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京,入松小築。
微雨濛濛,窗中可窺遠黛奇青。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雲物至今愁。君問二妃何處所?零陵香草露中秋。」苑娘坐在珠簾後面輕輕撥弦,柔柔吟唱,盈盈若無骨,楚楚似扶柳。她已近三十,在春風醉算是半老徐娘,姿色也不出眾,只不過低眉順眼,很是溫婉。
樓世禮一進屋看見蘇梓辛坐在那兒意興盎然地聽曲兒,轉頭看見坐在那兒彈唱的苑娘,心下瞭然:「怎麼,李將軍找麻煩找到春風醉去了?」
蘇梓辛遞給他一個酒杯:「賢昀這回膽大包天,受家法的時候衝撞了他爹幾句,氣得大將軍……嘖嘖……」
樓世禮端著酒杯悠然地喝了一口:「他是什麼時候差人來知會你去春風醉接這苑娘的?」
「昨天派人來的,本來他是派人捎信給你的,可是你那會兒正陪著小皇帝春獵,這破事兒不就找上我來了嘛,恐怕他這回是料到他爹氣急要去春風醉斬草除根了,」蘇梓辛擠眉弄眼地朝苑娘那邊看了一下,「這不,我接到他求救就把人接到自己的地盤來安置了,不過我想將軍頂多是把人弄走還不至於濫殺無辜吧?」
樓世禮輕描淡寫道:「不一定,我雖不知道將軍在戰場上如何如何,不過在朝堂上也與他有過不少交集,他也算是……奇貨可居。」
蘇梓辛被這個說法逗樂了,笑了一會兒,瞥了瞥苑娘:「話說這個臭小子也真是的,哪根筋不對喜歡上這樣的女人?將軍擺明了是想看兒子成為跟自己一樣的鬚眉男兒,如今看來,這小子是離將軍之所期望漸行漸遠了。」
樓世禮手指敲著桌面,悠悠一笑:「鬚眉男兒——你指李賢昀?」
……
這日戚長纓很是鬱悶。
她四處摸索相府中鬼怪之跡卻一無所獲,已經很是頹喪,想探一探這樓世禮與妖石的聯繫也是毫無所成,可謂是心灰意冷。誰知忽有一位肖員外登臨樓府,他請了一位凡間法師竟意欲與戚長纓這個御用法師鬥法。
肖員外生得膀大腰圓,其眼鼻被橫肉擠得無處容身,嘴角邊有一顆巨大的肉痣,肉痣上有一根烏黑髮亮的毛。由於那顆肉痣實在是大得離奇,戚長纓總忍不住頻頻注目。
至於肖員外請來的那位高人,傳聞他長居於七岐山中一處水簾洞,吸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從不為飽腹屠戮生靈。這回他是破例下山,屈尊大駕到蕭京來。
肖員外哈腰側身,請高人先進屋。高人面目凝重地點頭,神神叨叨地掃了一周,方在飯桌邊正襟危坐。
「司徒仙人,這位是樓大人——」肖員外頗為恭敬。
那司徒仙人看了樓世禮半晌,面色微變:「這位大人眉宇生輝、才思熠熠,是大富大貴之相啊!」
戚長纓噗地一聲,將茶水噴盡。
樓世禮氣定神閒道:「哦,是麼?」
肖員外十分惶恐:「樓大人,仙人有通天法眼,是不會看錯的……這位,這位該不會就是?」
樓世禮看了一眼戚長纓,見她在擦剛才濺到嘴邊的水漬,點了點頭。
肖員外輕輕地「咦」了一聲,意味不明。而那司徒仙人則高深莫測地睨了她一眼,然後便淡淡地移開眼去。
戚長纓忍不住腹誹:這樓世禮擅自答應人家要她去跟什麼高人鬥法,擺明了是在懷疑她居心叵測、用心不良,想試探她一二,真是豈有此理!
