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雖然在北方也算得上是相當重要的河流,作為滋養關中平原的黃河第一支流,她的地位其實並不比幹流黃河差上多少,可若論實際寬度和深度,南方有太多的河流可以輕鬆擊敗她。
如今進入到枯水期,自然更是河道狹窄,水位低淺。
可就是這一條窄窄的河流,卻在兩岸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邊地獄,而另外的一邊,雖然不能說是天堂,但與對面比起來,卻絕對是無比美好。
兩支軍隊隔河相望。
一支完全由騎兵構成,渾身上下都是黑褐色的血污,這是剛剛結束一場大戰的標誌。
另一方則是由步兵組成——包括長槍兵和弓弩兵的混合步兵團。他們人人身著黑衣黑甲,臉上毫無表情,就好像一堆活著的泥塑,帶著戰意和殺意,令人有種面對的不是軍隊,而是一面銅牆鐵壁的錯覺,而且那銅牆鐵壁上,還布滿了如蒺藜一樣的尖刺,極具殺傷力。
只不過這樣的氣勢對河對面的那支騎軍並沒有什麼效果,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到,那支步兵兵團的身後,是沒有完全打掃的戰場。戰場上遍布著亡者的屍骸和孤零零遊蕩的戰馬——這其中並沒有生者的屍骸,雖說時間緊迫,但張遼依然擠出了點時間簡單地打掃了一下戰場。
當然,既然是簡單的,那麼自然不可能太過仔細,也不可能將戰利品全都搜刮一空。
「將軍,看起來他們好像在顧及著什麼,都這麼久了竟然還沒有開始涉水渡河。」
「嗯,的確有些奇怪。雖然說半渡而擊對於敵人並不是非常有利,但一來敵方的兵力遠勝我方,弓弩兵的實力也很強,可以在後方給予足夠的支援……那麼對方為什麼就是不渡河呢?」
雙方隔著渭河在兩岸已經對峙了好一陣子,經過之前的戰鬥,張遼事實上已經對敵軍的戰鬥力和戰鬥風格有了一個初步且大致的了解。也算是基本上完成了事先預定的目標,可以說如果不是為了接應華雄所部,張遼已經有了撤回鄭縣的心思。
話說張遼可不是那種只知道猛打猛衝而不知道適當的時候應該後撤甚至撤退的將領,畢竟若他張文遠僅僅只是一個莽夫的話。當初年少時早就已經死在草原圍殺他的那些胡人手中,而不是成為令雁門北部和北方草原都聞風喪膽的「餓狼」。
不過當他注意到敵軍竟然也是這種進又不進,退又不退的情況時,身為將領的直覺告訴他,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或許還會是不小的一個問題。
畢竟敵軍守在這裡曬太陽可能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等待上級命令又或者顧忌什麼情況而不敢渡河,至於等待援軍什麼的,以敵軍的戰鬥力,這樣的數量已經足以令敵軍有較大把握與張遼所部進行一場戰鬥,縱然因為步兵對騎兵天然的劣勢,在這種開闊地形里無法取得全殲之類的大勝,可是擊潰張遼所部,挽回被張遼所部擊潰其輕騎兵部隊的顏面還是足夠的。
甚至就算再加上華雄的部隊,面前這支如同硬骨頭一樣難啃的部隊也依然有超過五成的獲勝可能——這多少有點漲敵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可是從李蒙提到的對方竟然還會採取計謀。哪怕是簡單的計謀,至少也證明了敵軍那是當真沒有多少短板的事實。在這種硬碰硬的正面對決中,敵軍主帥又沒有腦蠶的情況下,硬實力足夠強的敵軍的確更占優勢。
更何況僅僅不過半日時間,張遼所部便已經折損將近一千騎,接近三分之一的數量,這其中的近半數固然是當初圍攻李蒙偏師的戰果,可是之前結束的那場騎兵對決同樣慘烈。
