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希夷先是怔了怔,然後上下打量著阿飛。
他身上穿著一件青布衣衫,因為急著趕來這裡,並沒有穿戴整齊,松松垮垮,但是看得出,這是一件乾淨的新衣裳。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容貌看起來很英俊。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平和。
那平和不是淡然淡定,而是一種呆板的平和,她根本不能相信自己面前這個人是一個用劍的人,更何況他還自稱他的劍是學自她處。
失望,一種不知從何處升起的失望充斥了姜希夷胸腔之中,她緩緩道:「我教過你如何用劍?」
阿飛道:>
姜希夷道:「那我應該說過,劍不離身,你的劍呢?」
阿飛望著她,眼神中滑過緊張和慌亂,還有痛苦,他看起來怕極了姜希夷問這個問題,似乎一直在迴避,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一般,現在如同結痂的傷口被揭起,痛意升起,令他有了一絲清醒。
他沒有回答姜希夷的話,她再問道:「我在問你,你的劍呢?」
阿飛眼眶漸漸紅了,兩隻手緊緊攥在身邊,在隱忍著些什麼,然後他閉上了雙眼,嘆了一口氣,黯然道:「我已經不用劍了。」
姜希夷沒有覺得吃驚,因為她在阿飛身上感受不到劍的氣息,若是強說的話,也並非完全沒有,不過如同一縷緩緩升起的輕煙,風一吹就能完全散開,幾乎沒有,然而就是這若有若無的氣息,卻令姜希夷覺得陌生又熟悉。
她轉過身子看著阿飛,道:「一個劍客不再用劍,我只能想到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他已經強到不需要再用劍,對他而言什麼都是劍,什麼都不是劍,你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不用劍了嗎?」
阿飛吃力地搖了搖頭,道:「不是。」
姜希夷繼續道:「我猜也不是,那麼這第二個原因就是,他不再是一個劍客了,你現在是否還是一個劍客?」
阿飛霎時間臉色煞白,急忙道:「我>
他突然陷入了思考之中,姜希夷也不催他,而是等著他的回答。
一時間這屋內被安靜和沉默淹沒了,只能聽見偶爾的衣料摩挲聲。
林仙兒現在不明白現在的場面情況,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為,只能埋在阿飛懷中,一動不動。
阿飛低頭看了一眼林仙兒,重新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抬起頭目視姜希夷,感受到她的目光又將眼珠移了移,看向她旁邊,緩緩道:「劍是兇器,而且代表了我的過去,我……我不想再想起了。」
姜希夷問道:「你這是為了什麼?」
阿飛抬手有力而溫柔的握住了林仙兒的手,道:「我是人不是劍,人不能無情,我找到了我愛的人,她為了我放棄了一切,我為她放棄一切也是應當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林仙兒纖纖素手回握了阿飛,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她看著他,仿佛他就是她所有的依靠和寄託。
阿飛繼續道:「更何況,我和她都想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姜希夷冷笑一聲,道:「你既然不想再想起,想割斷過去,而且你又不再用劍,那你應當不認得我才對。」
阿飛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沉默了。
突然,姜希夷右手微抬,按在了腰間,阿飛握著林仙兒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他知道姜希夷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她要拔劍了。
姜希夷的劍究竟有多麼的可怕,他當然知道,就算劍在手時他都沒有把握能攔下她,更何況他現在赤手空拳手無寸鐵。
姜希夷忽又道:「更何況,你剛好也能重新認識我,因為我有些事情要同林仙兒解決。」
林仙兒笑了,她在阿飛懷裡笑得很美很艷,臉上的鮮血都絲毫不能破壞她的美,甚至還平添了幾分誘人的魅力。
但是現在卻沒人看得見她的笑容、她的臉,不過她絲毫不在乎。
她發覺阿飛的震顫,他身上的肌肉開始緊繃,雙拳已經握緊,但是他依然沒有出手,是因為他在猶豫。
阿飛為了姜希夷要殺林仙兒而憤怒而生氣,但他的猶豫是因為對面那個人是姜希夷。
林仙兒雖然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有何關係,不過她不著急,只要她想知道,阿飛一定會將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她只知道,她現在到底應該做什麼——加一把火。
林仙兒緊緊拉著阿飛的手,晃了晃,另一隻手用力將他推出去,帶著絲絲哭腔,道:「小飛你快走!她要殺的是我,她不會對你動手的,再說……再說你們還有情分,你快走,小飛快走!」
她看似用盡了全力在推著阿飛,可阿飛卻不為所動,穩穩站在那裡,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說道:「我不會走,我要保護你,誰要殺你,就要先過我這關!」
林仙兒笑得更開心了,她咬著嘴唇,盡力控制住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她的肩膀顫抖著,背也在顫抖著,她實在是太高興了,但阿飛卻以為她在為他擔心,在哭泣著,他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著。
姜希夷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上,她看出了阿飛此刻已有戰意。她覺得人真的非常神奇,因為阿飛為了這樣一個人放棄了劍,卻又能為這樣一個人再燃起戰意,她不知道他的劍究竟如何,不過現在看來,人卻多情。
