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的一聲,門鎖落下。
大門口旁邊用來堆放糧食的小房間,小小的一間,往裡走兩步就是陡峭的坡度,一路往下。越往下就越深越黑,現在裡面還堆著收回來的小麥。
巫澄被粗暴推進來,一路滾到最底下。小麥被捲起來,灰塵盪起,他再也忍不住,咳得撕心裂肺。
口腔里滿滿血腥味,連著鼻腔里都是這個味道。
周圍太黑,巫澄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身上的傷口還在疼,一開始的傷、臉上被打出來的傷,還有剛剛添上的傷。渾身都疼,所以居然不知道要先捂哪裡更好。
他躺在小麥上,看著窗戶處透過來的一絲光亮和飄蕩煙霧,再也忍不住,低頭抽泣起來。
地下室門口現在圍滿了人。
李翠枝跟著幾個大娘燒紙錢,最中間白髮蒼蒼的老人低聲念叨著什麼,時不時雙手合十拜一拜。
巫守財給幾個男人發煙,笑得老實憨厚,又帶著一絲愁苦:「謝謝老兄弟幫我。」
「沒事,這有啥,都是看著巫澄長大的,他現在中邪要跑,我們肯定不能不管啊。」
「那個墓本來就邪性,巫澄倒霉偏偏遇到了!」
「要我說啊,就是你們太慣著他了,怎麼能大晚上的去爬那種地方呢?」
「你沒看剛剛葛大娘打的時候,那個鬼動靜多大,我們三個人一開始都差點沒壓住,後來不就不動彈了嗎?肯定管用。」
「多給燒點紙錢,讓大仙別怪罪,趕緊走吧。」
巫守財賠笑:「沒事最好。勞煩你們操心了。」
「沒事,村里人來人往的,我們都給你看著。」
「一有點不對勁馬上喊你。」
巫守財還急著趕緊聯繫自己親生兒子,把兒子認回來。現在和幾個人寒暄一會兒,就藉口天晚了,叫上李翠枝回家。
至於門外地下室的巫澄現在怎麼了,根本沒人在意。
=
窗欞外的光亮離開又出現,月落日升又是一天。
太陽直直射在房頂,房間裡不透風又裝滿小麥,現在好像一個巨大的蒸籠。
巫澄躲在角落裡,看著窄小的窗口,意識混沌。
他覺得很熱,又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自己在發熱。模糊間好像又回到自己的宮殿,每到夏天,自己殿裡的冰塊從來沒斷過。可自己還總是生病,母后急的直冒汗,坐在床頭給自己搖扇子,柔軟手掌撫上自己額頭。輕薄紗衣拂過臉側,帶著夏日驅蟲香薰的味道。
「母后」
麥堆里的少年輕聲呢喃,晶瑩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划過臉側因過敏產生的細小紅點、被柳條枝打傷的傷痕,刺刺密密的疼。
窗外傳來聲音,有人在拍打窗口。
巫澄縮得更小,驚恐看著顫抖的窗戶。
孩童的聲音傳來。
三五個不想午睡偷偷跑出來的小孩聚在這裡,嘰嘰喳喳說話:「我媽媽說這裡面關著一個傻子!」
「才不是!我爸爸說他晚上不睡覺,被鬼抓走了!」
「都不對!這裡面是一隻鬼!是我奶奶抓住的!我奶奶會抓鬼!」
「就是傻子!」
「我才不信!」
小孩們說服不了彼此,於是一個個用小手拍打著窗戶,小聲問:「有人嗎?」
「是人還是鬼?」
巫澄聽著這嘰嘰喳喳的聲音,張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孩們得不到答案,又困惑又好奇,圍在一起嘰嘰咕咕說了一會兒,從路邊撿了石塊,狠狠朝窗戶砸過去。
一下、兩下
小孩們覺得好玩,笑嘻嘻的往玻璃窗上扔石頭。不知道第幾次,玻璃碎開,落在地上,反射著陽光,好像粼粼水波。
小孩們尖叫著散開,很快又圍在一起,看著破開的玻璃窗,墊著腳頭擠頭往裡看。
「裡面有個人!」
「你會說話嗎?!」
「喂!」
巫澄仰頭,看到幾個陌生小孩,他張嘴想要說話,下一刻,又是一塊石頭扔下來,落在他身邊的麥堆里,麥子四濺,灑在他身上。
扔石頭的小男孩失落:「啊,沒砸到。」
他又撿起一塊石頭丟進去,「他為什麼不說話?砸中了就會叫吧?」
幾個小孩馬上有了攀比心似的,爭相撿石頭往裡扔。
