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訊報乃是用了加急的方式傳過來的,然而從下面遞到她這裡,卻足足用了二十日功夫。原因很簡單——每天的訊報多如牛毛,她不可能全部看完,通常由底下人先行篩選之後,再決定是不是往上遞交給她。否則她就算生得三頭六臂,也決計無法一人應付這如雪片似的公務。
不獨是她,長天也一樣。
所以這份來自地蟒家族的訊報,很自然地就被扣了下來。直到據守在弱水之中的地蟒等不下去,又連發了兩分訊報,並在呈報中特別標註了遞交寧小閒的字樣,這才在輾轉多日後送到她手裡來。
這上頭的訊息很簡單:約莫在一個半月前,弱水的浮力突然發生了改變。
寧小閒知道,弱水河是一片很特殊的水域。其他河流的浮力都是垂直向上的,唯有它正好相反,乃是垂直向下,與重力同向,所以掉進去的東西通常會沉進水底。當年濟世樓發現了弱水的秘密之後,伐銅山之竹又灌入了紫鉛,製成了重達三千七百五十斤的渡筏,這才能夠浮在弱水的水面上,由地蟒拉動著做這獨一份兒的擺渡生意。
可是現在,弱水的浮力突然加大了。地蟒表示,連自己要在這片熟悉無比的水域中繼續活動,都比以前吃力得多。這也意味著,原本能夠浮在水面上的特製竹筏,現在同樣要沉了底。
弱水河的擺渡生意,做不下去了。地蟒族的首領與寧小閒有協議在先,又知道她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隱隱是巴蛇森林的女主人了,因此發來此訊,請她定奪。
這本是個孤立的事件,然而發生的時間耐人尋味。要知道,紅雲台地的空間之隙,幾乎也是在那個時候打開的。這麼兩廂對比,就容易讓人產生聯想,尤其長天曾經跟她說過弱水浮力的秘密,即這片水域所處的位置,正好「是這片大陸的薄弱聚合之處,大凡這樣的地點,總會有異事發生」。
這樣的描述,豈非與空間之隙很相似?莫非弱水在許久之前,就是南贍部洲與天外世界的交接之處?
她想了想,提筆給地蟒王寫了一封回訊,讓他放棄弱水渡口的生意,只留下三條地蟒監視水域變化,其他成員轉而投奔巴蛇森林,這裡水網縱橫發達,正適合它的家族繁衍,並且隱流的水軍也能略微擴充一下陣容。
討檄令發出的第二天,隱流四軍共二十九萬妖兵誓師,龐勃的妖氣和眾妖的長嘯之聲,激得巴蛇森林上空風雲變色,連炸出十餘個響雷。
隨後,這支隊伍浩浩蕩蕩,踏上征程。懸浮升起的龐大飛梭,幾乎將整個天幕占滿。
以討伐廣成宮掌教風聞伯為名義的戰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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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勒山,鳳埠縣。
天濛濛亮,連公雞都還沒打鳴,申固就已經將廚房裡外的大水缸都注滿,連柴房裡的柴禾都已劈好,碼得整整齊齊,堆作小山。
就這麼兩刻鐘的功夫,他就麻利地幹完了三、四個大男人要耗掉一個時辰才能做完的力活兒。
北地天氣尚寒,他卻淌了一身熱汗,西風一吹,冰冷冷地很不舒服。他站在水缸邊上隨手打了半桶清水,乾脆脫了上衣,拿布條擦拭起來。
申固身高近七尺,身體也健壯得有若青岩,他微微俯身,虬結的肌肉就被勾勒得線條硬朗、壁壘分明,看起來充滿了陽剛的力與美。
許多姑娘看到他的背影,都會為他的強壯嘖嘖讚嘆不已,然而轉過來看到正面,八成就要嚇得面色發白,踉蹌而去了。雖然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面部的線條也很man,可是、可是……他的鼻子太大了,幾乎橫跨面部的三分之二!除了獅子犬,哪一種生物臉上長個這麼大的鼻子,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何況他的耳朵也比常人更大,像小蒲扇子,縣裡就有熊孩子笑話他長了一對兒豬耳朵。
東邊廂房吱呀一聲打開了,裡面走出個婀娜的身影。這人兒不過雙十年華,雖然只著粗布衣裳,卻是眉目清秀、腰肢柔細,走起路來若弱柳扶風,六分風姿也變作了九分。
她看到院子裡頭光著膀子的申固,臉色一紅,趕緊側過臉去。
申固呵呵一笑,抓起衣服兩下子就套好了:「閔嫂子今日起得好早。」這是他現在的東家,素虹染坊坊主的未亡人。她丈夫兩年前沒了,她還不到二十歲就守了寡。
這家裡沒有男人,他到這鎮當了三個多月長工,一直在她家幹活。
聽得他走動的聲音,她才轉過來,面上還染著紅暈:「你忘了今日有集市,我要早起取布去賣?」