林仙兒猛地抬起頭看著阿飛,她的嘴唇已經被她咬白了,雙眼中緩緩流出淚水,就像是一朵被晨露打濕的新鮮清新的花朵一樣讓人心動,她看似做了極大的決定,離開了阿飛的懷抱,轉身看向姜希夷,道:「就算我們必死無疑,死前也要允許我們垂死掙扎,你說是不是?」
姜希夷道:「你們必死無疑?」
阿飛以為姜希夷說的是她只會殺林仙兒一人,道:「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會活!」
姜希夷道:>
林仙兒側頭看了阿飛一眼,輕輕鬆開了他的手,慢慢移到衣櫃邊上,她從裡面取出了一柄劍。
那是一柄很輕很薄的劍,連劍柄都是用最輕的軟木夾上去的。
沒有劍鍔護手。
因為用劍的人只要將劍刺出,幾乎沒人能削到他的手。
看似無論什麼兵器,甚至只要用力一折,都能讓這柄劍變成廢鐵。
但只要用劍的人將劍刺出,幾乎沒人能擋住。
這是一柄很奇特的劍,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劍。
阿飛的視線順便就被這柄劍抓住了,他的眼睛立刻發了光。
看到了這柄劍,就像看到了他久別重逢的愛侶,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他心裡仿佛驟然覺得有一陣熱血上涌。
他的手不自覺慢慢抬起,朝著劍的方向伸出。
他的手在顫抖著。
但是,阿飛看到林仙兒時,所有的熱血都變涼了,他的過去已經是久遠的過去了,他早就答應了最心愛的人,永遠將以前的事情忘記。
&劍客』阿飛已經答應了永遠放棄自己的劍,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過去,崑崙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著,雪花似乎從空中落下,又像被風從地上吹起,讓人分不清看不清,那時他還年幼,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劍。
林仙兒握著那柄劍,一步步堅定地走到了阿飛身邊,道:「你喜不喜歡這柄劍?」
阿飛沒有回答這句話。
林仙兒繼續道:「這柄劍是我為了你,特地找人鑄的。」
阿飛顯得有些吃驚,道:「你早知會有這一天?」
林仙兒搖了搖頭,道:「我只希望我們能平平安安的,怎麼能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我不過看著你始終沒有以前開心,就想到這樣一個辦法,希望找個機會送給你,能讓你高興,卻沒想我拿出這劍卻是在今天……」
阿飛看著哭泣的林仙兒,道:「你有心了。」
林仙兒將劍遞向阿飛,道:「你看看,這柄劍是不是和你以前用的那柄一樣?」
阿飛沉默著拿起林仙兒手中的劍。
他的劍是沒有劍鞘的,但是這柄劍卻在鞘中。
因為過去的他隨時隨地蓄勢待發,就像一柄出鞘劍。
姜希夷見阿飛拿起了劍,道:「你要對我出劍?」
阿飛沒有回答。
他依然穿著那一身很新的青布衣衫,鏘的一聲將長劍出鞘後,插在了他的腰帶上。
是阿飛!
阿飛回來了!
他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姜希夷,他已經變了一個人。
不再平和,不再呆板。
渾身透著一種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種沉靜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姜希夷看出了,這才是真正的阿飛。
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阿飛的氣息會令他覺得熟悉。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薄薄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倔強和堅定都透露在他的臉上,他就像是一匹狼。
一匹從極北深寒之地,身覆冰雪,冷靜又冷漠的狼。
很像她,又不像她。
姜希夷忽然道:「今天不是比試的好時候,我與你約個日子,到時再來。」
阿飛道:「無論何時都可以。」
姜希夷道:「好,既然如此由我定下,十日之後,我會再來。」
話剛說完,姜希夷就提步跨出了門。
林仙兒垂眸,蓋住眼中的不滿和恨意,看似鬆了一口氣一般,道:「你看,她終究還是要看你的面子的。」
阿飛道:「不,她既然說了回來,就一定會再來。」
姜希夷當然會來。
不過卻不是在十日後。
夜深,風清月朗。
林仙兒又輕輕從屋子裡出來上了那頂四面竹簾的綠泥小轎。
阿飛鼻息沉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條豬都不會睡得這麼沉,更何況還是一匹狼一般的阿飛。
忽然,阿飛覺得鼻間一癢,一瞬間困意全無。
他朦朧睜開眼,卻在床邊看見了一群白衣人,他厲聲道:「什麼人?」
一道聲音傳來,她說道:「是我。」
阿飛透過這群白衣人,看見了在門口月光下的姜希夷,他眯了眯眼睛,道:「現在還不到十日。」
姜希夷道:「我當然知道,可你知道林仙兒在哪裡嗎?」
阿飛道:「她當然在她房間裡休息。」
姜希夷道:「請你叫她出來,我有事想說。」
阿飛道:「你不是來殺她的?」
姜希夷道:「現在還不到十日。」
阿飛稍作思忖,道:「好,你隨我來。」
林仙兒和阿飛並不是住在一個屋子裡,阿飛帶著身後眾人,去敲響了林仙兒的門後,卻沒人開門,阿飛心中疑惑,轉身對姜希夷說道:「她恐怕睡得沉了,若是有事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姜希夷看了天樞一眼,天樞點了點頭,突然上前,一腳踢開了這扇門。
林仙兒不來開門,不是因為睡得沉了,而是因為屋內沒人。
姜希夷看了一眼神情無比吃驚的阿飛,道:「我帶你去找她。」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2s 3.615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