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百八十二章 好事

    章越至汴京買房,下面問題是否要落汴京戶口。

    之前章越是太學生,戶籍是由國子監所管,如今入汴京買房就可以改作開封府戶籍。

    若要問汴京戶口難不難拿?

    換了上一世章越肯定拿,但宋朝的汴京戶口,可拿可不拿。

    首先汴京戶口不難拿。

    宋朝對汴京戶口放得極寬,浮客至汴京居滿一年,即可在汴京落籍。

    不過要以開封府籍科舉,必須落籍滿七年方允,但隨官員赴汴京任官的子弟則不限。

    最後房牙問章越是否在汴京入籍時,章越則沒有答允。

    因為落籍汴京,即為城郭戶。

    如果要科舉,鄉戶比城郭戶要具優勢的。

    儘管朝廷科舉里,沒有明說照顧鄉戶,甚至不少官戶都是城郭戶。但出身城郭戶總會令考官想起工商雜類。

    宋朝如今早已放開科舉限制,允許工商雜類赴考,但是歧視仍在說到底還是一個細節問題。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入了汴京籍就要納稅了。

    在宋朝鄉戶分五等,城郭戶分十等。

    鄉戶三等以上算是『有產階級』,所謂有產階級就是有自己的田地,物業。

    之前章越家從一等戶就掉為三等戶,因為家中還有近郭房,其中拿了一間租人。

    至於鄉戶二等以上就是地主了。至於坊郭戶三等如同鄉戶二等。

    范仲淹慶曆新政時打算在河北讓民戶養馬,其中城郭三等戶以上,鄉戶二等以上都要養一匹可供披甲的戰馬,官府戰時可去民間採購。

    不過汴京的城郭戶又不同於普通州縣的城郭戶。

    汴京『有產』城郭戶要第五等以上。

    別看這一等一等,這關係到百姓的稅錢納役。

    後來的王安石變法規定免役法,就規定鄉戶四等以下,城郭戶六等以下免輸役錢。

    但章越即至汴京買房就屬有產階級,按照在汴京有產業換算,就要成為五等戶等。在宋朝雖無明文規定,但一般家業錢(家產換算成錢)計算超過一千貫,以鄉戶言為一等戶,縣郭戶為二等以上,州郭戶為三等以上。

    章越這宅子價錢肯定超過一千貫了。

    入了汴京籍,就要攤派賦役了。從商者要收過稅住稅,工匠也要繳納行稅,就算章越這等讀書人也逃不了,有宅者要收地稅,也就是白地錢。

    故而章越還是為鄉戶,以國子監在籍的身份在汴京買房。

    宋仁宗對於國子監學生還是比較照顧的,不僅允許他們在京買房自住,還免科差雜派。

    對於士人而言,宋仁宗當然是個好皇帝,但對平民而言,就是『萬稅』皇帝了。

    等到紅契到手,章越感嘆萬千,上輩子沒完成的心愿終於完成了一個。

    他走出縣衙的那一刻,不由仰天高呼了三聲:「上車!上車!上車!」

    張房牙不明其意,還以為章越叫了馬車。

    楊氏介紹的房牙還是十分利索地幫章越找到了租客。對方是一名來京游寓的讀書人。

    雖說宋朝有店宅務專門從事國營房產出租,但對於這些房子普通的城郭戶一般租不到。

    店宅務服務得都是都是來京的官員或有門路的人。

    故而歐陽修早年當官時感嘆『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閒坊僦古屋,卑陋雜里閭』。

    這已經是很好了,畢竟他住得是公租房,屬於是朝廷分配,房租最多一個月不超過五百錢。經常有官員將朝廷給自己的公租房轉租出去,為此朝廷還專門下令一旦發現官員如此行徑,立即取消住房資格。

