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惠安縣突然爆發民亂,使得形勢急轉,連永寧衛鎮守太監蔡林都不得不站在沈溪這邊,大力主張治張濂的罪。
至於那些想死咬著不肯招供的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的官吏,獲悉惠安民亂也知大勢已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戴罪立功,檢舉張濂讓自己脫身。
沈溪審案持續了一上午。
到中午時,除了極個別沒有招供外,泉州府衙和晉江縣衙所有官吏,幾乎都一同指證張濂貪贓枉法欺上瞞下,供狀連同沈溪的上奏,即時通過驛站快馬發送往京城。如此一來,沈溪在泉州府的所有差事算正式完成。
但沈溪還不能急著走,因為泉州府發生民亂,且知府衙門幾乎被一鍋端,晉江縣衙主要官員也都涉案,府城之地沒人治理會出亂子,沈溪只能通過泉州衛與漳泉道,請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派人過來暫代知府之職。
安排好這些,沈溪準備押送張濂等人北上。之前他已經與劉瑾以及押送阿爾梅達等人的官差還有謝韻兒等家眷商量好,在南京城碰頭,一起從大運河北上返回京城。
「沈大人何時知曉惠安縣發生變亂?」
等沈溪把事情處理完,玉娘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崇敬。她甚至想過,也許自己年輕幾歲的話,真的會考慮委身給沈溪,為沈溪當牛做馬也在所不惜。
可惜歲月不饒人。
沈溪知道玉娘想問什麼,搖了搖頭道:「我並未提前獲知。」
沈溪沒說實話。他知道惠安縣的變亂,甚至在變亂發生之前,便通過商會的渠道知道災民的動向。
這次沈溪悄悄潛入泉州,汀州商會不但給他提供了種種便利,還有穩妥的信息獲取渠道,甚至比朝廷在福建安排的情報網更為全面和準確。但在玉娘面前,沈溪卻不能承認提前獲悉,因為這樣可能涉及瞞報給自己帶來麻煩。
在沈溪看來,惠安縣的百姓因為走投無路不得已圍攻縣城,到最後失去控制引發大規模的叛亂。說是暴民,其實只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饑民,想要平息並不困難。好在在此之前,汀州商會籌措的糧食已經及時送到泉州,再加上其實泉州府庫有糧,只是之前官府不放出來而已。
沈溪給王禾的建議,也是只懲首惡,安撫為主,鎮壓為輔。
玉娘嘆道:「吉人自有天佑,不過沈大人回到京城,或許不太好交差……是奴家給您帶來麻煩。」
沈溪心想,哪裡是玉娘你給我帶來麻煩,根本是劉大夏給我找麻煩好不好?
從劉大夏讓玉娘隨自己一同南下,再到給玉娘準備馬文升的調兵手令,這一切完全都好像是給自己設計好的,玉娘就算再能幹,沒有官位傍身,她有什麼資格拿著手令去調兵拿人?
沈溪道:「災荒年年都會有,若朝廷法度得當,地方賑災及時,斷然不會引發民亂,現如今朝中最缺少的就是為百姓負責的好官。」
沈溪南下這一路,見到的地方百姓疾苦很多,即便是號稱「弘治中興」的盛世,在許多地方依然食不果腹,這比起他在書本上了解的更為直接和透徹……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說到底,沈溪再世為人,以前根本就沒想過如何造福於民,經過這次泉州之行,心態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
……
跟王禾溝通後,最後王禾派出一百五十名官兵,再幫忙徵調五十輛馬車以及車夫充作囚車,押送張濂等人北上。
等一輛輛囚車駛出泉州衛官署大門,洛江鎮內外響起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圍觀的百姓恨不能上去生吞這些為惡一方的贓官……
泉州這兩年相繼遭遇風災和蝗災,莊稼歉收嚴重,可這位知府為了撈取政績,不停地盤剝百姓,令地方民不聊生。
百姓對於地方官的恨是最直接的,他們只知道,誰能讓他們安居樂業就是好官,至於張濂自己貪墨那點兒銀子,反倒不算什麼……你有本事貪,但只要讓我們過好日子便可,可惜你只肥了自己一個,我們卻吃糠咽菜甚至挨餓受凍。
從泉州北上,由於人多馬車多,基本只能走陸路,但因為囚車走得不快,反倒沒有來時方便快捷。
沈溪怕中途有人劫殺,不能為趕路直接夜宿荒野,只能差不多時辰到了便在就近的驛站歇宿,第二天天亮後再趕路。
為了趕時間,這次他過福州城而不入,心裡難免有一點小小的遺憾,不為別的,僅僅為福州城裡那個淳樸善良的小妮子。
沈溪有種負罪感,不過被他辜負的人何止一個?
