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英傑傳 68.容,到底可以有多大(下)

    能夠讓曹操勃然變色的東西,那自然一定是相當有分量的。

    對於這一點劉協已經相當的清楚,或者說迄今為止他接觸的幾位能夠稱得上「江湖大佬」的諸侯級人物似乎都能做到在大部分時間「喜怒不形於色」,就算出了什麼大事也大多「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不論董卓、曹操,還是李書實什麼的似乎都是如此。

    當然,劉協對李書實能有這樣的印象完全是因為兩個人的交往十分有限,不像和董卓、曹操這兩位就算稱不上朝夕相處,但接觸的時間那也是遠遠超過李書實這個匆匆而過的過客。

    其實原本還有一個人論身份比以上幾位諸侯級人物還要位高權重,便是已故的先帝劉宏。不過對於這位漢靈帝,劉協除了臨死前的一番懇談之外,劉協對於他的印象反而相當的模糊,畢竟太子的位置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屬於劉協的兄長劉辨,而他的母親雖然曾經備受寵愛,卻在生下他後便香消玉殞,他完全是被寄養在董太后那裡。為了保護他這個好容易保存下來的血脈,劉宏甚至不敢與他有什麼接觸,唯恐刺激到宮內那盤根錯節的各方勢力。

    說起來劉宏也不是沒有其它子嗣誕生過,只是那些孩子根本沒有機會度過哪怕是稚童時期,便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亡故,其中沾染疫病是被使用最多的藉口。

    所以明明那位其實也並非沒有智慧的皇帝近在咫尺,對劉協來說卻好似天涯相隔。

    可惜劉協終究是皇帝,而且還是一個將軍務方面的事情都放權給曹操的皇帝,所以這個時候他只能站在一邊靜靜等待,而不能做出伸長脖子之類失禮的舉動。

    哪怕因為曹操那急速變換的臉色,令他此時變得更加好奇起來。

    終於,曹操長嘆一聲,便將那些紙片躬身遞到劉協手中。

    劉協很是認真地將這些紙片翻過來復過去看了好幾遍,感受到的卻只有其中蘊含的深深的惡意——這些紙片上的內容說簡單那是真的很簡單,因為其中全部的內容都只和一件事有關。那便是曹操軍的糧草問題。可是說複雜那也真的十分複雜,因為裡面羅列了很多的數據,包括人口、土地和當地豪強——這些劉協勉強還能看懂,然後便是這些數據之間的關係。以及一系列的操作方法——這些就讓劉協有種看天書的感覺。

    總而言之,經過一系列包括各種間諜人員、投誠人員,以及商人和部隊的配合,讓失去并州軍「輸血」的曹操軍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消耗掉大部分糧草並陷入到無以為繼的狀態。

    書信中言之鑿鑿的「不到半個月」劉協認為有些過於誇張,先不說這個數字的本身是否就有些過於誇大。單說那一系列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就需要全部實現才行,而想要實現那一系列的操作不但需要一個極為優秀的操盤手,而且還需要一票至少在某一方面精通的人才。

    以袁紹軍如今的內部情況,這些人之間若說沒有內耗打死劉協他都不信,當然不打死也不會信,想要駕馭那來自各方各面的人物,恐怕只能是袁紹親自壓陣——為提出這一系列計劃的那個「神秘人」,因為劉協實在是想不出什麼人會比他更加適合這樣的職位。

    本能的,劉協就覺得這封信似乎有什麼問題。

    雖然具體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劉協一時半會都說不上來,但作為久在大內之中見慣了各種各樣的政治風浪的九五之尊。他的政治嗅覺絕對是敏銳的,尤其是經過曹操和陳宮的加強後。

    當然,除了這種暗自警惕的心態之外,他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與專業人士之間的不足。

    說起來不論是陳宮還是荀彧,作為擅長管理政務的達人都曾經很耐心的教導過他,只不過他學習的知識更多是用來幫助他弄明白那些官吏是否弄虛作假,又或者是一些數字所代表的含義之類的東西,具體的問題他可是根本就未曾了解過,用陳宮的話說就是「陛下不必過問那些具體的細節,陛下只需要明白自己手下的官員是否足夠的用心就夠了。那些專業的東西還是交給我們這些專業的人來處理吧」。

    雖然當時覺得很有道理,可是當看到這些分開來看都很清楚明白,但組合起來卻完全弄不明白的文字卻又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懂得太少啊。

    最關鍵的是,假如有人採用這種方法來糊弄他。他是絕對被賣了還要為對方數錢。

    說起來在這方面不論是他老爹和李書實的并州似乎都是箇中翹楚,只不過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因為種種的緣由,他一直都未能與這些人有過更加深入的交流。

    哪怕他們留給劉協的印象都相當的深刻。

    「還請子遠教我。」終於消化了信中所透露出的內容,曹操這一次的態度更是誠懇了幾分。

    這一次許攸沒有再繼續吊人胃口,或者說已經讓曹操明白了自己重要性的他也已經不需要那些小手段。現在到了該他展現自己能力的時刻。

    「相信已經知曉了現如今的處境。如果袁紹攻取敖倉,截斷明公於并州之間的聯繫,在袁紹接下來一系列的打擊之下,明公無異於以孤軍抗強敵。如此情況下不求急勝之方,乃取死之道。故而攸有一策,哪怕袁紹真的能夠奪取敖倉,不過三日,也可使袁紹百萬之眾不戰自破。」