    如章越這兩間房的『破宅』,每月可租得三貫,換時行的話就是『日掠百錢』。

    章越再將屋子修整一番,添置些家具器什,樓上再加蓋一層,那就更不止了。

    汴京戶籍分主戶和客戶,主戶就是有產業之人,客戶就是沒有產業之汴京百姓,就是必須租房,此外還有浮客是又沒有產業,又沒有汴京戶籍的。

    如有房出租之人,也就是房東,被稱為掠房錢人。

    至於汴京里年掠房錢得數萬貫者比比皆是。

    簽訂了租約時,章越知租客姓游名約,游約見章越的年紀吃了一驚問道:「汝是戶主不成?」

    章越笑了笑道:「然也。」

    游約不由打量了章越一番,似問了幾句章越的底細。

    章越不願讓人知道自己買房之事,於是說自己是在京遊學之人,家中長輩給錢買屋在汴京居住,不過他如今暫住在一位同窗家中。

    章越話說得含糊,游約也不敢細問。

    章越問他為何租房,游約回答道:「在下去歲解試落榜,明年打算赴國子監監試,碰一碰運氣是否能得中廣文館生。」

    國子監發解試的解額有六百人。

    除了太學生可以考外,還有廣文館生。

    成為廣文館生必須有參加過省試的資歷,一般都是去年省試落榜留京的士子。

    太學生很苦,但廣文館生更苦,他們沒有住的地方,也有衣食所來,若沒有同鄉,同窗接濟很難在京留下去,萬一再考不上連回鄉的路費也沒有。

    除外還有一個途徑,國子監在發解試前,會進行一場監試。

    國子監監試試國子監內部考試,從游約這樣的學子中篩選一部分充為廣文館生。

    走這條路徑出頭的讀書人還不少,比如大名鼎鼎的歐陽修。歐陽修分別是廣文館試第一,國子監發解試第一,省試第一,被稱為『連中三元』。

    章越聽對方要參加國子監的考試,心道此人說不定也是一個將來的潛在競爭對手呢,既然如此,以後要不要時不時漲他的房租?

    游約一口氣付了五個月的房租,章越看著對方這麼利索的份上,覺得還是暫時不漲了。

    章越房牙走出院子,卻見原屋主夫婦正緩緩離去。

    他們是今日方才搬出屋子,之前典賣時,他們曾央章越容他們多住幾日。章越看著屋子買賣如此順利的份上也就答允了。

    買房之中,章越陸續聽得這對夫婦一些事。

    他們是汴京本地人士,男子祖上曾風光過,但家業慢慢沒落了。男子原本替人作些匠活過日子,但不甘心僅靠如此過活,就替宦官人家為行錢之事。


    宋朝的律令身為官員不許為取息借貸之事,但律令歸律令,不少官員都抱之『呵呵』的態度陽奉陰違地幹著,也有些顧面子的官員,自己不出面,而是讓家裡干者,以其他人替自己奔走。

