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篤篤」地踏在這青石板上,畜生不知道這城中的危急,依然還是不緊不慢,悠閒自在。
寧珞靠在車廂中,心神不寧。
她自然是不可能離開魯平城,丁夫人的言行,她能理解,卻無法苟同。丁夫人走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眼中是滿滿的譏諷,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然而她雖然抱著和景昀同生共死的念頭,可眼下的情形實在是讓人困惑,圍城已經十天,可寧珞卻沒聽說援軍的任何信息,就算大軍行進緩慢,那先鋒和糧草也應該快到了。如今這刺史夫人一走,必定更讓百姓們的人心越發驚惶。
盛和帝到底派了誰來增援?景昀是他喜愛欣賞的兒子,他是不可能拿這個兒子的生死來開玩笑的,難道是和上一世一樣,楊彥又找到了什麼機會在糧草和援軍上動了腦筋,想要害死景昀?
都督府門前多了好些個景昀的親衛,寧珞又驚又喜,快步往裡走去:「都督回府了?」
她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景昀了,不免有些急切,幾乎是一溜兒小跑,深怕景昀只是進來喝口水便要走,兩人又要匆匆擦肩而過。
穿過抄手遊廊便到了花廳,廳門虛掩著,寧珞剛要推門,一個粗大的嗓門傳了出來,語聲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於大人,照你這麼說,我們是要棄城而逃了?」
「秦大人怎麼說的那麼難聽?」說話的那個應當就是魯平城的刺史於錫元,他的聲音慢條斯理,顯然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我並不是棄城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硬拼不是辦法,兩軍實力太過懸殊了,白白死了這麼多士兵,到頭來還是守不了城,何不暫避鋒芒,有序暫時撤退,等援軍到了再一起殺向北周軍,到時候只要能奪回魯平城,咱們將功抵過,也對陛下有個交代。」
「放屁!」那秦大人應當就是折衝府的司馬,他顯然是個火爆脾氣,也顧不得上司的面子,惡狠狠地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要走你們走,我不走。」
「都督,到了這個份上了,你也別再瞞著了,咱們都打開天窗說亮話,省得秦大人還以為我貪生怕死,」那於錫元冷笑了一聲道,「那援兵到底在哪個地界了?城裡的糧草還能支撐幾日?是要暫保實力徐徐圖之,還是要以卵擊石,送上全城將士和百姓的性命?」
景昀默然,朝中的確抽調了三十萬援軍星夜兼程而來,領兵的主將是信義侯,副將趙斌,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快到平州時卻轉道北上,大部分兵力去增援應州,也就是寧珩所在的北固城,剩餘的兵力也不知為何遲遲未至。
若是指望援軍,只怕是撐不到那一天。
如今只有靠自己。
「於大人,你不必慌張,我自有破敵良策,」景昀的神情自若,「你且做好你的本分,安撫好城中百姓就好。」
於錫元愕然瞪大了眼睛,顯然不信,嘲諷著道:「都督可不要誑我,若是有良策,都督為何等到現在?若是都督前陣子不整治那些西戎人,倒是可以想法子讓西戎部落在北周兵側背動些手腳,可現在……」
他冷哼了一聲,不再說下去了。
「於大人是一介文官,膽小了些也是正常,」景昀冷冷地道,「你若是一定要走,我也不攔著你,到時如實上報便是。」
於錫元的臉青了又紅,他思謀了一個晚上才來找景昀協商這事,這說辭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忍辱負重為了保存實力棄城,只要日後能有收復失地的日子,他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可若是只有他一個人走了,不僅官名全毀,只怕日後追究起來也是要掉腦袋的。
他強笑了一聲道:「我只是看到軍士血戰心有不忍,便來出個主意,若是說的不妥當,還請兩位大人不要介意,這守不守城,最後還是要都督定的,只要都督說守,我自然是要和這魯平城共存亡的。」
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他便匆匆告辭而去,寧珞這才推門而入,搖頭嘆息道:「他們夫妻二人倒是一樣的心思。」
景昀一見她,便站了起來責怪道:「外面那麼亂,你還跑到傷兵那裡做什麼?」
「我也想盡一份綿薄之力,」寧珞柔聲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
一旁的秦慶懷朝著那於錫元的背影啐了一口:「無恥!撈飽了好處便想著保命了,和以前那個姓張的一路貨色。」
