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陰陽教,極樂殿。
依舊是點著一根白蠟燭,一眼望去,黑暗無光。
蒙肇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之中,仍舊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他正盤膝打坐在榻上,偶爾的翻手覆手之際,手掌間隱隱有怪異的黑氣隱隱出現。
忽地,他心念一動,沉聲道:「進來罷......」
話音方落,一陣細小而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來者正是陰陽教左護法——管道罡。
蒙肇似乎知道是他來了,只是微微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何事......」
管道罡恭敬地低聲道:「依照教主的吩咐,屬下已經將這幾次招收的新弟子全部清點過了,出身身世也已經查明了......」
「如何?......」
「沒有什麼可疑的......只有一個人......」
蒙肇的眼中閃過一道利芒,沉聲道:「何人?......」
管道罡朝著蒙肇近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剛想說話。
蒙肇卻哼了一聲,嗔道:「後退......本教主聽得到,不要離我這麼近!」
管道罡一窒,誠惶誠恐地向後退了兩步,這才低聲道:「是......屬下查過所有人,只有......」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蒙肇能夠聽得清楚。
「你說他跟那個女童住在一處?......」蒙肇似有所思道。
「是......但屬下查過,他們並不相識......只是來我教的路上那人多有照拂那女童......所以......」
管道罡頓了頓又道:「只是,屬下不知道他接近那女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不管他是否有心......那個女童那裡,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告訴那些暗中的人,要嚴密監視所有人的動向,尤其是這個人,一旦他有反常,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蒙肇的聲音已經帶著無比的不容置疑。
管道罡趕緊拱手道:「喏......屬下請示教主,何時送女弟子進入極樂殿......」
蒙肇並未說話,想了想道:「不急.....功法上,我自身還有些需要修煉體悟的......這樣吧,再等兩日......到時聽我法旨便是!」
管道罡拱手應諾。
忽地,他似欲言又止,偷偷看了蒙肇一眼,想說什麼,似乎不太敢,又低下頭去。
「想說什麼......便說......」蒙肇沉聲道。
「喏!屬下這幾日一直按照教主您的吩咐,篩查這些新進弟子的身世,屬下不敢邀功,但也是十分辛苦的......然而,這件事本就是左右護法共同要做的事情......可是,那丁白,從昨日一早就不見了蹤影,屬下尋了許久都尋不到......屬下......心中有些不平!」
管道罡剛有些委屈巴巴的說到這裡,那蒙肇卻是哼了一聲道:「管道罡......做好你的事情......你這是覺得你多為我教出了些力氣,是覺著委屈了不成?」
管道罡一陣惶恐,連連擺手道:「不不不......為教主效力,是道罡的榮幸......只是道罡覺得......如今緊要關頭,那丁白沒了蹤影,實在是有些擅離職守......」
「他是不是擅離職守,你說了不算......懂麼!」
蒙肇的眼中射出一道利芒,管道罡的身體又是一陣顫抖。
不知為何,蒙肇的語氣有所緩和道:「道罡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眼光也要放長遠一些,你怎麼說也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那鬼影伏形的絕技,也只有你使出來,能勉強入我的眼......所以,不要總盯著一個人,也不要總斤斤計較!」
管道罡如蒙大赦,趕緊拱手道:「是!......多謝教主師尊教誨!」
蒙肇點了點頭道:「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我即刻就要閉關修煉,時不我待......耽擱不起啊......」
管道罡卻站在那裡,似乎並沒有即刻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
「屬下......屬下心中還有個疑惑......」管道罡吞吞吐吐道。
「講......」
