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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金稱在巨鹿澤,我們在高雞泊,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張金稱還拜了我們孫大當家為結義兄長,誰想到他竟然心這麼黑!」
賀若重山咬牙切齒的說道:「我的兄弟們帶著馬回去,才走到半路就遇到寨子裡逃出來的人,一問才知道孫大當家已經被殺了,張金稱宣布接管了大當家的寨子,有的兄弟不服氣被他殺了不少,也有不少人跑了出來想到塞北去避難。打聽清楚了寨子裡的變故,我手下兄弟們不敢回去,只好回來找我。」
「倒是正巧多了些人手。」
賀若重山笑了笑,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孫安祖對他有救命之恩,大當家的死對於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李閒看得出來,賀若重山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而恰恰相同的是,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無所謂的李閒剛巧也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當他看到賀若重山眼睛裡的悲傷和憤怒的時候,李閒告訴自己賀若重山的這個仇早早晚晚或許會算上自己一個。
欠人情債這種事其實很難受,越多越難受。
也許有的人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用不了幾天就會淡忘,那麼就一定有人將別人對自己的幫助一樁一樁一件一件都記在心裡尋找機會還回去。求的並不是什麼別人對自己感激不盡,自然更不是什麼拉攏人的手段,僅僅就是四個字,心安理得。
李閒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在有些時候甚至很小人,但他心裡卻很乾淨,乾淨的就好像連雲朵都沒有一片的蔚藍晴空。
當然,這乾淨的晴空在他心裡只占據著一半地方,另一半則是漆黑如墨的陰霾,厚重的烏雲籠罩在那半邊天,烏雲中沒有什麼雨雪冰雹而是一柄天一樣漆黑的鋒利直刀。他是一個在感恩和仇恨中成長的少年郎,所以他是一個對感恩和仇恨涇渭分明的人。有人給了他幫助,也有人給了他傷害。
助人者,他必助之。
害人者,他必害之。
「現在先想辦法入關,以前經常走的路只怕不好走了。文刖的人沒有追上咱們,第一件事他就會派人回去,在各關口增派人手。只怕咱們還沒有回去,緝拿逃犯的畫像就已經貼在各城門口上了。」
賀若重山岔開話題道。
他並不想在孫安祖的事情上多說什麼,因為他心裡早就已經有了打算。
當夜,隊伍一刻未停的趕路,在太陽出來之後才找了個比較隱秘的地方休息。分派好了警戒人手之後,疲乏不堪的眾人終於可以短暫的睡一會。而李閒被特殊照顧,他不必輪值享受著多睡一會兒的特權。他真的太累了,身體上的傷或許還能忍住,但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那種疲勞感真的難以抵擋,有時候,疼並不是最可怕的事。
李閒沒有拒絕他們的好意,而是選了一個向陽的地方躺在柔軟的草叢裡,裹緊了衣服之後閉上了眼睛。歐思青青在他身邊坐下來,抱著膝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閒的臉。少年酣睡中的樣子讓她越來越痴迷,痴迷到就這麼看著他就感覺到很幸福。歐思青青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少女,容易到只要視線里有他的影子就足夠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歐思青青的眼皮開始打架。終於,疲勞還是戰勝了她。她挨著李閒的身邊躺下來,閉上眼睛的時候眼角上還有一小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淚珠。雖然她是個草原部族的少女,但毫無疑問也是一朵在溫室中長大然後逐漸開放的花兒。她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死亡和離別。
那麼多對她不錯的血騎士兵戰死,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
在歐思青青睡著了之後,本來看上去睡得很香甜的李閒卻坐了起來。脫下外衣蓋在歐思青青的身上,然後伸手將她眼角的那顆淚珠兒擦在手指上。李閒低頭將那顆淚珠吮吸進嘴裡品嘗,發現味道真的很苦。
他在歐思青青的頭髮上輕輕撫摸著,眼神溫柔。
「傻丫頭,都說了你跟著我會吃很多很多苦,而不是你想著的那些好吃的,現在你會後悔嗎?」
睡夢中的歐思青青緊緊的閉著眼,柳葉般的彎眉皺著,好像在忍受著痛楚,又好像夢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嚇壞了她。
李閒拔了一根毛毛草放進嘴裡咀嚼,陷入沉思。
半路上的時候他問過張仲堅,這段曰子以來龍庭衛的人對他們追殺不斷。其中還有幽州羅藝手下的斥候,所以大家都懷疑之所以龍庭衛能準確的找到鐵浮屠的人馬,是因為鐵浮屠離開涿郡的時候,羅藝肯定就已經派人盯著他們了。也只有這樣,從離開漁陽郡到進入燕山,才會被人如此清晰的知道行跡。
