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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的時候,元承宇派人到南邊三番兩次的請,朱秀又想來,又怕自己太拙、去京城給孩子們掉價,都只是捺著心思不敢來。後來張二嬸子夫妻倆回鄉祭祖,說了鳳蕭虎口救人、鸞枝滿月當日帶孩子出走,還有老太太后來的中風。可把朱秀實實的嚇了好一大跳。那丫頭自小又倔又犟,如今見鳳蕭回來,只怕這一遭鬧下去,小倆口兒是不肯再好好過日子了。她這一年來,吃喝穿戴沒少受沈硯青的照拂,心裡頭百般過意不去,末了還是隨朱秀夫妻兩個北上來了。
一輛精緻的馬車,門壁上鑲著薄絨,暖烘烘的。兩個粉團團的孩子,一個穿青色鑲銀邊斜襟小棉袍,一個裹水粉的繡花小冬襖,依依呀呀的看得人滿心歡喜——閨女頭一胎就得了一對兒女雙全,自個娘家人臉上都有光。
朱秀親著元寶的小手兒,對鸞枝感慨道:「哎,聽你這樣一說,老太太做得委實是過分了些。只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不比我們的小家小戶,規矩就是多。你說到底只是個妾,就是再疼他,也不能夠把他獨占,你也有不對。」
鸞枝正在給如意餵奶,小丫頭一邊兒吃,一邊兒睜著清澈的眼睛看娘親,安安靜靜的,可招人疼。
鸞枝拭了拭如意的小嘴,悶著聲兒賭氣:「我才沒有疼他,巴不得他不要我呢。當初為了哄我同意,答應給我扶正的是他,說一輩子就我一個的也是他,我可沒有無理取鬧。」
她三言兩語幾句話,不知不覺間,卻把昔日的掙扎輕描淡寫攬括。
瞅著閨女那副執拗模樣,只怕一開始沒少受婆家的苦頭,朱秀看了不免又傷懷又氣惱,戳了鸞枝一指頭:「嚇,瞧這酸溜溜的樣子,還說你不疼?你要是真不疼他,他娶一百房女人回來,你都不會生氣……答應你也是一時的,這天下男人對女人就是這樣。他肯把你放在心裡就已經是最好了,較不得真。」
鸞枝可不這麼覺得:「教我這樣的也是你,教我那樣的也是你……這要是換作鳳蕭,哪怕你對他說上一句,他一輩子就記在心裡頭去了。天下間的男人,不盡然個個都是薄情。」
果然還是沒忘記……
朱秀便想起先前在荒草坡上,眾衙役把鳳蕭往死里暴打的一幕,不免有些尷尬,喃喃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恨我當初把你和鳳蕭拆散……我的傻二奶奶,你跟著他不會幸福。他一個奴籍出生的小茶壺,拖著個妓-女老媽,如今又做了殺頭的土匪,哪一點兒比得上沈家姑爺?給你穿金戴銀,把你伺候得像個正經奶奶。咱們這樣的人家,該知足了,不可以繼續慪下去。」
別提殺頭,提殺頭心就痛。鸞枝咬著嘴唇不說話,抬頭去看阿娘,分開這一年,阿娘昔日灰黃的病色褪去,白與紅從膚表里透出來,看上去氣色是比從前好多了。
她心裡頭也是無奈,曉得和鳳蕭一起,給不了阿娘如今這樣的舒坦生活。
鸞枝看著窗外,默了默,低著道:「你當初為何要騙我鳳蕭死了呢……一個好好的大活人,礙著你們什麼了,你們就合起伙兒來盼他死?」
朱秀『哦哦』地兜著元寶:「還不是為了讓你心甘情願和姑爺過日子?…也不是我自個瞎編,是和他娘商量過了的。都以為他活不成了,怕你惦記他一輩子。」
