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大捷消息一出,滿堂之上但是喜氣洋洋。
看著宰執,堂吏們陸續向章越賀蘭州大捷的一幕,蔡京心底如波浪翻湧有些不是滋味。
攻下蘭州並不意外,十餘萬大軍攻了兩個月,方才拿下。
為此熙河路甚至錯過了原先攻克蘭州後,沿黃河北岸進兵的方略。之前多少人指責李憲和王厚是庸將,白白令十幾萬大軍坐在蘭州城下,錯過了會師興靈的機會。
可偏偏是章越回朝拜相之日,這一封捷報就這麼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送來了。
這運道屬實令人羨慕和嫉妒。
難道章越真是天命所歸的宰相嗎?
章越辭道:「這都是天子之勞,我方拜命,也是沾了光罷了。」
眾官員卻仍是繼續道賀。
方才咄咄逼人的馮京此刻已是氣餒。
而馮京之下,入朝後一直搖擺不定的薛向也向章越道賀道:「向丞相恭賀了,蘭州一下,隨時可飲馬黃河,無論沿莊浪河北上涼州,還是沿黃河西進取興州,包打靈州都是上策!」
薛向這個時候示好,章越很滿意。
畢竟當初對方出任樞密副使,韓絳章越便有一份舉薦的功勞在其中。
對於薛向的才幹,章越還是很認同的,只是認為他辦事頗不擇手段。
章越滿面春風地道:「薛樞副所言極是,李憲王厚下一步必會相機而動。」
薛向道:「向在陝西為官多年,對局勢早有了解,懇請丞相稍後容我進言,如此感激不盡!」
呦,呦,好你個薛師正,如此急不可待章越也投桃報李地道:「我與薛副使可是老交情了,當初設立交引所時,就承蒙指教多矣,以後伐夏仆還要多多借重薛樞副之見!」
薛向立即道:「不敢當,向自負經濟之才,為陝西轉運使時不識鹽鈔之妙用,全仰仗丞相先見之明。丞相當時初入官場,便有這等見識,向一直想來時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薛向之言,換了其他語境,肯定集體嘔吐了。
你薛向好歹也是堂堂樞密副使,居然如此跪舔章越,也太沒有臉了。不過在官場上這樣的話,大家都聽得習慣了。政事堂內大家也都覺得很正常,並不以為過。
只是馮京氣得轉過頭去,隨著主戰派章越回朝任相,樞密院裡就出了薛向,章這兩叛徒。
連曾孝寬道:「恭賀章丞相,攻下蘭州,整個熙河路便盤活了。」
王面上微微笑著,但心底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蔡京時時刻刻都在觀察著王,章越二人的臉色。
王的性子外寬內忌,表陽內陰,整人不露聲色,即便精明如蔡京也在他手下吃了很多啞巴虧。
什麼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一個人對你沒好臉色,也讓整個中書對蔡京進行孤立。
有要事不事先知會,手上要緊的權力被分走,一堆破事難事丟給你,當你有什麼主張不被採納後,官場上猢猻看出名堂後,主動對你冷淡及遠離。
王也是如此待畢仲衍,但王一整他他便躺平,讓對方無機可乘。一般官場上遇到這個情況,也是升不上而已,最後要麼忍著,要麼走人。
蔡京見識什麼是人性的展開。
他能夠調節自己心態,但他是有野心的人,他並不甘於眼前,也不願失去權力。
所以面對蔡確的遊說,面前王主動拋出聯姻的籌碼,蔡京找到了蔡卞,兄弟二人決定分而仕之。
到今日看到章越重返政事堂,同時目睹攻克蘭州之事,令蔡京都有些茫然若失。
連薛向,章都識時務者為俊傑了。
今日後悔嗎?有些。
蔡京用了一段時間收拾心情,走到章越面前道:「京賀丞相收復蘭州!」
章越微微停頓看向蔡京道了句:「元長啊!你我不必如此見外。」
聽到章越稱自己表字,蔡京有些受寵若驚,正欲說什麼話,這時又有另一人向章越道賀,所以便別過去了。
蔡京定了定神,仍留下原處,章越回過頭來看蔡京仍是逗留道:「元長有什麼話?」
蔡京低聲道:「下官剛從涇原路一位心腹得知消息,章經略相公在軍前殺了王中正!」
章越不動聲色道:「我知道了。」
章越面上雖是平靜,但心底卻如翻江倒海般,他不明白章直吃錯藥了,怎麼敢斬殺主帥?
他不是已接了退兵聖旨嗎?
莫非王中正不肯?