    這夫婦就是替官宦人家作保將行錢給他人,息錢對半而入。

    息錢對半入看似不多,其實宋朝民間私人借貸月息高達四成,夫婦可以拿到兩成利。

    而且富貴之家的不肖子孫也很多,當時宋人言有富貴之家的不肖子弟有三蟲。

    一等是蝗蟲,以賣祖田為食。一等蠹蟲,以賣書為食。還有一等是大蟲,以賣人為食。

    比如『大事不糊塗』的呂端,子孫卻沒教育好。他的子孫都將老爹傳下的豪宅都抵押給人,宋真宗看得可憐掏錢將豪宅贖回還給呂家子孫。

    宰相子孫都能如此,普通百姓被行錢逼得賣房賣田,甚至賣兒賣女的比比皆是。

    這些百姓們養肥了靠行錢起家的商人。

    這對夫婦從事行錢之事,是一條風險不小的致富之路。他們一開始還頗有收入,但最後一次太過貪心借貸給一位作繡布商人。結果這商人折本而逃,最後行錢沒有收回來。

    這夫婦於背後的官宦人家無法交差,只好變賣家產,最後將屋舍賣了給官宦人家抵債。

    章越不經意間見證了一個家庭的破落。

    之前他是如何也沒料到看起來老實巴交男子,居然也從事過替人放息之事。

    一旁的房牙不盡意道了一句:「秀才可知這對夫婦是替何人房貸麼?」

    「何人?」

    房牙竊聲道:「聽說韓相公家中,你切莫外傳。」

    章越聞言一愣心想,韓琦可是有名的『賢臣』啊,竟也為這等之事。不過看來放貸之事倒也是士大夫們的普遍風氣了。

    也難怪為何歷史上韓琦如此反對王安石的青苗法了。

    這可斷了多少權貴人家的財路啊。

    章越雖想到這裡,但還是滿意房子出租後收入,這是妥妥的睡後收入,當時稱為痴錢。

    宋朝百姓日入也就七十五錢到百錢,汴京之地富裕一些也不如此。譬如一名廂兵年俸大約在三十貫,一名禁軍也不過五十貫。

    日入百錢,也就相當於一個普通百姓的收入了。

    章越辦完事即返回太學,來到太學門前卻見一名公人正在牆根下蹲著。

    章越看了仔細不由呼道:「唐九!」

    對方聞言一抬頭見是章越,起身抱拳道:「見過三郎君。」

    章越道:「唐九怎地如此?如此狼狽?」

    唐九嘆道:「三郎君,說來話長,今日唐九有難處,厚著臉來與你借錢來了。」

    章越道:「說這些作什麼?我們找個酒肆好好聊一聊。」

    說完章越拉著唐九到酒肆坐下,章越先與酒保道:「先打五角酒來。」

    酒保聽了一樂笑道:「秀才公喝得這麼許多麼?」

    章越道:「讓你去就去。」

    酒保賠笑走了。

    章越對唐九道:「唐九你不是在都轄房當差麼?如何落到這個田地。」

    唐九道:「都怨我,喝酒誤事,酒後頂了都轄數句,以至於被都轄趕了出來。如今已是三日沒吃飯了。」

    章越變色道:「怎好如此,你是吳大郎君薦入的,都轄是吃了熊心豹膽了敢拿你,吳家面子不顧了?」

    唐九道:「都是我吃酒誤事。」

    章越見唐九如此言語,心底一凜問道:「不是吧,莫非是都轄刻意為之?唐九你與我說實話。」

    唐九猶豫了片刻道:「我平日雖好酒,但與都轄確實交情甚好,那日醉酒雖說厲害,但也沒醉得如何,至於言語衝撞也是平日說得慣了,不知為何那日都轄發了那麼大火。」

    章越心底火起,但仔細一想倒也怪不得他人。他道:「此事我會察得明白,你先在此住得,過些日子會給你安排妥當。」

    想到這裡,章越拿了些五六兩如此的銀子放在唐九手裡道:「這些錢你先用著。」

    唐九也不推辭將錢收了道:「三郎君,你不必替我分說,我索性回建州好了。」

    章越道:「那怎麼行,不幫你洗脫刺配之罪,如何回建州?你就在汴京住著。莫多想,有我章三一口飯吃,就不讓你餓著。」

    將唐九安頓後,章越返回了太學。

    他知道唐九被都轄房開革,定然是吳安詩的意思。說來唐九這差事是托吳安詩面子安排的,如今人家又將唐九差事卸了也沒辦法怪人家。而且若吳安詩真有意潑髒水,狠狠整唐九一番也不是不可。

    既是如此,這親這親看來是結不了了。

    這個吳安詩也真是牛逼啊。

    此番蔭官考試居然不第。

    要知道哪怕是封蔭得官,也是經過朝廷考試方允授官的。只是這蔭官考試的難度與進士科不可同日而語,甚至還比不過一般州學縣學的考試。

    蔭官試是兩人取一人如此,他的弟弟吳安持是過了,但吳安持呢卻落榜了,還要下次再考。

    章越想到這裡也是感慨,自己與吳家看來是無緣了。

    章越吃了幾盞酒,但不敢喝太多,否則醉酒失儀連門都進不了。

    章越回了太學後,卻聽人說歐陽發在太學裡已是等了自己一下午。

    章越心道歐陽發來此作什麼?

    於是章越見了歐陽發疑惑地問道:「伯和兄真是勞你久候了,不知你找我來是為了何事啊?」

    歐陽發見了章越笑著道:「三郎啊,你可真讓我好等啊。」

    章越笑了笑道:「伯和的性子還這麼急。」

    歐陽發笑道:「能不急麼?不多說了,隨我走吧!」

    「什麼事如此著急?這都入夜了。」

    歐陽發笑道:「我還不知麼?說來感風薄何在?」

    章越苦笑,差點忘了歐陽發也是太學生出身,真是門兒清啊!

    歐陽發不容章越分說拉著他上了騾車笑道:「三郎,有好事,關乎你的終身。」

    章越也是一陣無語,下面再欲細問但歐陽發如何就是不說,只是一個勁地笑,弄得章越心底發毛,還以為他是要將自己拐至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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