就算張遼所部在那場戰鬥中的戰損不過五百餘騎,可是剩下的士兵基本上人人帶傷,而且體力上都經歷了不小的消耗。與對面比起來無疑同樣處於下風。
而且這還是按照敵方僅僅只是一般的體力較好的部隊,若是以非人去看待,張遼可實在是不知道敵軍體力的上限是多少,萬一又是一群體力無限的非人。那己方的劣勢將會更加巨大。
一想到剛剛才結束的那場戰鬥,即使明知道對方是非人的存在,張遼也不得不對其所具有的戰鬥意志和戰鬥精神豎起兩根大拇指。
縱然張遼找到了敵方可以加以利用的弱點,縱然那些原本騎在戰馬上的士兵不斷被打落下馬,可是那些士兵並沒有因此而發生恐慌,那些依然沒有被打下馬的輕騎兵依舊端起他們手上的弩機。看不出有絲毫情緒波動,就好像那些被打落下馬的士兵並不是他們的袍澤一般穩定而又快速地射出一支又一支弩箭,而且因為幾乎是在極短的距離,不論是命中率還是殺傷都遠遠超過遠距離的對射。
頗有幾分某戰鬥種族在戰爭中最喜歡做的用坦克拼刺刀的感覺。
當然,這還不是最令張遼和并州軍的士兵們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事實上即使那些看起來並不會近身戰鬥的敵軍輕騎兵哪怕刀槍加身也能面不改色射出箭矢的淡定足以令所有人感到敬佩,但并州軍的士兵們覺得自己如果殺紅了眼同樣能夠做到。
可是如果他們被打摔下馬,那麼他們第一時間的選擇絕對是先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同時注意四周的環境讓自己不要被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馬蹄剁成肉泥。又或者在第一時間先向沒有震動的地方滾幾圈,爭取遠離那比起刀劍來更加可怕的馬蹄。
反正不會像敵軍那些絕對是非人的傢伙那樣哪怕摔下馬也絲絲握住弩機並趁機向并州軍的士兵射擊,一副「就算我死也絕對可以拉你墊背」的慘烈態度。
戰鬥最開始的時候這樣的情況出現的其實還不多,或許那些輕騎兵本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遇到能夠在馬上使用近戰兵器的軍隊——事實上若非雙邊馬鐙的普及,李書實的騎兵部隊中有超過三分之二的表現或許還不如這些不依靠馬鐙就能自由馳騁的敵軍輕騎兵。
當然這世界最缺乏的就是能夠實現的「如果」。
所以敵人的士兵也並未糾結什麼「他們為什麼能做到」之類的問題,而是很快便適應了這樣的不利局面,之後那些士兵的舉動便越來越瘋狂,甚至不乏放棄武器,放棄胯下戰馬,跳起來保住并州軍士兵打算來一個徹徹底底的同歸於盡的傢伙。
如果敵軍的士兵人人都有這樣瘋狂的戰鬥意志,張遼根本不覺得己方還有什麼獲勝的可能。
除非己方有著幾倍於對方的人數優勢。才有可能彌補這種戰鬥意志上的差距。
可如今,對方偏偏在一條淺淺的河水面前猶豫了,這不能不令人感到相當的好奇。
河對面的那些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如果僅僅只是站在那裡曬太陽的話。還真的很像是一群排列整齊的士兵俑啊。
總算,對面的敵人終於沒有令張遼等太長時間,從遠處飛奔而來的看起來像是傳令一樣的人物很快便進入到敵軍中軍,接著又飛快離開,而後。那支部隊便再一次從死寂中「復活」。
「是在等上面的命令麼?不對,應該不會那麼簡單。」
雖然那看起來好像是傳令兵的輕騎兵解決了張遼心中的一部分疑惑,但看對方士兵那即將涉水時小心翼翼的模樣,與之前瘋狂的戰鬥姿態完全不相符,他依然覺得謎團沒有完全解開。
不過,對方總算是有所行動,就算有什麼謎團也馬上就能揭曉。
對方的行動真的是極為的小心謹慎。
