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許是也因著洛驍在一旁打了下手,今日的政務處理起來比往日裡快了許多。與聞人久又圍繞著眾大臣進諫的問題討論了一番,待得出了東宮打道回府,不過才未時後半。
見著天色尚早,繞道去了茶坊坐了一會兒,卻只見秀娘和幾個小二在坊內伺候著,慕容遠卻是不在。秀娘見洛驍來了,讓小二領他去了二樓,而後親自送了茶過來。推門見了他,笑吟吟地便道:「洛公子這一別可就是半餘年,連聲招呼也未曾打過。若不是從白公子那頭知曉了洛公子是因著公事去了遠方,怕是要以為公子嫌棄奴家這小小的茶坊,不肯來了!」
洛驍聽了秀娘的話,微微一愣,正想著「白公子」是哪路人士,忽而聽那頭又道:「不過,洛公子雖然許久未來此處,半年前與你同來的白公子這半年倒是時常走動。白公子才學好,又有見識,阿遠還有他的幾個文人朋友都似是極愛見他呢!」
洛驍聽罷,這才忽而想起來半年前他同聞人久一起來慕容遠這茶坊時,那頭的確是一時興起用了個「白十二」做了化名,頓時也不由得失笑:「嫂子這話卻是折煞我了。只不過走得時候的確匆忙了些,未能讓人過來通知一聲也是我的不是。這樣,今日這杯茶就算是我賠罪了如何?」說著,接過茶壺替秀娘斟了茶,敬了一杯道。
「若是不應,倒顯得奴家氣量小了。」秀娘也不扭捏,將熱茶吹了吹,就著微熱的溫度一口氣喝了。
洛驍便笑了,給自己也斟了杯茶,問道:「不過說起來怎的不見慕容兄?此時人不在茶坊內麼?」
秀娘將茶盞放下了,道:「還有幾個月便是鄉試,左右須得再拼上一拼。此時人在太學還未回來呢。」又看了看天色,道,「只是晚飯還是要回來用的,瞧這時候大約再過一會兒就該回來了,洛公子要不再等等?」
洛驍將手中的茶飲了,而後將茶盞放在桌上,搖了搖頭道:「今日不過是順便過來瞧瞧,既然他不在,那便算了罷。再說慕容兄正是處在緊要的關頭,我也不好在此打擾他。」起身笑道,「慕容兄文學造詣頗深,待得他日,秋貢春闈必會高中。到那時,我定要來府上討一杯水酒,嫂子你便是想要賴賬也是不成的了。」
秀娘被洛驍的花說的也高興,瞧著他點頭應著:「瞧你這話說的,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便是包下整個酒樓,買上上好的酒任你喝個痛快又有如何!」
「一言為定,嫂子的話那我可記下了!」洛驍一拱手,笑著告了辭,轉身便離開了茶坊。
洛驍走後約莫半個時候,那頭慕容遠卻是回來了。
天色已經漸黑,茶坊人也散了,慕容遠替著秀娘關了茶坊的門,走過去逗弄著她懷裡正咿咿呀呀說著什麼的孩子:「今天寶寶乖不乖?嗯?有沒有惹娘生氣?」
那被稱作「寶寶」的孩子嘻嘻地笑了,眨著眼睛糊了慕容遠一臉口水。
秀娘瞧著慕容遠跟孩子玩的開心,笑罵一句:「在外面呆了一天,渾身都髒兮兮的,也不洗洗就過來親寶寶,也不怕他病了!」
慕容遠抬頭望她一眼,忽而在她臉上親了一親,笑道:「那親你就不妨事了罷?」
說著起身去後院打了水洗了把臉,道:「今日店裡我不在可發生了什麼事?」
「說起來仿似你什麼時候在了一般。」秀娘瞪他一眼,將懷裡的孩子抱回房間,道,「你不是一直都做著甩手掌柜麼!」走出來,想了想,道,「哦,對了,先前你去太學那會兒,洛公子倒是來了。」
慕容遠正拿了條乾淨的帕子擦著臉,聽到秀娘的話,微微抬了頭,半晌,一笑:「也是時候了。」
秀娘沒聽明白,問了句:「什麼?」
慕容遠望著她,道:「前些日子,定北軍打了勝仗,主將張將軍還有平津世子帶著幾萬士兵班師回朝了——這事兒你是知道的罷?」
秀娘點了個頭:「怎麼會不知?那天的軍隊的陣仗大成那樣!」走到慕容遠身邊來,繼續道,「便是這幾日,茶坊里的幾個公子還會在閒聊時說到呢。」
慕容遠便問:「平津侯家的那個世子,姓甚名誰你可知曉?」
秀娘搖了搖頭,笑道:「這個我卻不知了。」
慕容遠嘆了一口氣,秀娘前後一想,微微瞪大了眼,忽而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
