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忠肝義膽」的牌匾下,沈潛坐得端正,左手搭在紅木官帽椅的扶手上,右手隨意地落在了腿上。一身雅青色的常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就連額角上幾條微不可見的細紋都變得生動了起來。
聽著外頭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右手指尖微微一動,須臾便虛握成拳,似乎有些緊張,抑或是期盼。
「老爺,我去看看吧。」身側身著褐色家丁服飾的半百老人神色間儘是歡喜之意,見著沈潛似乎是想要起身,連忙制止了他,視線落在他一動不動的右腿上,心中一聲喟嘆。
若不是十幾年前那場征伐,如今凱旋而歸的應當就是老爺了吧。
唉,造化弄人!
薄唇緊抿,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毫無知覺的右腿,沈潛臉色有些不大好。點了點頭,沉聲道:「去吧。」
平叔輕嘆一聲,人已經出了大廳。
遠遠見著和夫人站在一起身披盔甲的年輕人,平叔臉上帶笑,眼角的褶子又深了一些。
「夫人,少爺。」平叔迎上去,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沈博彥受了他的禮,雙手微抬將他扶了起來:「平叔,都是自家人,往後可別再這樣了。」
「是,是!少將軍說什麼,老奴便聽什麼。」前些日子,少爺尚未回到京中,聖上敕封少爺為驃騎將軍的聖旨便已經下了過來,如今還在老爺書房擺著呢。
沈博彥一愣,旋即朝母親了一眼。
沈邱氏笑笑,道:「我兒如今是將軍了,便是為了慶賀,平叔這一禮也是應當的。」說著便言簡意賅地將前些日子皇上下達聖旨的事情說了一番。
顧婧容始終安安靜靜地跟著,從不僭越。
身後,崔氏見著沈劉氏滿臉自豪的模樣,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會生嗎!若是自己生的也是個兒子,可指不定比沈博彥還要出色!
須臾,又扭頭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側的沈悅姈,忍不住皺了皺眉。
女兒也未嘗不好,可是,憑什麼一個外女都比自家女兒吃香了?想著顧婧容入府以來,邱氏母子二人對其百般維護,吃穿用度也是樣樣不差,甚至比起沈悅姈還要好上幾分,崔氏心裡便是一陣鬱悶。姈兒才是沈家的女兒,顧婧容她憑什麼?!
沈悅姈不知崔氏心裡在想什麼,可見著顧婧容她便渾身不舒服,若不是現在要去見爹爹,她才不願意跟姓顧的站在一起。
——
領著一行人入了大廳,一眾下人們紛紛委身行禮,多得是歡迎沈博彥歸家。
平叔笑著將人引到大廳中央,朝堂上的人笑道:「老爺,少爺回來了!」
沈潛嗯了一聲,情緒波動不甚明顯。
沈博彥明顯是已經習慣他這樣的態度,待得其他人一一落座,這才上前一步,撩起衣袍,雙腿一曲便跪在他跟前:「兒,行之,給父親請安。」話音才落,便是一拜。
邱氏一旁看著,嘴角帶著十足的笑意。如今,兒子長大了!甚好,甚好!
沈潛靜默了半晌沒有說話,沈博彥便也本分地跪著,一聲不吭。
見狀,沈悅姈突然心生一計。見著顧婧容只顧著沉默,突然開口道:「爹,大哥好容易回來了,一路風塵僕僕,該是要好好休息一番……」
她的話太過突然,崔氏便是想攔著她也未來得及。
話音未落,沈潛朝她看了一眼,便沉聲道:「沈家家規是什麼,你又忘了?」
沈悅姈一驚,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堵在喉間一陣難受。見著沈潛面上微怒,趕緊起了身跪了下來:「女兒錯了,請爹爹責罰。」
沈家家規有三。
其一,不得妄言;忠實誠懇是沈家第一條規矩,任何人不得撒謊,無論什麼緣由。
其二,不得無禮;沈家子女需尊敬長輩,即便是下人,若是年長者,也該得到頭等敬重;再者,需做到食不言寢不語,長者不語不得隨意插嘴。
其三,不得構陷;定計陷害宗親者,無條件逐之。
沈悅姈一心想與顧婧容不同,輕易便觸犯了沈家家規第二條。
沈潛作了一輩子戰,一向嚴於律己,即便是後來因腿部染疾無緣戰場,那一身的鐵令紀律也是不敢忘,往往以身作則,也因此沈家上下一百餘口,無一人敢擅自妄為。
如今沈悅姈為出風頭犯了錯,即便是他的女兒,也一樣不能姑息。
示意沈博彥起身,沈潛一語既出,便無人能駁:「罰你今日面壁思過,平叔,帶她去東佛堂。」
「是。」平叔應了一聲,搖著頭朝沈悅姈走去。
二小姐什麼都好,唯獨不會察言觀色。這一點,也不知到底時好時壞。
沈悅姈被帶走,崔氏心懷不滿,卻見這沈潛板著一張臉又不敢多說,只得悶聲憋在心裡。
「軍中可還習慣?」沈潛雖是嚴厲,可兒子初次上戰場,他心中仍是會擔憂的。
覆在右膝上的手動了動,若非是行動不便,他定要親臨戰場殺一殺那幫蠻人的銳氣,也順道,為老兄弟討回公道!