「記得。」他指了指畜欄,「布匹已經裝上車了,騾子也餵好了料,一會兒套上車走就行。」
他穿著破舊的棉衣,在這清寒的早晨還敞著領子——最上頭的衣領早被磨翻過來,合不攏了。閔玉兒看著他強壯的脖頸又紅了臉,返身回屋裡取了一套新制的衣物出來,遞給他道:「去穿起來試試。」
他一楞,也不推拒:「給我的?」
「嗯。」她眸子有兩分晶亮,「我沒拿尺子給你量過,但想來應該……應該是合身的。」
申固笑道:「素虹染坊的老闆娘,做出來的衣服自然是合身的。」拿了衣服回自己寄居的小屋中換過了,果然十分妥貼。人靠衣妝,他面貌雖然醜陋,但這樣一穿起來也更顯出了兩分精神。
接下來,他快手快腳地套好了騾子,閔兒在一邊瞧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道:「縣上昨晚來了一支很大的商隊呢,看那一長排馬車,怕不得有四、五十輛,不曉得裝了什麼貴重貨物。」
「哎。車上的人都是衣著鮮亮的,看來不缺成衣了。」她輕輕嘆了口氣,「這兩年南方戰亂不休,神仙們三天兩頭打架,甚至都影響到這小城,生意不好做了。」若是能多做成幾筆買賣,家裡也不會這般拮据了。
申固笑了笑,沒說話。
這個男人時常如此,沉默如岩石。閔玉兒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剛招他回來做工時,她也不大敢正眼看他,可是相處兩月有餘,卻發現這男人做活兒是一把好手,身上亦有一種氣度令她心折,只是偶爾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不去。她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子,自然知道這是男人看待女人的眼光,卻沒有那麼在意——縣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拿這種眼神看過她。
車已經套好,他伸手要將她扶上去。閔玉兒常年做事,手心比不得一般姑娘家細軟,他攥在手裡,心中卻是一盪。
正在此時,騾子瞅見了前方地上還散落著兩根草料,於是緊走兩步,巴巴地伸腦袋去啃。閔玉兒才登了一半,車就動了,她立足不穩,只輕呼了一聲,身體就向後倒去。
申固伸手,一把抄住了她。
女人的體重對他來說,不會比一把稻草更輕。然而稻草沒有她這麼香、也沒有她這麼軟。他反射性地將她攬在懷裡,鼻中就嗅到了一點點天然的草藥香氣,混合著女子身上才有的淡淡體香。
閔玉兒驚呼未定,就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堵牆。
這男人的身體比她想像的更強壯、更堅硬,也更炙熱,熱得兩人之間即使隔著兩層棉衣,也令她開始面紅耳赤。她已經守寡兩年多了,此刻被一個血氣鼓盪的大男人抱在懷裡,身體先意識一步軟了下去。
更何況,這人她並不討厭。
她定了定神,咬唇道:「你,你快放開!」
申固看起來是打算放手了,可是下一瞬卻將她更用力地按入懷中。閔兒用力掙了掙,可她這點兒雞子大的力氣,哪能撼動他分毫,她這才曉得害怕道:「你作什麼!」虧她還對他有些兒好感,這男人難道和外頭那許多登徒子一樣,也是個靠不住的?
申固卻不理她,突然躍了起來。
他跳得又快又急,閔玉兒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眼前景物一花,他居然就已經抱著她掠到了牆根處。
「砰」,一聲炸響。
她趴在他肩頭,所以此刻清晰無誤地看到了,方才兩人乘坐的車子已經被可怕的蠻力砸作齏粉,可憐的騾子連叫喚一聲都來不及,就被砸在地上,變作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這副場景映入眼帘,她的大腦足足延遲了好幾息才作出反應:居然有人要殺掉他們!
院子裡果然多出來三人,皮笑肉不笑道:「小少爺真是風流,死到臨頭還要一親美人芳澤。」
閔玉兒眨了眨眼。小少爺,這幾人指的是誰?卻聽頭頂上方傳來申固低沉的聲音道:「這是你我的恩怨,與她無關,不要拖她進這趟渾水。」
最前頭那人笑了,露出一口利齒:「這得我們說了算。」話音未落已經撲了上來,身體在半空中突然變形,待得躍到申固面前時,哪裡還是人類,分明是一頭巨大的黑豹,兩隻前掌上利爪彈出,寒光閃閃,口中尖齒如匕,直取申固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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