慕容遠點了點頭。
秀娘沉默了一會兒。帝京有品級的官數以百計,平津侯府就是最頂層的那一撥兒中的一個。雖然之前他們也能從洛子清的談吐打扮中猜到這約莫是京中哪家權貴家裡的少爺,卻不曾想,真正的來頭居然比他們曾猜測過的還要厲害幾分。
「我記著,平津侯府是站在太子那處的,那……那個白公子豈不就是……」秀娘有些猶豫。她自是知道若是慕容遠真的入朝為了官,想要在朝中生存勢必是要被捲入如今的皇位之爭中去的。只是她沒料到的是,原來在這麼久以前,他們早就已經沒了選擇。
慕容遠瞧著秀娘憂心忡忡,不由得一笑,走過去輕聲道:「不說其他,光是憑藉這段時日你同世子與太子的接觸,你以為他們是怎樣的人?」
秀娘睞他一眼,道:「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們讀書人說的什麼學識好、什麼見解獨到,反正我是聽不懂的。」嘆了一聲,也緩緩地笑了,「不過,能夠為了納取賢才,肯放低身段、隱瞞身份,親自來此地與你們談古論今,作為一名太子,卻也是難得了。」
慕容遠點頭笑著道:「正是如此。」
秀娘推了推他,道:「行了,你們男兒家的事自有你們自己做決斷,我也不操這份閒心。我只須得將你和寶寶還有這間茶坊顧好便就很好了。你累了一天了,去大廳里坐著,我催催廚房,將飯菜端上來!」
而另一頭,洛驍剛剛回了府,還未回房間,路上卻恰好碰上了沐春。沐春見到人,先是一怔,隨即趕緊上前幾步喊了一聲「世子」。
洛驍點頭應了,問:「你匆匆忙忙地這是去何處?」
沐春便道:「是準備去何春堂將何大夫請到府上來呢。」
洛驍眉頭微微一皺,上前一步道:「是夫人身子不爽利?何時的事?」
沐春點了個頭,道:「這幾日時不時便有一場雪,天氣冷的慌,夫人自上次雪後身子就有些不太舒爽,只是夫人一直推說不礙事,是以一直未曾在意。日間的時候夫人身子一直乏得很,奴婢不放心,便想著先去何春堂請個大夫回來瞧瞧,若是這會兒不仔細,日後留下了什麼病根,發作起來就不得了了。」
洛驍沉吟一聲,道:「既然如此你便快去罷,我這先去夫人那處看一看。」
沐春「哎」了一聲,將自己襖子上的帽子戴了,繞過洛驍趕緊順著長廊離開了。
洛驍去往白氏的院子裡時,畫秋正在外頭侍候著,打眼見洛驍來了,趕緊笑嘻嘻地進了屋子裡通報了一聲,然後腳步輕快地將人迎了進去。
白氏沒在床上,內室里支了章美人榻,鋪了厚厚的絨,白氏就抱了個暖爐坐在上面,聽著那頭有動靜,便順著聲音抬頭朝樓下的方向看了過去。雖然著了一點脂粉,但是看上去確實能發現她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娘。」洛驍叫了一聲,幾步走到了屋子裡來。
白氏對著洛驍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木椅,道:「坐罷。」
洛驍便坐了,側頭看著畫秋正在捲簾子,便道:「不必卷了,夫人身子不舒爽,且當心再凍著。」
大乾男女之防甚嚴,有男女七歲不同席之說。縱然白氏與洛驍是母子,但是在情理上私下相見卻還是要捲簾、開門,且讓僕從在側以示清白的。
畫秋聽著洛驍的話,手中動作頓了頓,側頭瞧了瞧白氏。白氏便笑了,搖了搖頭道:「我也無甚大礙,屋內燃了炭火,也不冷的,這會兒便是開了門窗也無礙。何苦要讓驍兒落他人口舌?」
說著向畫秋睞了一眼,畫秋無奈地抿了抿唇,將帘子捲起來,開了門到外室守著去了。
洛驍嘆了一口氣。白氏是大家嫡女,雖然是知書達理,但是卻也未免太守規矩了一些。
白氏見著洛驍,心情卻仿似好了許多,笑著道:「如今你日日忙的厲害,便是我是你娘,見你卻也日漸的少了。終歸我兒是長大了。」
洛驍便道:「娘這麼說,倒是顯得做兒子的不孝了。」又道,「娘身子不爽利,為何不早日請大夫來就診?現在看起來是還無甚,可是若是日後拖成了大病可怎麼得了!」
