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沒問你為何趙家呢,讓他們交出什麼人?」理不清頭緒,他只能先把這些甩出腦海,專心顧好眼前的事。
「奴婢……」
「停!」龍煜天略顯尷尬的揮揮手打斷了她。
聽著一位紅髮碧眼的洋妞一口一個「奴婢」的在自己面前恭順有加,怎麼都感覺彆扭。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歷史上歐洲在封建社會時期也是有著非常森嚴的等級制度,只不過跟中國的情況存在明顯差異,大多不被我們所熟知而已。各領主治下的平民相對於奴隸來講的確權利和地位得到了明顯的改善,但於我們今天看來,也是被嚴重限制和壓迫的。而所謂的「僕人」就幾乎可以等同於奴隸了。
甚至可以說,歐洲社會對於奴隸有著超乎尋常的喜愛。公開的奴隸貿易直到十一世紀才因缺乏資源而逐漸衰落,後來隨著殖民統治的發展,從十五世紀開始又重新興起。
即便是自由人,如果臣服於莫一領主,那麼就被稱作「領主封臣」,有義務聽從和效勞於這位領主,將其稱為「主人」。在受封儀式上還存在著著名的「吻腳禮」。這種禮節最早是由古埃及傳過去的,在歐洲既得到追捧又遭到反對,可最後依然於一定範圍內普及開來,比如騎士晉封儀式等。
這個時代的歐洲人雖然受到古希臘傳統文化的影響,認為下跪是一件有失身份的事情,但發生於地位存在差異的兩者之間就很正常了。
清朝之所以出現西方人覲見中國皇帝時拒絕跪拜,主要原因有三個:一是當時西方世界的民主思想已經開始萌發,再早個幾十年就未必會這麼排斥;二是當時西方一些敏銳的政客已經意識到中國的「外強中乾」,沒有一支具備遠航能力的強大海軍,根本無法威脅到他們的本土——任何時代可都是「強者為尊」的;三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們的封建社會跟我們有著本質的不同,貴族、領主的地位異常崇高,無法理解中國君主的高度集權,而擔任來華使者的人大部分出身貴族家庭,不能想像面對君主時需要像平民面對自己時一樣謙卑。
這也是為什麼西方世界從奴隸制時代就有了類似於議會的集會制度——各領主勢力、貴族家庭、利益集團以此來制約君主的權利。從而演變成了後來的民主議會制,由英國率先完成轉型。所以說馬克思關於社會制度一步步進化的理論,在當時的歷史眼光下是經過了嚴密推理的。
其實,用「封建社會」這個詞來形容中國兩千多年的君主統治時期是不準確的。根據馬克思對於封建制度的定義,中國並未出現過真正的封建社會。「封建制度」其實是指「分封統治」,國王與百姓、封主與封臣之間存在一種特定的契約,而各個封地內都有著自己一套獨立的政治、經濟、甚至是軍事體系,君王的權力衰落。中國的奴隸制時代已經具備了封建制度的雛形,但其生產力是奴隸而不是自由人,所以僅僅是「雛形」。西方思想無法對中國秦代以後兩千多年的制度做一個準確的劃分,只稱其為「一種嚴重的君主集權體制」。
二十一世紀的學者認為,中國的「封建社會」應該更名為「宗法專制社會」。
而我們誤會了通常意義上的「封建社會」,除卻歷史原因和政治目的以外,還有一定程度上是由於在東、西方文化剛剛進行接觸的時候,初代學者無法準確把握不同語言之間的異同,產生了不少被沿用至今的「錯誤性」翻譯。
最為典型的就是「詩」和「龍」這個兩個字。
他們那時接觸到西方的詩歌,認為其作用跟古詩詞在中國社會的效果極為類似,所以直接用「詩」稱之。
其實,歐洲的詩歌是一種在中國語言中不曾出現過的文學形式,是一種格式獨特、更接近於敘事或抒情散文的韻文體裁。很多古希臘時期開始存在的吟遊詩人在低位上和日常作用上更接近於中國走江湖的說書人,卻非詩人。西方世界也並不認為他們的詩歌比小說更加高雅——這就跟中國的意識形態發生了明顯差異。很多西方學者甚至都不承認單純寫詩的人可以被稱為「文學家」,連著名的荷馬也遭到非議。他們覺得「著作」這個詞只能形容具有連貫性和規模性的小說或論文(好在荷馬的作品是長篇史詩,還能得到一定的認同,汗)。
而中國真正的詩詞卻是在上千年的古文學中堪稱「精華」,不但地位崇高,難度也很大。由於語言文化的差別,它們根本就是無法用印歐語系的日耳曼語族(英語、德語等)或是拉丁語族(法語、義大利語等)進行準確表達的,意境更是體會不了。
因此,後來人發現了這個問題,才會用「古體詩」和「現代詩」等詞語進行劃分。
至於「龍」就更不用說了。早期的中國學者只知道在西方傳說中存在一種長著翅膀的大蜥蜴,跟中國的龍一樣都是人們想像出來的、十分強大的生物,但卻忽略了二者在人文意義上的完全相反。
中國的龍象徵著正義、祥瑞、神奇,說是中華民族的圖騰也不為過,是東方傳統文化中的閃亮一點;而西方的龍則象徵著邪惡、貪婪、殘暴,如果說真有那麼一點積極作用的話,就是可以擔當英雄與公主之間的「紅娘」——很多傳說里「過起了幸福美好的生活」這句話之前都有一句「惡龍被打敗了」。直到近代,世人的思想逐漸開放,可以普遍性的對崇拜力量的心理進行明確表達,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東方文化的影響,西方世界才出現了部分以龍作為正面角色的故事。