說著,他精神抖擻地看向景昀:「大人,你有何良策,快說來聽聽。」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此計有些風險,我一直想再等一個穩妥的時機,現在卻是等不下去了。我阜馬、古籍二城雖破,我卻早已埋下了伏筆,那二城的兵力損失並不大,已經在外整頓待命了,原本想等著援軍到了,三面夾擊一同破敵,現在少了一面,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末將願意領兵從雲陰山繞過去,到北周軍右側設伏!」秦慶懷急切地道。
景昀搖了搖頭:「不行,你要留在城中,萬一有變,守城就要靠你了。」
寧珞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袖,顫聲道:「你……要出城殺敵?」
「怎麼,不相信我能殺他們個落花流水嗎?」景昀笑了起來,眉梢眼角的嚴霜一下子便融化了。
秦慶懷在一旁看得有些傻了,他一開始對這個從天而降的都督十分看不起,總覺得京里來的,又如此年輕,只怕又要象他的前任一樣,來混個資歷,撈飽銀子便又調回那京城去了。
沒想到這位青年都督居然是個冷麵冷情的,行軍操練極有章法,用雷霆手段整治了軍中的痼疾,殺一儆百,僅僅大半年的功夫便將軍心盡收在手。
這位都督好是好,只是太過冷厲,底下的人見到他都心中生寒,既敬又怕,卻沒想到,居然在夫人面前是如此春風化雨。
秦慶懷心中嘖嘖稱奇,面上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問:「都督,那援兵未止,這奇襲是不是就要大打折扣了?要不要另選一名驍勇的從另一面包抄?」
「城中兵士太少,不能再分出去了,」景昀的眉頭緊皺了起來,忽然又笑了起來,瞧向寧珞的目光促狹,開玩笑道,「除非天降神兵。」
寧珞卻沒笑,反倒胸口「撲通撲通」地亂跳了起來,半晌,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遲疑著道:「要是……我真的有神兵呢?」
城西這家名叫成記的雜貨鋪十分撲通,裡面賣些簸箕、木盆等雜貨,據左鄰右舍說已經開了十多年了。
寧珞曾好奇來過一趟,那老闆長得十分忠厚,大約四五十歲,裡面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夥計,左看右看也不像是盛和帝所說的那種能救人於危急的高人,後來便再也沒來打擾過。
金釵的機關打開後,裡面的信物是一小塊半邊的雕龍玉珏,景昀將信將疑,拿著它便出了府,寧珞忐忑不安地等在了府里。
這一等便等了大半日,一直到了華燈初上,景昀才急匆匆地回來,神色之間難掩激動之色。
「珞兒,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他一把抓住了寧珞手,將她拉在自己身旁,「他們居然就是從前世宗的暗衛隊,世宗在雲陰山被困之後,便是他們不懼生死突圍報信,以幾乎全部暗衛覆滅的代價,引來了你的祖父救出了世宗,後來又隱姓埋名,在這雲陰山為陛下訓練出了一支暗衛。」
寧珞欲言又止,想起那帝王臨行前沉甸甸的囑託和殷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中愧疚萬分:「這是陛下……要留在最後護衛你性命的……我這算不算是犯了欺君大罪?」
景昀怔了一下,心裡五味陳雜,盛和帝留著的這一手,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不過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擊敗北周兵才是當務之急。他哂然笑道:「傻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難道要他們護著我逃回京師嗎?這樣就算我人活著,也和死了沒什麼兩樣,別多想了。」
「那你們……什麼時候要行動?」寧珞只覺得一陣心悸,她知道,這將是一場惡戰,雖然她堅信景昀會得勝歸來,可還是忍不住害怕。
景昀伸出手來,輕撫著她的臉頰,語聲低柔:「西北春季多霧,尤其是凌晨時分,後日丑時是最佳時機。放心吧,有這麼一支奇兵在,我有八成的勝算,你只管在府里替我備好小酒小菜,等我凱旋歸來痛飲便是。」
呼吸還是有些困難,胸口悶得慌,寧珞不由得急急地深吸了兩口氣,憂心忡忡地叮囑著:「你一定要小心,我……」
心悸的感覺再一次襲來,她揪緊了景昀的衣袖,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一軟,便一頭栽進了景昀的懷裡,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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