為了防止并州軍對過河部隊的騷擾,敵軍的弓弩兵好似不要錢一樣向著河對岸傾瀉著他們的彈藥,一輪又一輪的弓弩發射令河灘對岸幾乎快變成了「箭林」的世界,而那些過河的士兵雖然剛接觸河水的時候顯得小心翼翼。但一旦身體進入到河水之中,便立刻快步向前,好像身後有人拿著武器逼迫他們一般,顯得很是急切。
這樣的表現更是讓人心生疑惑。
如果僅僅只是小心翼翼的話,張遼這邊其實也不見得會有多麼大的疑惑,畢竟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哪怕己方有著相當的優勢也不能輕視大意,那只會讓自己陷入險地。
可是下河前一切都表現得正常無比的敵人卻在下河後表現的不那么正常,這就實在是令人不能不感到懷疑,就算這裡也是張遼所部選擇渡河的地方,可是一邊騎著馬。一邊卻完全是步卒,所要面對的情況肯定會有細微的差別,進而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所以說就算不派人探查一番,至少下水之後也要表現出如同剛才一樣的小心翼翼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早就已經對這裡的水道有著足夠的認知,可以放心大膽進行泅渡,但還是剛才的那個問題,前後反差太大,讓人實在是不得不懷疑其中是否有什麼問題。
事出反常必為妖嘛。
「李蒙,發信號!」
「是。將軍!」
敵軍已經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士兵渡過渭河,正在岸邊集結列陣,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不過張遼依舊還是決定立刻投入進攻,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這倒不是因為想要來一次兵法上所說的「半渡而擊」,當然也很符合兵法所言就是了,但最主要的原因卻並非敵軍尚未完全列陣,畢竟以敵人之前表現出的超強個人戰鬥力和更強的戰鬥意志,就算各自為戰也同樣很難被擊潰。
真正令張遼下定決心的,是對方壓在後方的弓弩兵此時大半已經進入到河水之中,而且從之前對方渡河時的表現看,敵軍的弓弩兵顯然不會在水中使用他們手中的弓弩,而是會悶著頭快速向岸邊移動。
這就造就了地方遠程覆蓋打擊火力上的暫時空白,而沒有了最令張遼顧忌的弓弩兵的覆蓋打擊,至少張遼所部可以趁勢發起一波衝擊,就算不會取得太大的戰果,也可以憑藉騎兵的速度優勢在敵方弓弩兵反應過來之前撤回到比較安全的距離上。
順便,也能試探出敵方身上是否真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驗證一下張遼那武者的直覺是否出了問題——至少在之前很多的戰鬥中,這樣的直覺一直是張遼很重要的幫手。
張遼所部再一次行動起來,而且這一次跟隨他一起行動的。還有埋伏在並不太遙遠區域內的華雄,以騎兵的移動速度,趕到這裡甚至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張遼的行動著實出乎敵人的意料,他們完全沒有想到處在劣勢的敵人竟然會再一次出動發起進攻。哪怕他們現在的狀態並非出於最佳時機,但敵人能夠準確把握住這個難得的空檔期並沒有被他們的實力所震懾而做出了最為正確的決斷,這的確是不能不令人佩服。
而對於普通的士兵來說,他們或許不知道張遼此舉是不是值得佩服,他們唯一知道的。便是在他們處於最不安定的時刻,敵軍卻好像義無反顧的沖了過來。
即使是最為堅定的部隊,在這個時候也出現了少許的騷動。
或許,他們當中的某些人,想到了那個曾經數次擊敗他們的飛將軍吧。