不可能。
可是如今涇原路方向兵馬音訊全無,與之前延路情況如出一轍,這令章越如何不憂心。
章越坐回椅上,這時一旁王似看出了自己心情的沉重,笑著出言打探,但章越豈會告知,二人說說笑笑,形若無事。
章越心道上任第一日,自己手頭上便不少棘手之事。
王中正被章直所殺是一件,還有延路貪污弊案也是一件。
貪污是宋朝官員眾所周知的秘密,延路每年幾百萬貫的軍資,整個路上下官員不從中分潤,寄託於他們道德標準絕對是不可能。
現在延路敗得這麼慘,必須讓很多官員付出慘痛的代價。
心底千般事,面上卻不能有顯露。
章越笑著道:「攻下蘭州之事,咱們兩府理當向陛下獻賀表!」
王道:「當如此。」
章越道:「論文章本朝無過於史館,賀表就拜託了。」
王很喜歡寫賀表之類歌功頌德的文章,王當年也是憑此在仁宗皇帝那脫穎而出的。
辦事很容易辦砸,但文章小心些卻不會有錯。章越當然把這錦上添花的事交給對方。
王笑道:「集賢才高八斗,何必過謙。」
章越對王笑道:「學生永遠是學生。」
王聞此大笑,仿佛二人這一刻都忘了彼此間的過節。
這時候元絳剛從公廳里步出,見官員們向章越,王道賀,以及王章越相視大笑一幕,待得知蘭州大捷的消息後,心底也是吃味。
為何章三竟有如此好的運氣?
元絳聞此再度負氣回到了公廳不出。
章越,王都不知元絳心底這點變化,而這時公人稟告道。
「韓玉汝已是到了!」
王笑道:「來得真巧!」
章越笑了笑。
韓縝很早就拜樞密院都承旨,乃樞密院屬官之首。
不過韓縝為了與兄長韓絳避嫌,就一直賦閒在家。之後韓絳病逝,韓縝也沒有出來做事。
他很清楚當官不是只有一個官位在就好了,主要看上面有沒有人支持。
韓絳不在了,他出來做官也是受人排擠的份。
而今日他知道章越拜相的消息,決定出山來章越這道賀。
韓縝性子剛烈嚴酷,他曾與章越笑言,若張湯,來俊臣再世見了他,也要俯首聽命。
韓縝嚴酷不魯莽,是能審時度勢。
他不是吳安詩那等官三代,章越當年雖是韓府座上客,也是韓絳一手提拔起來的,但畢竟人家現在是宰相了,該聽命便聽命,該低頭就低頭,該彎腰就彎腰。
成大事的人一切都以目標為繩,從沒有任何心理障礙。
所以今日韓縝第一時間趕著來道賀,以後自己的靠山便不是兄長,而是章越了。
入了政事堂前,韓縝見到薛向。
二人性子都是不能輕易容人的,韓縝在薛向之後出任陝西轉運使,曾頗改他章法,二人打過官司。
打了照面後,薛向道:「玉汝,來了!這是要出山?」
韓縝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而今邊事不振,便來看看。師正今日又有什麼見教?」
薛向道:「無事,玉汝先向你道賀了。」
「有什麼賀的?」
薛向道:「入了堂中,自會知曉。」
韓縝大笑道:「反正是福是禍都躲不過。」
說完二人擦肩而過。
韓縝進堂後,參拜過王,章越。
二人讓堂吏給韓縝看茶,章越對王道:「韓玉汝曾出任過陝西轉運使,秦鳳路經略使,若此番在陝西設行樞密院,倒是一個人選!」
韓縝聽了頓時心底大喜。
他性好弄權,主殺伐,主持行樞密院,權操一方之事他最歡喜了。
王道:「玉汝是人才,否則秦鳳路也不會有『寧逢乳虎,莫遇玉汝』之名了。」
韓縝起身道:「蒙丞相指教,下官去陝西後,定是約束守己,不敢再恣意妄為了。」
章越嘉許地向韓縝點點頭,王道:「此事還需陛下聖斷,玉汝回去等候消息吧!」
王笑著對章越道:「西府之中頗多人才,似薛師正、章質夫、韓玉汝都與集賢相默契啊。」
章越笑了笑,王是對自己生出忌憚了。
權力是來源自下,你一個宰相上任,自己是光杆司令也沒用。
章越自己在朝中經營多年,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但今日拜相上任。
薛向,章,韓縝三人,樞密院中五個舉足輕重的官員便都主動投向了他,豈不是令王忌憚。
章越道:「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征討夏國乃是天下所向,薛、章、韓三人用心於此久矣。恰逢今日蘭州之捷,鼓舞人心,所以覺得事有可為罷了。」
王點點頭,心底更是擔心,若章越憑著對西夏主戰,在朝中集結出自己的黨羽勢力,卻也可以輕易壓過自己和馮京的。
今日一個蘭州捷報便如此了,若以後再勝下去,豈不是滿堂上都是章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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