一塊塊石子扔下來,落在巫澄身邊,小麥飛濺,有的濺到臉上,刺拉拉的疼。
外面的石子很快被撿光,小孩沒砸到人又找不到石頭,就把心思放在碎玻璃上,撿起玻璃渣想接著丟。沒成想沒扔出去,先被玻璃割傷了手。
小孩哇的一聲哭起來。
沒一會兒,午睡的李翠枝就被吵醒,她急匆匆趕來,看到家門口的一堆小孩,還有小孩腳下的玻璃碎片,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
把小孩全部趕走,看著碎掉的玻璃,恨得牙痒痒。她站在窗口,指著裡面的巫澄狠狠罵了一通。
聽著上面傳來的尖銳罵聲,巫澄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雖然根本聽不懂,他還是徒勞的捂住耳朵不想聽。而根本捂不住,聲音還是穿過指縫到達耳朵,一聲聲提醒著他,他現在的絕望處境。
陽光越拉越長,直到照到身上的陽光變成橘黃色。巫澄意識到,今天的太陽下山了,又一天就要過去了。
窗外又傳來煙霧和呢喃聲。
巫澄知道,這是她們在做法。
時間好像被分成好幾塊,越來越長。
巫澄在嗆人的煙霧味道和惱人的呢喃聲中,意識越發昏沉。
可能自己真的就是中邪了自己是什麼孤魂野鬼,誤入這裡,現在要被超度了。
昏昏沉沉間,聽到外面嘈雜聲音。
吵鬧聲中,好像有個陌生的聲音。
不同於這兩天在自己耳邊的所有聲音,同樣是自己聽不懂的話,但也和其他人說的話不一樣。清清朗朗的男聲,冷得像自己貪涼多吃的那口綠豆沙。
是他們請來超度自己的神仙嗎?
外面聲音越發吵鬧喧雜,巫澄卻只覺得頭嗡嗡的,好像蒙了層紗,聽不到耳邊的聲音,眼前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
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巫澄順從的想閉上眼睛,又被巨大的聲音吵醒。
他悚然一驚,順著聲音看過去。
就像中午窗戶被拍動似的,巨大鐵門微微晃動,還沒停下,又是更大的一聲。
這一次,門被踢開。鐵門撞到牆壁,按照慣性要彈回去,又被一雙手扶住。
空氣和陽光一同照進來,巫澄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先看到門口探身進來的人。
是來接自己的神仙嗎?
下一秒,被夕陽拉長的影子照在巫澄身上,提醒他,這是人。
是人。
會罵自己,會打自己,會把自己關在這種地方
巫澄想逃,但身體酸軟無力,屈了太久的膝蓋提不起一點力氣,只無力的踢起幾顆麥粒。
他無措往角落裡躲,卻避無可避,只能看到來人鑽進來,彎著腰很快走到他面前。
巫澄害怕得直哆嗦,甚至不敢看來人,想說出求饒的話,又想到他們聽不懂自己說的話。
聽不懂自己的話,會把自己當鬼怪,會讓自己跨火盆,會用柳條抽自己,會把自己關起來。
巫澄咬牙把嗓子口的話咽下去,抱住腦袋,試圖用這個應對新一輪的毆打辱罵。
下一秒,戰慄的手腕被拉住,被蒸了一天的滾燙皮膚貼上微涼手掌握住,不輕不重的力道。
巫澄還縮成一團不敢抬頭,可鼻尖卻察覺到一股陌生味道。
不同於醒來時空白房間的清冽嗆人的酒味,也不同於現在黑暗房間混著血腥的塵土味道。好像冬日吹過竹梢的風,清幽凜冽。
這陣風停在清透白瓷腕上,似乎意識到手下少年不同尋常的體溫,另一隻手背貼上少年額頭。
手掌翻轉間引起細小氣流,好像柔軟輕紗撫在臉側,而此刻貼在額頭的手掌也是一樣的輕涼柔軟。
巫澄忍不住抬眸,在昏暗房間裡對上陌生的狹長鳳眸,於是嘴裡的話變成短促氣音,巫澄本能想躲開。
額頭上的手收回,巫澄沒來得及鬆口氣,手腕被握住,手掌翻轉。
來人輕輕拍掉巫澄手裡沾上的麥粒和泥土,聲音清冷:「別怕,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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