    「願聞良策。」曹操等的就是這一刻,心中如何能不歡喜。

    當然,為了表示對許攸的重視,這一次曹操將所有的表情都卸載臉上。

    「袁紹糧草輜重,盡積烏巢,以為在烏巢澤以北,必然無恙。又有親信淳于瓊把守,雖名義上是處罰其之前救援不力之過,可最近頻頻加兵於瓊,故可知實欲使瓊加緊守備。然淳于瓊嗜酒,又持烏巢天險,故輕而無備。如此明公可選精銳兵卒詐稱袁將蔣奇領兵到彼護糧,蔣奇乃瓊一黨。彼必輕慢,則可乘間燒其糧草輜重,則袁軍不出三日將自亂矣。」

    「那麼敖倉所屯之糧草輜重若是為敵所得,敵軍豈不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敖倉若能守則守。不能守燒之可以。敖倉之糧對於我軍雖然重要,但若與動搖袁軍根本的烏巢卻無法相比。敖倉若毀,我軍所囤糧草無所損,且明公尚可以持陛下手書以許昌府庫之糧應急。而烏巢若毀,則袁軍需從河北重新籌集糧草。時日必久,則軍心難以維持矣。」

    許攸知道劉協心疼那些糧草,畢竟烏巢一把火,然後敖倉再來一把火的話只怕中原和河北地區的糧食價格必然飛漲,除了那些積存了大量糧食的世家豪強,百姓恐怕又要遭遇饑荒,而且這還並非是來自於天災,完全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過對於許攸來說,他只需要考慮如何獲得戰爭的勝利就已經足夠,至於剩下的問題他完全不需要考慮。而需要考慮這些問題的曹操在這個時候也不會考慮這種問題。因為如果他不能取得勝利,那麼就算那些百姓安居樂業又與他有什麼關係,那些百姓可不會考慮到曹操為了他們的幸福生活甚至犧牲了自己的霸業,或許反而會在茶餘飯後笑話曹操一句「傻×」,就算當代人當中或許百人之中還會有一兩個人說他一句好話,可是百年之後,作為勝利者的袁紹就會讓所有人認為曹操是個利令智昏,犯下滔天之罪,讓百姓們深惡痛絕的邪惡大BOSS。


    「那麼是否需要通知并州軍那邊呢?毀掉敖倉對於他們而言也是很大的損失吧。」

    「我們不可能讓這個消息有更多泄露的可能(否則我的背叛豈不是有更多打水漂的可能),而且我們都知道并州人此時正被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怪物拖住了腳步。就算知道消息也不可能有富餘的精力顧及到這邊。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才會不斷遭受天譴,可是就我們而言,從一開始就不要將他們的力量考慮進去才是最為合適的選擇。」

    就像許攸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并州軍這個變量考慮進去。並非他輕視并州軍的影響力,而是袁紹一方所有謀士都相信,并州軍的核心集團比起直接強勢介入,顯然更希望看到曹操軍和袁紹軍之間達成兩敗俱傷的局面,然後并州軍便可以從容站出來收拾局面——只不過因為袁紹軍的實力更加強大,所以并州軍自然要更傾向於支持曹操軍。

    也就是說沒有皇帝這個因素。被逼迫到絕境的曹操也一定會將向并州軍求助作為一個備選的籌碼,或者說如果一旦局面堪憂,曹操絕對會操縱皇帝將并州軍拖入這趟渾水當中。

    所以在許攸看來,與其說并州軍是被那些他們宣傳的「亡者」給拖住,還不如說他們只是找了一個比較稀奇古怪的藉口,實在是經不起推敲。

    事實上正因為許攸有著這樣的考量,他才會向袁紹提出那樣的一番建議,而事實上當那支輕騎插入官渡與許昌之間並獲得足夠的支撐,袁紹軍也做出威逼曹操軍的架勢的時候,袁紹軍並非要立刻與曹操軍進行決戰,而是如袁紹現在這般掉頭進攻敖倉,切斷曹操軍和并州軍之間的聯繫,當然順便解決掉駐紮在敖倉一帶的曹操軍主力之一的夏侯惇和于禁所部。

    許攸認為這是袁紹軍最好的選擇——若是曹操將注意力集中在處理身後的「麻煩」身上,那麼袁紹軍可以從從容容向敖倉進攻,同時配合那些暗地裡向袁紹投誠之人營造出對曹操軍極為不利的大勢,只要那支輕兵能夠拖住曹操軍,那麼拿下敖倉的袁紹軍就可以掉頭回來玩一出「瓮中捉鱉」。

