輕輕放在鋪好的乾草堆上,沒有床沒有枕頭,當然也不會有被子。
天樞心細,看到角落中還堆著一堆木柴,想到屋內的陰冷,便對阿飛道:「飛少爺,那邊的柴可否用一用?」
阿飛手上拿著乾草,往姜希夷身上鋪了鋪,點點頭。
天樞見到,叫上天同和玉衡兩人,過去把柴劈了架起來,準備生火。
同時天璇天梁將地上容易燒著的東西都掃開,以免燒起來蔓延到其他地方。
當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後,大家各自坐在祠堂廳中的地上休息著。
阿飛也累了,比起累,那更是一種倦。
在外奔波的人回家後,就會放下所有身上的包袱,之後漸漸升起的就是疲倦,因為家的暖意融化了人們外在的堅強,露出了一個鮮活而疲倦的自己。
對於阿飛而言,這裡就是他的家。
或者說,他認為這裡是他的家。
不知躺在乾草堆上的姜希夷慢慢醒了過來,她居然覺得有些冷。
對於她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因為她幾乎從來都不會覺得冷,剛剛即使是一瞬間的反應,但她的肌|膚,她的腦子都在告訴她,那種感覺就是冷。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
夜深風寒,朔風嗚咽。
嗶啵聲中那堆燃起的篝火已經再沒有火焰,在這裡卻依舊顯得明亮溫暖,讓人想靠近。
姜希夷撥開鋪在自己身上的乾草,緩緩起身,轉頭打量了周圍,試圖弄清楚自己現在在哪裡。
十三劍靠在牆上、柱子旁將佩劍抱在懷中閉眼休息,阿飛也靠在木桌旁,似乎是睡著了。
天樞眼皮微動,睜開雙眼,看向姜希夷,正準備起身走過去。姜希夷仿佛感受到了天樞的目光,霍然轉頭,對著他搖了搖頭。天樞點點頭,坐了回去,卻沒有閉上雙眼。
她發現這裡似乎是一間宗祠。
建造的時候十分講究,廳堂高大,雕飾精緻,用材上等。
她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抬頭看了看正廳之上,果然掛著一塊寫著堂號的金字牌匾,旁邊另掛著姓氏淵源,還配有聯對。
一張祭祀桌上杯盞空空,連蠟燭都燒到了盡頭。
姜希夷的目光一一掃過上面擺放著的蒙塵的牌位,這些人都姓沈。
在最顯眼的地方的那個牌位上的名字是沈天君。
阿飛已經醒來。
他本該醒得更早,但是他確實是累了。
姜希夷聽到他呼吸一重,轉身看去,輕聲道:「原來,你姓沈。」
阿飛聞言,臉上一陣抽搐,渾身肌肉緊繃,看起來極為痛苦,他微微搖了搖頭,道:「我…>
這兩個字後,阿飛又再也說不出話。
姜希夷知道,她一定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關於阿飛身世的秘密。
這件事情在他心中一定非常的重要,他不能告訴別人,但是他又不想說謊,因為阿飛從來不會欺騙別人。
於是姜希夷不再問,也不再看那些牌位,轉身坐回乾草上,問道:「這裡是哪裡?」
阿飛鬆了一口氣,道:「這裡是保定城西門外。」
姜希夷道:「原來我們已經回了保定。」
阿飛道:「不錯,天樞他們似乎是要將你帶回崑崙,不過崑崙實在是太遠了。」
阿飛頓了頓,露出一個極為孩子氣的笑容,繼續道:「而且,他說你還欠了一頓酒,所以我一定要把你帶回來。」
姜希夷聞言也笑了出來,道:「他?李尋歡嗎?」
阿飛點頭道:「正是他。」
姜希夷笑意更深,道:「他說錯了,欠了一頓酒的人不是我,而是他,這次回了保定剛好,剛好讓他請我們喝酒。」
次日又是落雪,保定城裡,大雪紛飛,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堆著厚厚的一層雪,放眼望去,只見天地相連,迷迷濛蒙的一片灰色。
風很大,颳得枯枝上的積雪片片飛落,寒蟄驚起,群鳥亂飛,大地寂然。
昨天是近日來難得的晴天,可積雪還未完全消融,今日突如其來的寒冷,將之前的積雪全部都凍成了冰。
興雲莊後牆弄堂的泥濘小路變得很滑。
這裡幾乎沒有其他人經過,當然也不會有人掃雪,於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似柔軟,其實堅硬的雪,覆蓋住了所有的泥濘不堪,雖然路更難走了,卻比以往要好看上不少。
那家雞毛小店依舊開著門,等著客人,門戶大開,寒氣直接灌了進去。
這家小店門口的雪上,一個腳印都沒有,孫駝子卻依然沒有關門,因為他的店裡還有一個客人。
那個人不僅是他的客人,還是他的朋友。
姜希夷帶上十三劍,和阿飛一起又到了這家小店門口。
門口的積雪髒了,但是孫駝子卻十分高興,這不是因為他有生意可以做,更是因為,他們是他朋友的朋友。
李尋歡剛好在喝酒,他提著酒壺的手一頓,抬著頭看向門口,淡笑道:「你們回來了。」
阿飛和姜希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直接走到李尋歡所坐桌邊坐下。
李尋歡道:「你勝了。」
姜希夷道:「不錯,我勝了。」
李尋歡翻開面前的酒杯,放到姜希夷面前,為她滿滿斟了一杯酒後,又給阿飛斟了一杯酒送了過去。
他說道:「你勝了,卻依然有疑惑?」
姜希夷舉杯一飲而盡,喝得很快,比李尋歡快,甚至比阿飛還要快。
女人本不該這樣喝酒。
可是她這樣喝酒,卻沒人覺得她粗野,似乎她無論做什麼都是應當的,都是自然的,天生就該如此。
姜希夷一連喝了五六杯後,才道:「我先前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卻始終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在困惑著我。」
阿飛和李尋歡都沒有說話,而是舉著酒杯靜靜地聽著,因為他們知道,她的話必定還有下文。
姜希夷繼續道:「現在我終於知道困惑我的是什麼了。」
李尋歡問道:「是什麼?」
姜希夷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第七杯酒,飲盡後道:「不過一個情字,人究竟該無情還是有情。」
阿飛道:「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你也是。」
姜希夷一笑道:「不錯,人都是有情的,那麼劍呢?」
阿飛沉默了。
李尋歡道:「你的劍術無情,劍卻有情,劍有情是因為人有情。」
姜希夷道:「這樣的劍夠不夠快?」
李尋歡道:「這樣的劍變化無窮。」
姜希夷道:「為何?」
李尋歡道:「因為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靈氣,才有變化,才能變化無窮,更何況,即使再無情的人,心中都有一個柔軟的地方,人只要活著,必定就會有情,有情並不是拘泥於情,人人都說勘破情關才能修得武學巔峰,如果心中沒有情關,那有何為勘破情關?」
姜希夷問道:「你呢?你是否心中毫無情關?」
李尋歡沉默一陣後,拿著酒杯,目光凝注著遠方,道:「沒有。」
姜希夷嘆了口氣,道:「這頓酒喝完後,我就要走了。」
阿飛道:「這麼快?」
姜希夷道:「不算快了。」
李尋歡問道:「你是要去哪裡?」
阿飛道:「回崑崙嗎?」
姜希夷道:「回崑崙。」
阿飛問道:「那麼之後呢?」
姜希夷道:「之後?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會知道的,總有人告訴我。」
告訴她的並不是人,而是一張不會說話的石桌子。
當胡不歸的竹劍消失後,姜希夷也知道了她接下來要去找誰——
&清揚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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