但李閒想不通羅藝為什麼要這樣做,當年在涿郡的時候羅藝明明知道鐵浮屠的存在,也明明知道鐵浮屠中有那個十三年前就被判定了死刑的少年,但他一直沒有對鐵浮屠採取過什麼行動,哪怕兩年前在霸州李閒還設計殺了他麾下四十個騎兵,羅藝也只是象徵姓的派人追了追。他沒有理由兩年前能下手的時候不下手,兩年後卻再來殺人。
李閒並不是不知道,為什麼羅藝那兩年不派人對付自己,羅藝一定是覺得自己有用,這個用處是什麼稍微了解一些這個時代歷史的李閒其實不難猜到。無非是想留著自己在將來用得著的時候做一面大旗罷了,至於什麼時候砍倒這面旗子對於擁有五千虎賁精甲和數萬勁旅的羅藝來說其實不算難事。
但李閒想不到還有誰對鐵浮屠的行跡這麼了解,當年從漁陽離開之後幾乎沒有外人知道具體行程。
李閒越是想就越覺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正在糾結間,張仲堅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對李閒示意了一下,李閒點了點頭輕輕起身跟著張仲堅往遠處走去。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張仲堅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問道。
李閒搖了搖頭:「睡不著。」
張仲堅嗯了一聲後便開始沉默,李閒在他身邊坐下來,很自然的從張仲堅的腰畔將酒袋子解下來,打開蓋子卻發現已經空了。李閒握著酒袋子,能想像到張仲堅一大口一大口喝酒解愁的樣子。
「鐵浮屠的兄弟還剩下七個,血騎的人,還剩下十個。」
張仲堅忽然開口道:「不算你我。」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得有些壓抑,有些嚇人。李閒抬起頭看了一眼張仲堅紅紅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你有什麼打算?」
張仲堅將酒袋子從李閒手裡拿過來,隨手丟進草叢裡。
李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打算先去一趟幽州,哥哥們總不能就這麼白白的死了。不管是不是羅藝給文刖通風報信,我總是要去問問他才行。如果是他,總得討些債回來。」
張仲堅嗯了一聲,視線看向遠處,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只有十八個人,你小心一些。」
李閒怔住,瞬間睜大了眼睛。
「阿爺,你……」
張仲堅笑了笑,溺愛的揉了揉李閒的頭髮說道:「你真的已經長大了,昨天在山上的事,其實你做的很好,若是換了我的話說不定也會那麼干。雖然我怪你,但也自豪,你是我張仲堅的兒子,就算不是親生的,但隨我的脾氣順我的姓格,老子心裡其實是開心的。」
「而且,如果換做是我去做的話,未必比你做的更好。」
他笑了笑道:「你已經長大了,總得獨當一面。」
李閒深深的吸了口氣,低聲問道:「您打算去哪兒?」
張仲堅道:「去找小狄和你紅佛姑姑,她們在塞北苦寒之地,我不放心。」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如果……如果幽州之行不順利的話,別勉強。羅藝的身手不比文刖差,而且是在戰場上潑血歷練出來的。和文刖那種陰柔冷辣的手段完全不相同,他的身手更直接更開闊且殺人更快。只有十八個人了……能多活下來一個是一個。實在沒辦法,就到塞北去尋我們。不管你的命運是什麼,我總是希望……你能多活幾年,最好活到一百歲。不能雄圖霸業,安安穩穩活一輩子也不錯。」
李閒從這些話里聽出了張仲堅的頹廢,他心裡忽然感覺到一股悲涼。
「阿爺,鐵浮屠的兄長們,你還是帶著吧,我不放心。」
李閒沒有勸說張仲堅留下,一個字都沒有說。
「不了,你還不放心我?」
張仲堅笑了笑,站起來說道:「你應該相信你阿爺,草原上的蠻子對我沒辦法。」
李閒剛要開口,張仲堅搖了搖頭道:「別勸了,你阿爺決定的事,沒有誰能阻止的了。」
這句話讓李閒想起張仲堅的妻子,那個很美很美的女人。當年,她反對張仲堅收留李閒。她說,要麼把他扔了,要麼你把我扔了。那個時候的張仲堅很痛苦,但很堅決。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你為什麼容不得他?」
他問。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還是你走吧,我了解你。」
「可以不走嗎?」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張仲堅,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了?如果清風山上只有咱們夫妻兩個人,收留個孩子不算什麼。但在我身後,還有我爹留給我的上千條人命。我不能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把整個山寨都丟了!」
張仲堅點頭,說:好。
那一天,跟著張仲堅從清風山下來的兄弟,不足八十人。
……
……
「小狄,你在想什麼?」
紅佛問支著下頜發呆的張小狄。
「姑姑,安之哥哥離開咱們,是不是又去打壞人了?」
「對啊,打完了壞人你安之哥哥就回來找小狄了。」
「那安之哥哥會不會受傷?」
張小狄抬起頭,極認真的問紅佛。
紅佛無言以對。
「我要學醫術!如果安之哥哥受傷了,我要治好他!」
小女孩攥緊了拳頭,眼神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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