「喏......教主......如今咱們教中暗線遍布,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咱們的核心弟子教徒監視......然而,只有蘇凌所住的問道廂房,以前也有咱們的人監視,可是屬下不明白,為何昨日蘇凌住進去後,教主卻下令撤掉了那裡的監視......竟然一個都不留......莫非教主認為蘇凌已經極為可靠.....完全值得信任了麼?」
蒙肇點了點頭,緩緩道:「道罡啊......這是今日你問得最有腦子的一個問題,看來你還是有進步的,知道用腦子分析問題了......」
管道罡覺得雖然這是教主在夸自己,可是聽起來還是有些彆扭的,只得尷尬地一笑。
「不是蘇凌已經完全值得信任了,相反,他身上還是有很多疑點的......在我神功未成,大計未實施之前......此人還是要小心觀察的......」蒙肇沉聲道。
「那為何,教主您......」
蒙肇擺了擺手,打斷管道罡的話,忽地似有深意的淡笑著看向管道罡道:「道罡啊......蘇凌何人?那日我曾見過他,暗中探測了他的修為境界,九境巔峰的境界......他所受限的,是他並未系統的修習功法,體內內氣駁雜無章,所以他會受困於九境巔峰境許久......甚至窮其一生,都不可能達到宗師之境......然而,九境巔峰,放眼大晉,已然九牛一毛了,何況他還未系統的學習過功法,這已經是武學奇才了!」
蒙肇的話中,掩飾不住的欣賞。
「什麼......蘇凌竟然也......那徒兒跟他相比......」管道罡有些吃驚道。
「放心好了,你是我親傳的功法,鬼影伏形也十分的精通......他不過是有些天賦,加上自身體悟,根基不穩......他對上你,絕無勝算!」蒙肇淡淡道。
「不過也不可掉以輕心,畢竟你和他都是九境巔峰,你只是勝在根基和功法上......」蒙肇出言提醒道。
「喏!」管道罡拱手道。
「這便是我為何撤掉那問道廂房監視人等的原因之一,一個九境巔峰的存在,任何風吹草動,只要留心,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的......我若再派人監視他,定然會很輕易的被他發覺,不但起不到監視作用,反而讓他起疑,心中警惕,收斂他自己的行為......」
蒙肇說到這裡,有些怒其不爭道:「看看這教中的核心弟子,頂天了七境上下,大部分都是六境......一個個都是廢物!......管道罡,你身為陰陽教的功夫總教習,這一點,實在是有些差強人意啊!」
管道罡身體一顫,剛想請罪,蒙肇擺了擺手道:「罷了......這事也不能全怪你......這些人基本都是普通人,根骨參差不齊......能到現在的修為,也算還說得過去......」
管道罡忙拱手道:「謝教主體諒!」
「因此,為了不使蘇凌起疑心,更讓他認為我已經完全信任他了......我撤去了他那裡所有的暗中監視力量......只有這樣,那蘇凌才會掉以輕心,露出他的本性,一旦有所異動,必被我所查......這也算是我對他是否誠心加入咱們陰陽教的......最大的考驗吧,但願他不會讓我失望!」
蒙肇說完這話,似乎神情中竟有些許的期待。
管道罡忙拍馬道:「教主英明,道罡難以企及!......」
「可是......教主就這樣放任他不管,萬一他做出什麼不利於我教之事,咱們沒有提前防範......」管道罡有些擔憂道。
「無妨......他體內的靈犀蠱會傳遞他大概的方位,另外......你不是想知道丁白在幹什麼......我不妨就告訴你吧......」
蒙肇頓了頓道:「我已命丁白,暗中監視蘇凌的一舉一動,他也是九境修為,雖然比之你和蘇凌還差些......但同境之人,在感知彼此上,並不是那麼容易感知到的......道罡啊,這下你明白了吧.....」
管道罡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驚佩道:「教主算無遺策,這下萬無一失了,屬下佩服!」
「我命丁白這幾日要嚴密監視蘇凌......不能遠離他,只要蘇凌不出陰陽教,就無需前來向我稟報,以免打草驚蛇......若是出了陰陽教,也要暗中跟隨......但不許發生衝突,只需牢記蘇凌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回來報我便好......丁白,加上靈犀蠱,蘇凌的行蹤斷無隱藏之理!」蒙肇胸有成竹道。
「昨日一整天,還有昨夜,除了丁白似乎外出了一段時辰,該是去的守將府,此事他提前報過我,其他時間,從靈犀蠱的感應上看,無論蘇凌、穆顏卿還是丁白,皆在陰陽教中......當是並無異常!」蒙肇未曾隱瞞,淡淡說道。
管道罡這才明白一切,使勁地點了點頭道。
「道罡,你不要有委屈......這教中具體的事情,還是要由你來操持的,畢竟你是我唯一親傳弟子,對於你.....我還是放心的,換做旁人,我也不放心不是!」蒙肇寬慰管道罡道。
「喏!為教主師尊效勞,道罡不辛苦!」管道罡一臉感激道。
「好了,無事你就退下吧,那些新進的弟子,尤其是那些女弟子和那個女童,給我看緊了!不要讓她們在鬧出什麼事......在我閉關未出之前,一切以穩定為重!」
「喏......」
............