而這種混淆,也讓不少寫玄幻體裁的東方作者感到頭疼,最後只能用「巨龍」這個詞來表達與中國龍的區分。
所以有人認為,可以適當創造出一些新的字:比如以「舌」字邊加上「寺」字旁來描述現代詩歌;將「龍」字的左邊添上一個「反犬」旁來特指西方的巨龍或恐龍之類。
其實這種提議並非沒事找事,因為中國的文字與西方文字不同:中國文字是以象形為基礎進化來的,而西方文字是以讀音為基礎的字母表達。準確的字眼對於中華文化格外重要。
如果是無關痛癢的東西,或許沒有必要大動干戈來創造新字,但古詩和龍都是東方文明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在全球普遍受到西方文化強烈侵蝕的時代,儘可能保護東方文化中的一些精髓,從人類學的角度上來講,意義是非常重大的。畢竟東、西方社會在沒有進行全面接觸以前是各自獨立進化的,能生存到今天絕對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合理性。
況且,創造兩個新字也絕對不會比創造簡體字麻煩。
龍煜天穿越後的少年時期,可是吃夠了簡、繁差異的苦。不過這廝對於歐洲的歷史認知有限,所以不知道此刻的維帕茲已經完成了從貴族到平民的心理轉變,把自己當成了僕人,甚至可以說是龍家私有財產的一部分。當然了,中國古人對於「私有財產」的概念遠遠不比西方人明確,從某種意義上講,天下所有的財產都是皇家的才對——儘管讓百姓餓肚子也會遭到反抗。
而龍煜天價值觀的形成是在二十一世紀,雖然已經嚴重具備了私有財產的意識,但把活生生的人當成財產還是接受不了。
「別叫自己『奴婢』了。真不知道你的中文是你師父教的還是自己來華以後學的,連這個詞兒都說得那麼順口。」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但聽公子吩咐。」維帕茲低眉順眼的應聲,「那我應該如何自稱?」
「這個……」龍煜天頓時一窒。其實他擁有了這麼多年的官職和爵位,對於「奴婢」這個詞已經不陌生了,只是「奴」的字眼聽起來有點討厭。說是強迫症也好、追求表面功夫也好,反正他更喜歡家裡的丫鬟自稱「婢子」之類的,儘管「婢」這個字也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在他目前所處的時代,奴婢已經不是如秦漢時期一般的純粹奴隸了,而是一種依附民,有著很大的人身自由。
「好吧,我承認。」他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我就是你聽說的那位龍家出來的朝廷將軍。不過現在已經沒有職位了,只有一個『龍魂爌華大將軍』的虛號和一個郡王的爵位。但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親兵,你如果非要自貶身份的話,就當我的屬下可好?」
他讚賞對方的武藝修為,憐其在華生活的艱難,便有意收做親兵,就算擺在那兒養養眼也好啊。何況他現在對於有關龍定鈞的一切都極為上心。
維帕茲愣了片刻,美麗的雙眼又開始霧氣朦朧。
她其實早就有為奴為婢的覺悟了,在西班牙的亡命生涯也磨去了從前所有的稜角。而龍定鈞對待她雖然和善,但畢竟是封建思想薰陶出來的老人,還是會有意無意流露出階級差異的一些態度。
龍煜天卻是不同,別看他並沒有說什麼肉麻的話,也沒做什麼感人的舉動,但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平等與隨和,就連維帕茲都能通過簡短的幾句話而切實感受到。
再者,她曾經是軍人並為此驕傲。成了通緝犯以後幾乎斷了自己的這份熱愛,沒想到現在又能有機會了,而且是給如此一個大國的王爺當親兵——這妞還不知道中國的郡王跟他們的親王完全不同。
驚喜交加過後,突然單膝跪地,用哽咽而堅定的聲音說道:「是!屬下遵命!」
「大姐,別動不動就撲倒好不好?我低頭看你怪累脖子的。」龍煜天一邊伸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一邊說到,「你沒聽說過中國有句話叫『甲冑在身,不施全禮』嗎?如果願意做我的親兵,以後雙手抱拳就好。」
要是有其他的中國人在旁邊聽到這話肯定會大翻白眼,純粹胡謅八扯、挨不上嘛。
不過卻真把維帕茲忽悠住了。她的中文水平雖然已經溝通無礙,但僅限於口語,對那種「一套一套」的話覺得十分神奇和深奧——可能每個字都知道是什麼意思,放在一起就糊塗了。於是立刻起身抱拳。
「現在你能好好回答我為什麼去趙家了嗎?」
「遵命!其實是因為他們家的公子詐取了屬下的財物……」
「公子?」龍煜天微微詫異,「我怎麼沒聽說過那趙老三還有子嗣?你會不會弄錯了?」
「絕對不會,屬下已經調查清楚了。」
「在什麼地方詐的?」
「不夜城。」
「不夜城?怎麼聽著像夜總會呢?那是什麼地方?」龍煜天略帶狐疑的打量著對方。
「咦?少爺不知道嗎?」維帕茲雖然不自稱「奴婢」了,但還是口呼「少爺」。在這一點上龍煜天倒沒有計較,畢竟如此叫他的人也不少,福伯就是一個。
