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傘能不能殺人,要看執傘的人是誰殺一個為了安定軍心而臨時提拔起來的小小別將,對於文刖來說真的算不上什麼。雖然,他的官職也不過是個五品都尉,可關鍵在於,那個別將鄭智成是他提拔的,不是朝廷任命,兵部也沒有報備批文,殺了也便殺了,沒人會因為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來得罪文刖。
心口上開一朵碩大紙花的鄭智成躺在泥濘地上,已經死的不能再死。只是他的眼睛還瞪的很圓很大,似乎是在不甘心,不相信,不願意。可生命都已經定格在這個雨天,他就算再不甘心不相信不願意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
文刖看了那了紙傘一眼,低聲說了一句可惜。
然後他對青鳶說道:「你看,紙傘也是能殺人的。」
青鳶搖了搖頭道:「紙傘再能殺人,也不如鐵傘,鐵傘不但能殺人,還能擋風遮雨,還能防禦刀槍羽箭,最重要的,那是我的大鐵傘。」
文刖笑了笑道:「鐵傘不過是個鐵傘,什麼都不代表。如果你非要說鐵傘比這紙傘強的話,我也只能說在擋雨這個方面看,鐵傘確實比這紙傘強一些。」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雨水打濕了的錦衣,又看了看青鳶身上緊貼著的衣衫後嘆了口氣道:「最起碼,大黑傘能輕易遮住兩個人。」
青鳶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卻不再說話。
文刖見她臉色不太好看,終究還是低聲說道:「你若是想念大鐵傘,我早晚給你拿回來就是。」
「還有你的鐵槍。」
文刖看著凰鸞說道。
凰鸞也搖了搖頭道:「鐵傘沒能擋得住那人的刀,鐵槍沒能刺穿那人的心,這兩件東西便沒了什麼意義,所以要不要也罷。」
「你比她豁達些。」
文刖笑了笑。
凰鸞淡然道:「青鳶想找回她的大鐵傘,我也想找回我的大鐵槍,可是我更想要了那個人的命,他不死,鐵槍鐵傘便終究便烙印上了恥辱。我和青鳶,不允許鐵槍鐵傘不再純粹乾淨。」
文刖一怔,苦笑著搖了搖頭:「遠來你比她還偏執些。」
「哪裡有什麼恥辱?」
文刖微微皺著眉頭說道:「如果敗一次便算是恥辱的話,我這一生到現在為止恥辱也太多了些。莫說丟了一個沒意義的鐵槍一個沒意義的鐵傘,便是幾乎丟了姓命,我經歷的也不止一次。」
他似乎是回憶了一下後說道:「當年平南陳的時候,我進南陳皇宮去抓南陳皇帝陳叔寶,南陳皇宮中有個江南王家的人,也善使刀,不過他用的是雙刀,那曰他護著陳叔寶逃進後宮,陳叔寶拉著張麗華跳進枯井中藏身。他便穿了陳叔寶的龍袍往外逃想將追兵引開,韓擒虎他們進宮去搜,我便去追那假皇帝。」
「我知道他是假皇帝,可我還是去追了,因為我知道南陳宮中有個使刀的高手,不找他打一架我怎麼會甘心?」
「那一架打的確實足夠酣暢淋漓,可我卻勝不了他。他那雙刀太厲害,我不是他的對手。我記得那次我身上一共中了十三刀,只傷了他一刀。如果我再挨上一刀,說不得就已經下去陰曹地府找判官報到。」
「可他死了,您還活著,所以您是勝者,他終究是敗了。」
凰鸞想了想認真的說道。
「不是,因為他夠光明,而我夠陰暗。」
文刖忽然笑了笑,自嘲的笑了笑:「我刀上餵了毒,他的刀上很乾淨。」
「還有一次,在大興城,我第一次遇見張仲堅的時候,他就打算進皇宮圖謀不軌。我攔住他,問他要做什麼。他說要去宮中打皇帝十七個耳光,我自然是不答應的,於是交手,現在想起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不是他那一身天下無雙的拳腳功夫,而是他為什麼偏偏是要打十七個耳光,為什麼不是十八個,十六個?」
斬將奪旗7
「為什麼?」
青鳶問。
「因為他只是個酒鬼,十七個是他順口說出來的。」
文刖認真的說道:「偏偏這樣一句酒話,讓我困擾了很多年。那一次張仲堅沒能進得了皇宮,我也沒能抓得住他。他不善兵器,又很難近的了我的身前,所以我自然占了便宜,後來,又來了一個叫翟讓的,他們兩人聯手,我便不是對手了。那一曰也兇險的狠,若不是後來禁軍神弩營趕到,說不得我會被他們兩個打一頓。」
被翟讓和張仲堅這兩個人打一頓,自然沒有什麼好下場。
說完這兩件事之後,文刖笑了笑道:「你看,我隨便說一說,便有兩件在你們看來的恥辱事,尤其是第一件,到現在我想起來依然覺得丟人,王家那人的刀法實在精奇,便是我現在和他打,依然勝不了他。所以,恥辱這種事除了讓自己很煩惱之外,還有什麼其他意義呢?」
……
……
「大人,咱們過了黃河之後是不是就要將行進的速度加快一些?」
凰鸞掃了一眼在雨中樹下休息的士兵們問道。
如今在文刖手下的這支隊伍中有三種人,一種是龍庭衛,一種是府兵,一種是禁軍。這三種人看他們在雨中的樣子便會區分的一清二楚,完全不必費力去辨認。第一種,樹下席地而坐完全不顧風雨,抓緊時間休息並且還有心思說笑的,是大隋府兵。第二種,皺著眉頭不停低頭打量著自己,心疼身上的錦衣和腳上牛皮靴子的,是龍庭衛。第三種,不斷的咒罵著這鬼天氣,恨不得立刻就找人拼命樣子的,自然便是禁軍。