管道罡剛離開不久,便有一個青年道士走了進來,只站在門前,輕聲道:「教主......蘇凌......求見......」
這道士便是那日引蘇凌第一次見蒙肇之人。
蒙肇心念一動,便感覺到了門外有一九境修為之人站在那裡,遂點了點頭,緩緩道:「讓他進來罷......」
不一會兒,那道士引著蘇凌,依舊停在門前不遠,方道:「蘇尊使......您請進吧,小道告退......」
言罷,那道士轉身去了。
蘇凌吸了一口氣,暗道,今日能不能出這陰陽教見我師父元化,就看這場戲如何唱了......
蘇凌讓自己看起來隨意一些,這才邁步走進極樂殿中。
今日外面是晴天,可極樂殿內卻是極暗,蘇凌甫一進入,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停在原地,適應了許久,這才模模糊糊的看清了殿內。
黑暗籠罩,黑暗的盡處,閃動著一絲微小的亮光。
蘇凌知道,那是這極樂殿唯一的光亮來源,一根白蠟燭。
「蘇凌啊......裡面來!」蒙肇的聲音傳了出來。
蘇凌以前並未注意蒙肇說話的音調,只是昨夜聽聞浮沉子說這蒙肇在修煉一種威力強大的功法《陰陽聖法》,似乎隨著修煉深入,修煉者會漸漸地顯露出女子的特徵,最後將完全成為女子。
因此,此次他留心注意那蒙肇的音調。
這一留意,蘇凌果然聽出了異常。
雖然蒙肇的聲音低沉,更有一種威壓之感,聽起來就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人聲音。
但蘇凌發覺,他似乎刻意地壓低聲音,用了氣音,將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變得粗重些,而且說話的語速緩慢。
然而在聲音的最後,蘇凌留心聽了,會發覺一種極其細微的,本能的向上的音調,那音色卻與他粗重音色不同,有些彆扭的發尖,而且尾音的音域似乎難以控制的有些發窄。
那個時空之時,蘇凌在大學時,有幾個音樂系的朋友,巧合的是,他與他們之間聊過這些,蘇凌亦留心觀察過男女發音和音色的不同之處。
不想,今日真就用到了。
蘇凌心中一動,暗忖,看來浮沉子說得不差,那丁白並未騙他,這蒙肇現在八成是個死人妖!
這個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公之於眾,應該能喚醒不少沉迷的弟子教徒吧。
蘇凌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緩緩的走了進去。
他見蒙肇依舊坐在榻上,姿勢和衣著與上次見他沒有任何的變化。
蒙肇見蘇凌來了,卻先開口道:「蘇凌啊,你來我教已經近兩日了,感覺如何?」
蘇凌恭維道:「蘇某這近兩日總在教中各處走動,所見皆是虔誠之教徒,莊肅之神只,華美之殿堂......陰陽教果真是人間極樂之地!」
蒙肇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笑道:「多走走好啊......多走走儘快對周遭環境了解,也可儘快融入我教......是個好事情......只是,這一大早的,你來見我所為何事啊......」
蘇凌有些欲言又止,一副為難的神色。
蒙肇擺擺手,淡淡道:「蘇凌啊,有什麼話便說......不必拘謹......」
蘇凌點了點頭方低聲正色道:「蘇凌既然入了神教,便是神教的人,完全忠於煞尊和教主......請教主相信蘇某......」
蒙肇點點頭,似刻意道:「這點我是相信你的......蘇凌,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可以發現,整個陰陽教有不少暗中的眼睛......獨獨你問道廂房沒有......我乃陰陽教主,用人的原則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尤其是像你這般有才之人......所以,蘇凌啊,你清楚該怎麼做......這點無需我多說罷!」
蘇凌一拱手,正色道:「蘇某惶恐,自然明白教主對我的信任,正因為此,蘇某覺得有件事,必須要請示教主,由教主裁決才是......」
蒙肇淡淡道:「哦?何事啊,你不妨說來聽聽......」
「教主......昨夜我收到了蕭元徹暗影司的暗中傳信......」蘇凌一字一頓道。
蒙肇的身體驀地一振,隨即聲音卻平靜道:「哦?蕭元徹暗影司的暗中傳信?蘇凌......陰陽教何地啊,他們怎麼能夠聯絡到你呢?不太可能罷......」
