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之前,斬首李洪。
一刀落下,屍首兩分,血灑當場。
一個活生生的人物,便盡消了性命。
這一位驍勇善戰的小將,本應建功立業,或許也會戰死沙場,但今日,他卻只因半道上救下人來,招致殺身之禍。
對於一位將士而言,未能戰死沙場,未能盡展武藝,卻要遭受綁縛,斬殺於眾人之前,自是窩囊到了極點。
羅峰一向是視之如子侄,此事過後,情緒低沉到了極點,亦是暴躁易怒到了極點。
但這日夜間,他又受到了郭仲堪傳召,只是羅峰心中,對於郭仲堪如此堅決地斬掉李洪,亦是難免幾分怨氣。
「怎麼?」
郭仲堪見他進來時的呼吸,腳步,舉止,神態,便看出了端倪,但也未有惱怒,只是平淡道:「你對我有多少不滿?」
羅峰心中一凜,忙是收斂,才低聲道:「末將不敢。」
郭仲堪嘆了聲,道:「不滿也是應當的,我知道你把這孩子當作了親子一般看待,被我所殺,難免心有怨氣,但是,軍令如山。」
羅峰低著頭,沒有答話。
郭仲堪緩緩說道:「你心有不滿,情緒不高,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若是因為對我不滿,或是因為自身情緒低沉,從而在戰場上,有了錯誤的決策,那麼,也休怪我軍令無情。」
言語說到這裡,已是極為嚴厲的警告了。
羅峰抬起頭來,旋即低下頭,沉聲道:「末將明白。」
郭仲堪略微點頭,便抬起手來,輕輕一揮,示意他退下去,但羅峰還未退去,他便又想起一事,道:「且慢。」
羅峰停下來,帶著疑惑神色,道:「將軍可還有事?」
郭仲堪說道:「那個幼童如何了?」
羅峰聞言一怔,自李洪被斬,他便惱怒到了極點,哪有閒心理會其他方面,可此刻想起來,不禁有些憤怒。
若不是這個幼童,李洪如何會失了性命?
區區一個軟弱孩童,怎麼能比得他手下這一員被他器重到了極點的年輕將領?
一瞬之間,羅峰甚至心生殺機,想著要回去之後,便將這幼童一刀劈了。
「回將軍。」收了心思,羅峰說道:「那幼童被餓狼叼去,身上收了些許咬傷和爪傷,如今感染了邪風,渾身滾燙,軍中醫官正在替他診治。」
郭仲堪略微點頭,說道:「好生照料,治癒傷病,只不過,這軍中之內,也不能帶著這個幼童當了累贅。」
羅峰聞言,頓時露出寒色,道:「如此,不若……」
郭仲堪稍微皺眉,斥道:「你殺瘋了麼?」
羅峰頓時噤聲,不敢言語。
郭仲堪說道:「畢竟是個幼童,什麼也不識得,你也莫要把李洪的死,歸咎在他身上。而且,李洪既是為他而死,那麼他身上也就背著李洪的性命,你該替李洪,好生照料才是。」
羅峰苦笑了聲,道:「末將知道了,但是,將軍適才所言也不無道理,大戰在即,軍中總不能帶著個孩童去行軍打仗罷?」
郭仲堪點了點頭,說道:「讓醫官盡力治傷,最好近兩日穩定下來,然後送到我營帳內。戰前我會修書一封,報知大汗,就讓這孩子隨著傳訊的親兵走一段路,再安置到後邊的部落里罷。」
……
入夜。
營帳。
醫官掀開營帳,端著一碗滾燙的藥湯,來到了那幼童面前。
他皺著眉頭,微微搖頭,饒是對於醫術,也算自覺高深,但這孩子傷得太重,只怕難救,但既然將軍發了話,也便只好盡力了。
傷藥已經敷上,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是這孩子失血頗多,又一路顛簸,傷勢不輕,加上染了邪風,渾身滾燙髮熱,未能降下來,還是有著性命之危。
「只看這碗藥,能不能消了你的症狀,否則,回天乏術了。」
醫官捏開那幼童的嘴巴,將藥灌了進去。
然後,他坐在一旁,閉目小睡。
過得約有小半個時辰。
醫官醒來,伸手探去,只覺幼童渾身愈發滾燙,臉色漸青。
「救不活了。」
醫官放下藥碗,稍有惋惜。
既是為了李洪,也是為了這小孩兒,同樣也為了他那些浪費了的傷藥及湯藥。
他搖了搖頭,棄了醫治,便吹熄了燭火,睡到了一旁。
想來明日起身,大約看見這孩子渾身冰冷僵硬的模樣了。
燭火滅去,帳中陰暗。
那渾身滾盪,卻漸漸皮膚泛青的孩童,忽地開始顫抖,臉色猙獰而扭曲,似乎極為痛苦。
而過得片刻,孩童逐漸便是呼吸停歇,偶爾手腳抽搐一下,接著,便逐漸微弱下去,動靜漸無。
那孩童身子逐漸冰冷,逐漸僵硬。
而就在這時,一縷微風吹來,營帳掀開了一角。
夜風冷得透骨。
那醫官緊了緊身上的羊皮,沉沉睡去。
而那一縷風中,竟是夾著一道黑色的物事。
那是一張符,底色漆黑,紋路淡白。
那黑符在風中一邊,陡然化作了一個人影。
這人影往前一步,按在了那幼童的額頭上。
幼童已無動靜。
但隨著這人影收回手掌,手中已是多了一點靈光。
他將靈光朝著自身額頭按了下去。
旋即一陣變幻,這黑袍人影,倏忽變作了一個幼童,黑髮黑瞳,面貌清秀,卻臉色蒼白,觀其相貌身材,赫然是與那死去的幼童,一般無二。
「這裡沒有處理的方式,就地掩埋了罷。」
神符化身這般念著。
……
洞天福地。
清原露出沉吟神色。
郭仲堪這一行有十餘萬大軍,大事不會有,但小事必然不斷,他要尋得讓神符化身打入軍中的機會,自然不難。
只是這一次撞個巧合,倒也不必多費心力。
但說巧也不巧,他本想借李洪之身,未想郭仲堪此人如此嚴厲,便斬了李洪。
如今這個幼童,過兩日就要送出軍中。
到時,還須另外費些功夫,改換一下,以少年身份入軍,但那還不重要,清原看重的自是此時此刻。
郭仲堪要在戰前,把這孩子收在帳下,命人送走,而在這期間,清原自覺應是有著幾分用處。
「西北神國,早有聽聞。」
清原暗道:「想來這一次,郭仲堪是決意要作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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