「嘿嘿,我剛到山西不久。」被一個老外這麼反問,饒是他臉皮再厚也不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你也知道……中國很大的。」
「是啊……」維帕茲對此感慨頗深,「那不夜城是什麼有勢力的人在山西建的一處帶有隱秘性質的城鎮,裡面充滿了各種高級的賭館、青樓之類。用他們的話講……好像叫『銷金窟』啊。」
「原來如此。」龍煜天點了點頭,暗自猜測著,「目前的晉商已經開始初步成型,漸漸快成為大款的代名詞了。但山西一地不比江南的奢靡和京師的繁華,娛樂場所太少,有人順勢建起一些類似的地方倒也合理。」
「屬下就是在賭桌上被人下套騙去了財物。其實,不夜城的管理者倒是非常維護那裡的秩序,很少有人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使詐。但趙家的公子做得十分隱蔽,屬下才……」
「咦?」龍煜天大感有趣。他一直不太好意思直接問維帕茲在中國的經濟來源是什麼,現在見話題靠邊,便趕緊詢問。
原來,維帕茲來到中國不久後,居然很快熟悉了東方的眾多賭法。除卻龍定鈞走時交給她的盤纏以外,就靠著小打小鬧的賭博為生。而不夜城正是她所需要的,秩序良好、有錢人又多,只要她不太過貪心就可以維持基本的支出。
「沒想到你還有這方面的天賦。」龍煜天不禁感慨,「好吧,被騙去的除了錢財之外還有什麼對你特別重要的東西嗎?」
「沒有了。」
「那趙家方面你就別去討要了。我暫時住在他們那裡,承了人家一個情。」
「但聽少爺吩咐。」維帕茲毫不扭捏。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跟著少爺了。」維帕茲好像覺得這個問題很傻。
「嗯……」龍煜天有點兒猶豫的說到,「我是指有沒有什麼更為明確的目標和想法?」
維帕茲的表情出現了片刻的迷茫,似乎陷入一種負面的思緒當中,然後對著龍煜天搖了搖頭。
「好吧,那就暫時安心當我的親衛吧。」龍煜天對此也毫無辦法,但卻不能讓她跟著自己回趙家。一方面是因為現在正被人追殺,連累一個美女終究不好;另一方面,他對這個外國妞的片面之詞多少還有些保留性的懷疑,儘管人家準確說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最後二人商定,維帕茲先回她在不夜城的臨時住所,然後讓龍子風來接她,再做具體安排。
起初維帕茲說什麼也不同意,就是要寸步不離的跟著龍煜天。經過龍煜天好說歹說,甚至用上了命令的態度,才勉強說服。
把自己跟親衛之間的聯絡暗號等告訴了維帕茲,然後又給了她不少銀兩作為應急。
即將分別之時,維帕茲的眼淚卻突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而下。龍煜天憐意大生,不由自主的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想到這下就好像決了一個河堤,對方再也把持不住,一頭扎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龍煜天的心頭頓時被柔柔觸動了一下,嘆出一口氣,然後輕輕的撫摸著她的後背。
其實維帕茲並非一個脆弱的小女人,從反抗追捕者的強硬態度、恩怨分明的豪爽原則、萬里尋人的執著精神中都可以看得出來。只是這些年的遭遇在心靈上造成了太大的衝擊。漂洋過海,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今天終於達成了目的,見到了自己在東方唯一一個不算熟人的熟人、不算親人的親人,壓抑已久情緒驟然崩潰。
過了好半天,她的心境才逐漸平復,輕輕的掙脫了龍煜天的懷抱,面色微紅的道了一聲「失禮」。在這種外人難以體會的艱難情況下,感受過眼前男子的堅實與溫柔,她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龍煜天又婆婆媽媽的對這位美麗女孩囑咐了好多,才望了望已上三竿的太陽,轉身而去。
「不知道這麼久沒回去隨風他們會不會擔心?」龍煜天略微有些著急,「還有,那個趙家的公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吃飯的時候沒有出來見客?也沒有人提起?」
「咦?」疾馳了一段距離以後,他突然看到前方一處山崖背後有個眼熟的人影在躬身低眉的對著什麼人講話。
「趙老三?」龍煜天馬上認出了其身份,心裡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他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跑到山上來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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