文刖搖了搖頭道:「過了黃河之後還是要逐個郡縣的走,逐個地方官員去拜訪。」
「朝中一定會有人不理解您的。」
青鳶有些擔心的說道。
「陛下理解就行了,我何必去管別人怎麼想?」
文刖輕笑道:「這天下間陛下信我便足夠了,還需要去管他人怎麼想怎麼做怎麼齷齪做什麼?」
說道這裡他臉色忽然變了一下,眉宇間閃過一縷悲涼。
「陛下是天下間至高至強的!」
他像是在追憶,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句話和之前的話並不是很連貫,但青鳶和凰鸞都知道大人想起了什麼。大隋的天下已經亂了,皇帝無論在哪裡,旨意不出五百里便沒了作用。天下間至高至強的那個人,如今也僅僅是活在裴矩虞世基那些人編造出的承平盛世里。皇帝不喜歡聽有人造反,於是已經爛如狗屎的天下便沒人造反。陛下不喜歡聽天災**,於是大隋已經好幾年沒有鬧過災了。陛下喜歡有祥瑞,於是第一次征伐遼東的時候祥瑞不斷。第二次征遼東的時候陛下不喜歡祥瑞了,於是便一件都沒有冒出來。
三個人站在那裡,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文刖的眉角忽然挑了一下,抬頭望遠處望去,視線穿過雨幕落在幾百米外的一座高坡上,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騎著一匹馬,手裡擎著一柄很大很大的黑傘。黑傘本來是那人夾在腋下的,到了高坡之上才展開,或許因為他的氣力不足,又或是不熟悉那黑傘,所以他展開那黑傘的動作有些生澀笨拙。
不過那人展開黑傘之後,晃動幾下挑釁一般的動作倒是做的熟練之極。
……
……
「龍庭衛!」
當青鳶看到那騎馬的人展開黑傘之後,眼神立刻變得凌厲陰寒起來。她往前走了一步,遙遙指向高坡:「龍庭衛!拿下那個人,要活口!」
幾十個龍庭衛立刻翻身上馬,催動坐騎往高坡那邊沖了過去。昨夜就開始下的雨此時已經小了許多,可是依然密集,所以打在那些龍庭衛騎兵的身上,彈起一層白色,如同穿了一件白色甲冑似的。
騎馬站在高坡上的人見龍庭衛朝他那邊去了,似乎是叫了一聲然後撥轉馬頭就跑。
他轉身下了高坡便再也不見了蹤跡,幾十個龍庭衛騎兵上了高坡然後衝下去,也不見了背影,天地間只有漫無邊際的雨還在不知厭煩的下著。
「來人很強!」
凰鸞看了文刖一眼後說道:「外圍布置了府兵游騎,再遠處也放出去了斥候,可他還依然能靠近咱們一里之內,不是此人武藝高強一個人殺了那個方向所有的斥候游騎,便是他有不少幫手。」
文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就這樣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青鳶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我去!」
她沉聲說兩個字,然後翻身上馬準備親自去看看。
文刖擺了擺手攔住她說道:「一起去。」
斬將奪旗7凰鸞立刻招了招手,將所有的龍庭衛都召集過來,想了想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然後命令三百名府兵弓箭手持弓搭箭走在最前面,至於那些看起來高大魁梧的禁軍士兵,她連一眼都沒有去看。
三百府兵弓箭手走在最前面,步行著成陣勢緩步登上高坡。文刖和青鳶凰鸞三人在龍庭衛護衛下跟在後面,上了高坡之後眾人的表情都有變得有些僵硬。
高坡下,之前衝過去的幾十個龍庭衛全都倒在高坡下面,雨水衝著血水,沒有掩蓋住他們身上一層弩箭。
青鳶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文刖一眼,喃喃道:「究竟來了多少人馬?欺近咱們一里之內竟然毫無察覺?」
最少三十個龍庭衛被人亂弩射死,雨聲雷聲中,竟然一點連弩發射的聲音都沒有聽到,而此時雨幕中,哪裡還能見得到殺人的人。
就在文刖準備下令回去的時候,忽然視線極遠處,那持黑傘的人再次出現,那人似乎極為得意,舉著黑傘搖了搖,然後準備玩一個瀟灑的立馬姿勢,也不知道是雨大還是他騎術臭的很,竟然得意之餘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看起來,滑稽的有些可笑。
那人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似乎極為惱火,竟然將那黑傘丟在地上用力的踩了幾腳,一邊踩一邊大聲的咒罵著什麼,只是距離太遠了些,根本聽不清。
見到那人踩傘,青鳶眼神驟然一冷,凰鸞握緊了拳頭,便是文刖,也微微皺起眉頭。
他轉身下了高坡便再也不見了蹤跡,幾十個龍庭衛騎兵上了高坡然後衝下去,也不見了背影,天地間只有漫無邊際的雨還在不知厭煩的下著。
「來人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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