「你啊!怎麼同沐春那丫頭一個腔調!」白氏掩口笑道:「不過是日日不出門,身子懶了些,哪有那麼嚴重的!再說,不是已經讓沐春去請大夫了麼?用不著擔心的。」轉了話題道,「難得有時間與娘這裡坐一坐,也莫說這些掃興的話了。對了,昨兒個晚上你休息得早,為娘便就沒捨得打擾你,說起來,那時候送過去的那些香囊你可看了,覺得如何?」
洛驍聽了,微微一笑,道:「娘親親自做的東西,哪有不好的?」
白氏心裡自然高興,只是面上卻佯怒道:「要說便說實話,可不許奉承為娘!」
「可沒有奉承!」洛驍知曉白氏的心思,便順著她的意笑道,「昨兒個東宮那頭臨時將我招去了,我順帶著便將香囊帶了過去。太子殿下也算是見多了好的物件了罷?他今早上瞧著那香囊也說好看呢!」
白氏先是忍不住一笑,隨後又似是想到了什麼,抿了下唇,復而抬眼看著洛驍問道:「你該不會是將香囊送與太子殿下了罷?」
洛驍倒沒有聽出來有什麼不對,遂點了點頭,道:「左右見娘做的多了,便送了兩個。」頓了一頓,打趣兒道,「怎麼?娘捨不得?」
白氏眼輕輕一瞪,道:「說什麼渾話!旁的捨不得,還有捨不得這個的麼!」想了想,又猶豫地道,「送了什麼繡樣的過去?」
洛驍失笑:「這個兒子又怎麼記得了?」
白氏卻坐在一旁不依不饒。洛驍被白氏問的無奈了,只得好生想了一想,琢磨了一會兒才道:「約莫是一個並蒂蓮繡樣,還有一個……」沉吟一聲,還是放棄了,道,「的確是記不得了。只是兒子這裡還剩一個水墨蘭花、一個青竹繡樣的便是。」
白氏坐在美人榻上,嘴唇微微顫了幾顫,隨即直了身子就那手指戳著洛驍的額頭,輕聲罵著:「你倒是真會送,一共四個香囊,偏生撿了並蒂蓮與玉連環的繡花送!竟、竟還是送與了太子,你這真是……!」
白氏未下狠手,這幾下倒也不疼,洛驍便也不躲,只是臉上有幾分淡淡的莫名,好不容易讓那邊好生泄了憤,才不由得苦笑道:「這又怎麼了?」
戳了好幾下,白氏看著洛驍一雙疑惑的眸子,也大約是察覺到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坐在榻上,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縱然自家兒子是比侯爺那種人細緻些,但是好歹也是個男兒家,估摸著也不懂這些,她又跟他在這裡較個什麼勁兒呢。緩了緩,才輕罵著到:「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這個都不知曉!香囊是能隨便送人的東西麼?本就是傳遞心意的物件兒,還偏生選了定情的繡樣!」
洛驍一怔,這個他倒是真的未曾注意過。
白氏見了洛驍這樣,又忍不住嘆氣,失笑道:「好在對方是太子,若是你送了哪個姑娘家,姑娘會錯了意,你就且等著人家姑娘家裡請媒人上門罷!當然,同樣的,若是有姑娘家送了你,你也要仔細著,若是無意,千萬別亂受著,聽懂了麼!」頓了頓,又似是想到了什麼,看著洛驍已初具菱角的臉,笑著道,「不過我兒如今已經十六了,雖說時間稍早了一些,但是卻也該到時候了。」
洛驍心中一咯噔,忙道:「娘,兒不過方十六,言嫁娶之事還為時尚早。」
白氏見洛驍臉上似有淺淡的慌亂,只以為那頭少年心性,對此事害了羞,抿唇一笑,道:「早什麼?朝中上下封了官爵的大人們,十六上便是未娶正妻,納幾個妾室也是不稀罕的。也就是我怕你心性不穩,知曉了事之後過於荒唐,日後反倒是委屈了世子妃。是以至今半個通房也未曾給你罷了。」
洛驍心下各種心思輪番轉了一圈,前世他從未曾聽白氏同他說過這麼一段,便是後來他及冠了,但是因著一直在戰場上輾轉,最後幾年裡甚至未能與白氏見上半面,自然也沒得這一事。現下突然叫他對上了,一時間思量著如何推脫卻還真是讓他有些為難。
定了定神,理清了思緒,洛驍這邊道:「父親娶娘親時,都已經是過了及冠之年了罷?」
說起這一段,白氏微微一怔,隨即像是想到什麼,唇角不由得溢出一絲笑,好一會兒,望著洛驍嘆著氣道:「罷罷罷,男兒志在四方,先立業再成家也總不是什麼壞處。」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道,「到底是流著侯爺的血,你這面孔瞧著像我,心裡頭卻還是像侯爺似的。」