汀州府還有個為了他兩天兩夜沒吃沒喝的陸曦兒呢……為了能跟沈溪一起到京城,陸曦兒用上了絕食這一招,沈溪當時要做戲,並未在汀州府城久留,假意帶著大隊伍前往江西,半道折返悄悄從汀江南下,繞道泉州。
由始至終,對於陸曦兒都處於一種漠視的狀態,想到這裡沈溪心裡就不好受。
沈溪離開福建前,在建寧收到惠娘通過商會快馬送來的信,惠娘在信里除了祝沈溪一路平安,委婉地表達了會履行當年承諾,把女兒嫁給他。
沈溪沒有表態,因為他對惠娘母女的情感很複雜。
很多事,需要時間。
一路穿州過府,沈溪非常小心,他既怕蔡林派人刺殺他,又怕有人中途劫殺張濂。
隨著車隊出了浙江地界,距離南京城越來越近,沈溪越發謹慎。這一日車隊從溧陽出發,走一天下來,因為陰雨連綿,路途耽擱,入夜仍舊沒趕到茅山西北山腳下的驛站,一行只能在荒野中摸黑繼續前行。
沈溪在馬車裡正顛簸得頭昏腦脹,就聽前面有人喊:「有賊人劫囚!」
沈溪趕緊從馬車裡鑽出來,月黑風高瞧不清楚前面情況,但聽到刀劍相交的聲音,很快聲音平息下來,一群黑影飛速而去,重新鑽進右面茅山腳下的密林,消失不見。
「大人,張知府被長刀穿膛,怕是救不活了……」一名兵士過來奏稟。
沈溪在火把照耀下,親自前往查看,「張濂」的確是被刀破了膛,鮮血淋漓,連腸子都流出來了,這年頭根本沒法救治。
沈溪表情哀痛,但心裡卻鬆了口氣……真正的「張濂」已經被他藏起來了,反正這些囚犯蓬頭垢面,沈溪中途將張濂和另一個身材差不多的人調換了下,瞞住手底下這些兵士,間接也就瞞住前來劫殺的人。
因為沈溪知道,押送囚犯北上的隊伍中,有永寧衛鎮守太監蔡林的細作,又或者說,王禾有命令,讓這些押送案犯的士兵主動配合蔡林的人馬行動。
「到驛站時找一口棺材把人裝進去,等到南京城後找個地方掩埋了吧!」沈溪吩咐道。
沈溪沒有選擇就地掩埋,因為他猜想那些來劫殺的人可能就在周圍,他讓人把屍體載上,這樣在短時間內便發現不了張濂被掉了包,車隊一行便會變得安全許多。
……
……
五月初六,一行抵達南京。
到了城內的官驛,沈溪吩咐人將裝著屍體的棺材送到義莊,等所有人注意力被引開後,讓找來幫手的玉娘悄悄帶著被嚇破膽的張濂上路,這才去商會位於南京的分館,與謝韻兒和張老五等人會合。
此時張老五剛聽說他的本家張濂被沈溪查辦,心裡有幾分懼怕,擔心沈溪會把案子牽扯到他頭上,但見沈溪沒有追究之意,他才稍稍安心。但因張濂落馬「身死」,張老五這個班頭在眾衙差面前抬不起頭來,少了當初的傲慢和張揚。
「相公去泉州這段日子,妾身不知有多擔心,好在相公平安回來。算起來,怕是五月底難以趕回京城了。」
謝韻兒在南京城等了快一個月,這些天她心中記掛,又不時安慰林黛寬心……她其實才是最緊張的那個。
沈溪道:「遲都遲了,也不在乎一兩日,明天咱們去謝老祭酒府上拜會一下。」
謝韻兒抿嘴一笑:「不用了,妾身得到消息,謝老祭酒已動身北上,往京城去了。」
「走了?可惜啊!」
沈溪沒想到謝鐸居然通情達理,接受了弘治皇帝的徵召。
如今謝鐸是以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祭酒的身份往京城去,那代表謝鐸到京城履職後便算得他半個上司,以後沒事了可以去謝鐸那裡蹭頓飯吃,跟他探討一下學問,想想也是挺美的一件事。
畢竟沈溪在京城沒什麼交好的官員,而謝鐸這人對他又一向不錯。
「寧兒呢?」沈溪突然想到個問題。
謝韻兒略一思索,搖搖頭道:「沒聽外間人提及,不過想來,是被謝老祭酒一起帶去京城了。相公莫不是送出去的人……捨不得了?」
見謝韻兒臉上稍微有些吃味,沈溪笑道:「韻兒,你想哪去了?」
謝韻兒露出慧黠的笑容,調侃道:「相公的心思誰都琢磨不透……不過,相公對寧兒應該是沒有什麼想法吧,倒是對妾身……」
沈溪一把將謝韻兒攬到懷裡,得意地道:「那是為夫眼光獨到,懂得區分好壞。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寧兒跟著謝老祭酒,生活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沈溪覺得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謝鐸主動去京城,是否跟寧兒在他身邊有關?但沈溪尚不知謝鐸對寧兒的態度,妄自揣度對有半師之誼的謝鐸未免有些不敬,想來以寧兒對謝鐸的恭敬態度,以及如今謝鐸為正三品朝官,就算在謝鐸身邊當個使喚丫頭,也絲毫沒辱沒了她。
謝韻兒道:「既然謝老祭酒已出發,那相公可還要在南京城滯留嗎?」
沈溪想了想,要說謝鐸之外,他還真有個人想去見見,這個人跟他淵源頗深,就是頭年因為禮部鬻題案而落榜回鄉的唐寅。
可眼下唐寅並不在南京,沈溪要見他,就得花上三四天去蘇州打個來回,這將嚴重拖累他的行程。
想到唐寅,沈溪多少帶著感慨,他並未改變這位大才子的命運,或許顯得有些自私自利,不過沈溪堅信,只要他有出路,早晚會幫到唐寅的忙,就看大名鼎鼎的唐伯虎是否賞臉接受了。
「不必了,明日我們就出發北上,早些回京向朝廷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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