這時樓世禮用手指點了點桌面:「肖大人,你想怎麼個鬥法?」
肖員外呵呵一聲道:「仙人說了,誰先找出這府中的妖怪誰就贏了。」司徒仙人點了點頭。
戚長纓心想自己摸索了這麼多個時辰都找不到妖怪,要是真被這所謂的凡間高人找出個一鬼半妖來——師尊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的話,估計她就再也不用回仙界了……
這時那高人忽然站起身搖起他兩隻手,咿咿呀呀地叫,叫了半晌,又從背後抽出一個雞毛撣子揮來揮去。
戚長纓看著滿屋子雞毛亂飛,呆若木雞。
樓世禮面無表情地把落進了一片雞毛的酒杯放下。
肖員外誠惶誠恐地仰著頭,嘴裡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念叨啥。
正此時,一名下人端著一盤剛出爐的燒鵝走了進來。他撞見屋內奇景,嚇得滯住,不知是進還是退。說時遲那時快——司徒仙人眼中精光一閃,身形一頓,飛身躍起,揚起手啪地幾聲,直接用雞毛撣子將燒鵝劈成了數塊,一旁戚長纓看了心痛地輕呀了一聲。
肖員外大義凜然,伸手一指:「妖怪,哪裡逃!」那下人嚇得撲通一聲跪下,連連大叫「小的什麼也不知道」。
戚長纓五體投地,佩服到不行,憋笑憋到內傷,用手緊緊攥住袖子。
樓丞相不露聲色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離桌,走了三步頓下,而後轉身溫和地對著那二人說了一聲——快滾。
……
當日,近傍晚時分,蕭淵忽然宣戚長纓進宮。
戚長纓一進大殿,就見蕭淵一個人站在一小盆玉松前若有所思:「皇上?」
蕭淵一怔,擺擺手屏退了內侍,而後道:「你過來看看這顆盆栽里可有妖怪——」
戚長纓上前一瞧,眼前這玉松盆栽葉色墨綠,枝條曲折,不過沒有妖氣,只是尋常盆栽,於是搖了搖頭。
蕭淵有些失望,默了片刻道:「朕六歲時,在冷宮撞見過妖怪。」他踱步到燈盞前,伸手輕輕一掠焰火:「那妖怪眼睛細長,下巴極尖,看起來跟十五六歲的少女無異。朕站在她背後,看見她站在鏡子前面端倪她自己的模樣,覺得十分古怪,直到她轉身,那條手臂伸長了好幾丈搭到朕的脖子上的時候,朕才……」
燈火跳動,少年人的表情閃閃爍爍,有些奇異:「戚長纓,你知道那是什麼妖嗎?」
「是花妖罷。」
「不錯,」蕭淵一頓,「你是不是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那是一隻花妖?」
戚長纓點點頭,他繼續道:「那妖怪要掐住朕的時候,不知為何忽然不見了,朕只記得那時她消失前神情十分驚恐。後來朕才得知當年朕無意闖進的冷宮,是早些年盛寵一時又被打入冷宮的華貴人所居之處,傳聞華貴人整日對著先帝寵幸她時相贈的一枝桃花,她不哭不鬧,不言不語,只是日夜看著那枝桃花,奇的是那桃花一直不敗。之後華貴人上吊而死,那桃花枝也沒有敗掉,下人忌諱鬼神一事不敢動它,它便一直安在冷宮中。朕因為受了驚嚇,昏睡了一日多,後來才聽下人說起那株桃花的奇事。聽他們說到桃花自那日後不知所蹤,朕就有所感覺,想著朕撞見的妖怪該就是桃花的妖怪了。不過,有一件事,朕一直想不明白……」
他看了眼戚長纓:「當時那花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她現在又在這宮中的哪裡?戚長纓,朕要你找出她來——」
戚長纓猶疑了會兒,還是訴之以實情:「皇上,長纓估摸,那花妖本欲害你,後來是被你的龍氣所懾滅。」
「龍氣?」
「皇上可還記得那日的狐妖?他並不是被你的箭所傷到,而是被那箭上的龍氣傷了元氣。其實,皇上身上附著龍族之裔,只是自己看不見罷了。」
蕭淵愣了愣方道:「原來是這樣,朕還以為……」戚長纓望了他一眼垂下頭去,她心想大概這蕭淵偶見妖怪卻從來無處可訴,才會一直對往事耿耿於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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