「咦?!」
感受到從長刀尖端傳至手掌和大腦的觸感,張遼忍不住發出了驚訝的聲響。
因為沒有了弓弩的威脅,哪怕地上還插著那密密麻麻的「箭林」,可是卻無法抵擋英勇的并州軍士兵,他們並沒有選擇與對方的士兵直接正面衝撞,這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證明了是一個相當愚蠢的主意。敵方雖然看起來與他們在身高方面差別不大,可是在力量和體重方面卻遠遠超過他們,似乎個個都是大力士,當然噸位也是一個能頂五個強。
所以在張遼的率領下,并州軍的騎兵們憑藉著出色的騎術,在敵軍立足未穩的陣勢前輕輕掠過,就好像鋒利的彎刀一樣躲過重重地包圍和防備,在最薄弱的地方輕輕一掠,不但不會讓彎刀的刀刃受損,而且還能夠帶給敵人最大的傷害。
是的。這一次張遼同樣沒有使用他們身上配備的騎弓,因為這種以打亂敵方陣型的攻擊方式對於眼前的對手不但沒有什麼用處,反而還有可能讓對方適應己方的攻擊強度,進而從那原本就並不是很嚴重的動搖中恢復到正常狀態。
從對付對方的輕騎兵部隊。到如今尚未列陣完全的敵軍步兵,張遼都秉持著「趁你病要你命」的態度,不動則已,一動就必須予以對方最大的打擊,絕不給對方反應過來的時間。
不過這一次攻擊所造成的結果依舊令張遼感到驚喜,乃至於驚訝遠大於歡喜。
倒不是說敵人拿出什麼更加令張遼感到恐怖的武器或者戰鬥狀態。而是說這一次進攻取得的戰果遠遠超過他之前所想,原本渾身上下堅硬如鐵的鐵血戰士,在這一輪攻擊中,看上去就好像一下子變成了紙糊的一般,在張遼所部僅僅一次的攻擊下便倒下超過三百人。
要知道就在剛才,他們體力還比較充沛,而且抓住敵方弱點可以利用的情況下,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才勉強解決了那支千餘人的輕騎兵部隊。
可是這一次,僅僅只是一次衝擊,造成的殺傷便達到了之前戰果的三分之一。
敵軍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了,還是說他們原本就是紙老虎?!
「這,這怎麼可能。」
而比張遼更加兩眼發直雙目呆滯的,自然是剛才曾與對方有過一次慘烈肉♂搏的李蒙,因為過於驚愕,他甚至做出了在戰場上看著自己雙手發呆的糟糕表現。
若不是張遼的親衛眼疾手快用手捅了一下他並幫助他抵擋住一支刺向他的長槍,或許李蒙就算不立刻犧牲在戰場上,也絕對是要成為滾地葫蘆,說不定就會被剁成肉餡。
也許還會被鎮關西包起來送給魯提轄也說不一定。
不過戰場之上,也容不得你多想,既然發現有漏洞可鑽,有便宜可占,雙方又都是生死相搏的存在,怎麼能置對方於死地就怎麼做,自然不可能放棄這大好良機。縱然敵方的戰鬥意志和精神值得尊敬,但越是這樣值得尊敬的對手也就越要趁此良機將其扼殺。
否則等到對方回過氣來,那麼倒霉的便該是并州軍了。
於是自張遼以下,人人奮勇爭先,尤其是那些跟隨李蒙僥倖逃脫的兵士,更是人人雙眼發紅,口中幾欲噴火,要為自己逝去的袍澤報仇雪恥。
雖然敵軍拼死抵抗,而且上岸的士兵越來越多,尤其是弓弩兵上岸後來不及列隊便張弓搭箭向著并州軍射擊,可是這已經無法阻擋已經爆發的并州軍。
更不要說沒讓張遼所部的士兵等多久,華雄便帶著騎兵出現在了戰場邊緣,並且高速向戰場中心移動,顯然用不了多久,并州軍的兩支分隊便能夠匯合。
到那個時候,露出破綻的敵軍更是無法抵擋有著生力軍加盟的并州軍。
哪怕他們現在依然在士兵人數上占據著一定的優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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