收了手,道:「世子妃這一塊兒我先替你注意著,日後若是你碰見了喜歡的——娘也不是那麼不講情面的人,只要你喜歡,是個身家清白、懂禮孝道的好姑娘,娘自然不會做那惡婆婆。」緩緩一笑,「再者說來,能我兒能瞧上的,肯定是個極好的孩子,娘啊,只要等著抱孫子就是了。」
洛驍喉嚨梗了一梗,垂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轉而同白氏撿了其他從坊間聽來的奇聞軼事說來哄她開心,把這一頁掀了過去。
東宮這一頭,聞人久難得早早地將政務處理完了,沒甚事情可做,耐不住張有德在一旁勸,喝了藥、用了膳便早早的回房休息了。只是未到平常的時間卻又睡不著,便隨意找了一本閒書隨手翻著。
——卻不是什麼國學名著,反而是市井上正流行的艷色小說一流。小姐書生,互相私定終身,相約夜奔種種諸如此類,雖然故事狗血潑天,但是架不住寫書的人肚子裡頗有幾分筆墨,竟也是寫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一目十行的讀起來也能打發些時間。
花了點時間將那本艷書翻完了,正待歇息,卻見張有德走了進來,對著他道:「殿下,今兒個夜裡聖上翻了淑妃娘娘的牌子。」
聞人久坐在床榻上掀了眼皮瞧他,淡淡道:「既然白日裡父皇未曾明面上下旨如何處置淑妃,想必這夜裡也不借著寵信妃子的由頭去風荷殿裡找淑妃什麼麻煩——至多不過是口頭上提點兩句,這事兒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張有德點了個頭,也深以為然,道:「前些日子闌澤雪災鬧得人心惶惶,小規模的暴亂一直不斷,聖上日前才封了二皇子為右翼前鋒營統領,命他前去鎮壓暴亂,這會兒人還在前方建功立業,聖上愛見著他呢,又怎麼會為了一個沒甚用處的嬪處置了二皇子的母妃?」
「雅嬪一次計謀不成,又察覺自己寵愛不在,孤覺得她總會再鬧出些什麼動靜。你再叫人去盯緊著雅嬪,若是有了什麼動作,再來同孤匯報。」張有德趕緊點頭應了個「是」。
聞人久起了身,道:「去將墨柳喚進來,伺候孤更衣歇息罷。」
張有德應了一聲,出了外室將在外頭守著的墨柳叫了進來。
替換的衣服墨柳已經在外頭暖好了,聽到這頭張有德來叫,便連忙將衣服捧了進了內室,然後仔細替著聞人久換好後,轉了身,又將被褥里先前便放了的湯婆子拿出來,重新換了熱水,用厚厚的絨毯裹了放了進去。
如此折騰了一會兒,才算是打理妥帖。
「行了,就如此罷。」聞人久理了理身上的褻衣,淡淡吩咐道,墨柳低頭應了一聲,將窗戶又檢查了一遍,確定無甚疏漏了,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聞人久熄了燈,摸索著緩步走到床榻邊,掀開被子上了床。被窩裡面早已經被湯婆子捂暖了,便是這樣冷的天也沒有半絲寒意。安靜的閉了眼,正待入睡,忽而,黑暗中,一絲淺淺的臘梅香氣卻一點點地瀰漫了開來。幽幽地,若有似無的縈繞不去。聞人久猛然睜開眼,視線在完全黑暗的空間裡停了好一會兒,又緩緩起身坐了起來。
伸手在床幔上摩挲著,直到手中碰觸到了那個香囊,指尖在香囊有著繡紋的一面摩挲了一會兒,輕巧地解開了繩結取了下來。
黑暗之中連月色也無半絲,聞人久並不能瞧見手中的香囊是什麼樣的,只有幽幽的花香在小小的空間裡不斷蔓延開來。
指尖套住繩結,將它握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許久,微微一笑,將香囊隨手放在床側,隨即才復躺下了身,閉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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