視線在顧婧容身上停留了繼續,沈潛沒有繼續說話。
「承蒙楊老將軍不棄,教會兒子許多,並沒有不習慣。」
一聽楊老將軍,沈邱氏一愣:「可是楊暉舟楊將軍?」
「正是。」沈博彥坦然告知。
邱氏卻皺了皺眉:「聽聞楊老將軍手段凌厲,比起你父親更是……」瞥了一眼沈潛,見他皺眉,邱氏適時打住,卻又道,「楊老將軍訓兵厲害得緊,我兒可有傷著哪裡?」
沈博彥渾不在意道:「強勢底下出勇者。」
沈潛也忍不住說了一句:「婦人之仁。若是害怕吃苦,還提著刀槍上那戰場作甚!」
邱氏一撇嘴,也不與他爭辯,可心裡還是擔憂的。
突然想到什麼,扭頭朝沈博彥問道:「前幾日,有人送來幾張皮子,可是你差人送回來的?」那裡頭可還有兩張完好的虎皮。
「閒時帶著親兵狩獵,遇上兩隻大蟲,皮色很好,我便將虎皮取了來。」
沈博彥這話說得漫不經心,邱氏卻是聽得一身冷汗:「什麼?可有傷著?」
「娘,我沒事兒。」沈博彥無奈,「孩兒領親兵上百,如何能傷著。」
見邱氏還想說什麼,沈博彥趕緊道:「您與婧兒身子畏寒,孩兒想著用來做成墊子剛好,這也沒傷著,娘你就別擔心了。」
話雖如此,邱氏心裡卻還是不踏實,一想著兒子在虎口下求生,她便驚得一身冷汗。
顧婧容也是嚇得不輕,但見他神采奕奕,著實不像受過傷的樣子,這才安了一顆心。
沈潛擺了擺手,「別盡說些這些沒用的。我聽說兩月前,你率兵往鷹嘴岩去了?」
沈博彥點頭:「是。」兩月前,他帶兵於鄯州周圍巡視,途徑鷹嘴岩,與戎狄狹路相逢。那些人向來以勇猛諸城稱,且人數具廣,兩兵碰觸,便是一場惡戰。索性,鷹嘴岩周遭並未有人家,他倒沒有什麼後顧之憂,率兵迎戰。
惡戰了一個多時辰,戎狄丟下三百多具屍體和數百名傷員敗北竄逃。然,他也是損兵折將。
只是,從鷹嘴岩一戰之後,他便在軍中樹立了威信,於外,更是有了威名。
關於鷹嘴岩一役,沈博彥不願透露更多。
沈潛也不多問,他自是知道陷入鷹嘴岩狹道之後,進退兩難的境地。沈博彥既然能敗了戎狄從鷹嘴岩戰勝而歸,想來是有了自己的本事。如此一想,沈潛也甚是欣慰。
想著那方聖旨,沈潛又吩咐道:「時辰不早了,再晚一些你也該進宮赴宴了。」
邱氏一聽,驚覺時間不多,拊掌恍然道:「險些將正事兒給忘了!彥兒,你先去洗洗風塵,半個時辰之後便該進宮了。」
笑著起身,沈博彥朝幾人拱了拱手:「那孩兒就先行退下了。」
目送著他離開,朝對面崔氏看了一眼,顧婧容臉上的笑意便也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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