    如果曹操選擇用自己這一身雞蛋往袁紹軍這塊石頭上撞,那自然同樣會是令人歡欣鼓舞的結果,哪怕沒有拿下敖倉這樣與曹操軍的決戰也符合袁紹和麾下眾將的胃口。

    而如果曹操選擇突圍而去或者繼續固守,那麼戰略主動權就將完全落入到袁紹軍手中,曹操就等著成為流浪狗在絕望中慢慢等死吧。

    只不過袁紹大概是對并州軍的戰鬥力心有餘悸吧,他始終在顧忌著將這股巨大的變數吸引進入這片戰場。以一敵二雖然看起來威風,甚至袁紹軍曾經認為他們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也在戰事的初期成功做到了這一點,可當并州軍與曹操軍逐漸從最初的一系列打擊中恢復過來的時候,袁紹軍的上上下下發現打蛇不死的結果是他們陷入到了巨大的泥潭之中——在并州軍還游離於戰場之外的情況下。曹操軍就已經在并州人的支持下將袁紹軍牢牢拖住。

    於是原本的左傾冒險主義就變成了右傾投降主義,讓袁紹似乎又有些將并州軍妖魔化——至少許攸是這樣認為的,否則怎麼能解釋袁紹為何會否決他那個完美的提議呢。

    這樣不靠譜的領導果然還是踹掉比較好嘛,跳槽賽高~!

    當然自得的許攸顯然不可能注意到。當他說到「天譴」的時候,某隻黑皮矮子的臉色很是一黑,不過因為很快便恢復正常,所以就連劉協都沒有注意到曹操的這一變化。

    之後曹操又與許攸商議了一些比較具體的細節,而劉協也很是聚精會神地在一邊旁聽。或許剛才的那封信對他的刺激有些大,所以這一次劉協也不顧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適,化身為一隻「好奇寶寶」,但凡有什麼地方不太明了,便主動出言發問。雖然讓人多多少少感覺有些厭煩,畢竟有很多東西都屬於常識性的問題,也只有劉協這樣總是待在深宮的皇帝才會對這樣常識性的問題知之甚少,問出那樣一些在兩位老行伍看來甚至愚蠢的有些可愛的問題。

    當然,外面有著重重保護不必害怕消息泄露,劉協又是九五之尊。兩個人名義上的老大,所以哪怕心中不斷腹誹著「問那麼多干吧,乖乖在一旁等著將勝利獻給你就好了」之類的話語,可是卻也不得不乖乖聽命,仔仔細細回答著劉協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因為偶爾也能通過劉協那些幼稚的問題,為自己的計劃查缺補漏,所以兩個人倒也不能隨意胡亂應答,至少劉協並非蠢笨之人,偶爾的舉一反三不但讓兩個人有些驚喜,也感受到壓力。

    就這樣又過了好一會。曹操才命令曹洪將許攸帶走並好生款待,除了對許攸的人身自由有些限制之外,其餘一切規格都要比他在袁紹軍的時候還要略高一些。

    這讓剛剛經歷了重大變故的許攸相當滿意。

    當然,若非因為經歷了重大的變故。想要讓許攸感到滿意或許並不會像現在那麼容易。

    於是在曹洪的護送下,許攸離開了曹操的營帳,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這兩位應當會保持在一個相當親密的距離內,不過曹洪除了貪財吝嗇之外,書讀的倒也不少。想來應該不至於讓許攸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堆肌肉之中。

    「……袁紹的屯糧之所,怎麼可能輕而無備?這真的不是詐降之計?」

    「袁紹可以有很多的選擇,不論是按照許攸的想法,還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又或者其他人的想法。但我們則不一樣,不管并州軍是不是真的被困在關中無力支援此處,我們顯然不可能將勝利的可能放在那虛無縹緲的東西上,所以許子遠至少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那就是如果我們不聽從他的謀略,那麼我們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

    「可是許攸是個十分貪婪的人,而且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袁紹嗣子的爭奪,可她在這其中同樣起到了非常惡劣的作用,這一點我們同樣清楚。我覺得很難將他成為天賜於我們的禮物。」

    「陛下您說得都不錯,但是您忘了我剛剛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麼?許攸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他恰恰是那個我們所需要的,能夠幫助我們的人。與他身上的問題比起來,他能夠帶給我們的利益顯然更為重要。」

    「兩權相害取其輕麼……」

    「陛下能夠理解這一點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能夠給我們的利益遠遠不如他對我們的害處呢?」

    「作為子遠的老朋友,我自然不希望有那一天發生,但是……我只是說但是,如果真的有那樣不幸的一天,我還是可以向陛下您保證,至少陛下並不需要髒了您的手,作為您的臣子,我曹孟德一定會為您分憂解難的。」

    「那麼,一切都繼續拜託太尉大人了。至少比起許攸那些只屬於個人操守上的問題。袁紹那個悖逆之徒覬覦的可是我漢家的江山社稷,他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臣曹孟德,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旨意。」

    「……啊,對了!」正準備離開的劉協忽然停下腳步,對著原本正朝著自己背影鞠躬行禮的曹操開口問道:「不知愛卿是否對於袁方這個人,究竟有多少印象呢?」

    而後劉協在曹操的臉上,再一次看到了那原本並不常見的糾結的表情。

    潘森:推薦一本歷史類的《我的蘇聯》,主角很逗比,逗比的下面卻隱藏著很多值得思考的東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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