蘇凌聽得出來,蒙肇雖然說得篤定,但從方才身體一振來看,應該也是十分吃驚的。看來他有些相信自己的話了。
只要你動搖,我這戲就好往下唱了。
蘇凌一拱手道:「教主......暗影司的手段,我想您也是有耳聞的......蘇某在投效教主之前,乃是蕭元徹暗影司總司副督領......對於他們的手段,還是知道不少的......更知道,天門關亦有暗影司暗哨......」
「哦?天門關也有暗影司的暗哨......蘇凌,那暗哨在天門關何處啊?」說著,蒙肇緩緩的看向蘇凌,眼神似乎是詢問,又似審視。
「這......蘇某實在不知......教主......那暗影司正督領伯寧,驕橫跋扈,獨斷專權,從不把蘇某放在眼中,否則蘇某那日也不會激憤殺他......只可恨他命大,竟然逃過一劫......所以,有關暗影司各分司的事情,我知之甚少,只知天門關確有暗影司滲透,但具體在何處......蘇某真的不清楚......」蘇凌說得懇切。
蒙肇點了點頭,心中雖然懷疑,卻不動聲色道:「罷了......蘇凌,我信你......那你說你昨夜收到了暗影司聯絡你的消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詳詳細細的說於本教主聽!」
「喏......昨夜三更之後,蘇某正在熟睡,聽到房門前有異響,隨之驚醒......開門看去,卻見一隻鳥兒停在那裡,蘇某隻覺得十分眼熟......俯身看時,正見一隻木鳥,栩栩如生,彷如活物。那木鳥的鳥腿之上綁著一張字條......等蘇某取了那字條來看,才想起來,這木鳥究竟來自哪裡......」蘇凌煞有介事,繪聲繪色地編著故事道。
蒙肇眯縫著眼睛聽著,暗暗的打量蘇凌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問題,等他說到此處,忽地出口道:「木鳥?什麼樣的木鳥,來自於暗影司麼?它是如何能夠準確地找到你的?」
蘇凌點點頭道:「不錯,這木鳥確實是暗影司獨有的聯絡之物......我曾問過暗影司的人,這木鳥構造精巧,更是玄妙的機關......出自蕭元徹麾下工部員外郎羊均之手......這木鳥具體的玄妙和機關,蘇某一直不清楚,但這東西可以十分準確地知曉暗影司某個成員的所在之地,因此被暗影司人用於信息聯絡......蘇某大膽猜想,應是天門關暗影司的人盯上了蘇某,這才有了這木鳥傳信一事......畢竟蘇某在未入教之前,曾在天門關關城逗留了數日......暗影司的暗哨,蘇某不認識,可他們卻認識蘇某......還是蘇某大意了啊......」
說著,蘇凌一臉的懊惱神色。
「那木鳥現在何處......」蒙肇不動聲色地問道。
蘇凌嘆了口氣道:「這便是暗影司設計這木鳥的高明之處,只要將木鳥身上所攜帶之物取下,那木鳥便會自動飛走......我反應過來之時,那木鳥已經找尋不到蹤跡了?」
「字條何在,寫了什麼?」蒙肇接連問道。
蘇凌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恭恭敬敬地遞到蒙肇近前道:「字條在此......請教主過目!」
蒙肇伸手接過,看向字條,卻見上面寫了幾句話:蘇凌,伯寧未死,丞相念你有功,決定寬宥你之罪過,見字之後,若迷途知返,明日三更,速來天門東郊義莊一見!
蒙肇看完這些,似隨意地將這字條扔在一旁,淡淡道:「此事本教主已知曉,蘇凌啊,你做得很好,對本教主沒有隱瞞......還有事麼?無事便退下吧......」
蘇凌心中有些無語,暗忖,這個老登......你特麼的不按常理出牌啊,你不是該問問我,字條上所寫的事,我該如何處理麼。怎麼什麼都不說,就讓我走啊!
可是,他見蒙肇這個態度,料想一他不說,自己也不能刻意地詢問,這樣就太明顯了。
罷了,既然讓我走,那我就先走再說,看來這戲唱不下去了,還是早些回去,跟浮沉子和穆顏卿碰頭,再商議如何出教之策吧。
想到這裡,蘇凌拱了拱手道:「既如此,蘇某不敢打擾教主,蘇某告退!」
言罷,蘇凌一轉身,朝著極樂殿門前走去。
他走得很從容,沒有一絲耽擱的意味。
待蘇凌走到極樂殿門前,再有一步便要跨出門去時,背後忽地蒙肇的聲音傳來道:「蘇凌......你先留步......」
蘇凌心中一動,驀地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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