昔日醉春樓前奼紫嫣紅、嬉笑嗔痴的一幕幕又浮上眼前,鸞枝心坎兒有點痛。怕俏金花恨自己。
「那鳳蕭他娘現在可好?」
朱秀唏噓嘆氣:「垮了,花姑突然生了惡疾,沒幾天就歸了西,好好的一夜之間妓院就垮了。一群姐兒們大搶,俏金花年紀大、擠不過人,從二樓上摔下來,摔壞了腳骨頭……早先的時候蜷在城門口等兒子,腳腫的像個大饅頭,誰勸她也不肯聽。後被那姓李的屠夫看到了,強行把她抱了回去。俏金花當街上就哭,哭鳳蕭他爹害了她一輩子,哭養了個兒子是條白眼狼。哭完了,等把腿腳養全,便老老實實的嫁了那李屠夫。人雖粗壯點,卻把她當成寶兒,好吃懶做的供著。女人這一輩子,能落得這樣結局也是造化了。」
人間悲喜,今昔何夕……怪來怪去,只怪自己那一念之間,扯了鳳蕭一袖子。鸞枝揪著小帕兒,把睡著的如意放進籃子裡,不再說話。
大寒天的,街角的磚牆上結了冰疙瘩。怕割著嬉戲的孩童,端一盆熱水往牆上潑,卻一團白煙升起,那冰塊頃刻間反而更厚重起來。
十月底了,再一晃,嫁人就滿一年。
嬰兒小車軲轆軲轆,母女兩個一前一後的走路。朱秀悄悄打量著鸞枝,看她輕掂著褶子裙兒,那眉眼間溫婉柔和,身段嬌滿滿的,端得是一分矜貴。倘若這不是自己從小看大的閨女,只怕都想不起來她曾經有多麼的青澀與犟硬。
心中嘆一口氣……天生就不是窮苦的命格。
雜貨鋪的老闆正在卸門板。那半舊的茶色木頭,沾多了人間煙火油氣,看起來黑亮亮的,搬到牆跟下,哪家想要了自己便宜買走。
見鸞枝來,連忙迎上前去:「喲,不好意思了謝夫人。昨兒個下午有位爺多出了一成銀子,把這間鋪子要走了,這會兒正等著簽合約吶。」
鸞枝不由皺起眉頭:「都和韋老闆談了好幾次,鋪子我盤了,說好的今天就付款,怎麼臨時又變卦?做生意不帶您這樣的。」
老闆是個老實人,聞言很尷尬,訕訕地搓著手:「不瞞您說,這間鋪子雖說地段略偏僻,生意卻多少年一直紅火。若不是老家出了事兒,房子塌了,老人病了,實在是等著急用錢,我也捨不得把它盤出去……吶這麼著,不然一會兒那位爺來了,您和他商量商量,讓一讓?」
「不用讓了,這間鋪子本來就是給她的。」話音未落,身後卻傳來一聲帶笑的磁啞嗓音。
鸞枝順勢回頭看,卻原來是沈硯青鳳眸含笑地端端立在兩步之外,著一襲湛青色斜襟修身長袍,襟口鑲著銀狐狸毛邊,那冷風將他衣炔向後輕揚,襯得他清偉身型好不英氣逼人。
鸞枝不想讓阿娘看到他,不免生氣起來:「怎麼又是你?…陰魂不散。自己生意不去做,整日個盯著別人這點兒小鋪子做什麼?」
沈硯青也不惱,只背著手把身旁的程翊斜覷一眼。
少年程翊便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們爺說了,二奶奶您是他的女人,他有權並且有義務要給你們母子更好的生活。不管怎樣,您一個婦人家家也不能出去拋頭露面。這鋪子要開,也是他來開,他賺錢養活您。」
字正腔圓,正襟肅然……好啊,每個教出來的奴才都和他一個模子的壞。
鸞枝一口氣嗆在胸口,堵得慌,頓地把身子一轉:「算了,鋪子我也不要了,過幾天我回南邊去,在碼頭上開。春畫,我們走。」
軲轆軲轆,春畫推著小車子,一步三回頭。
「嗚~~呃嗚~」元寶如意在籃子裡使勁蹬腿兒,要爹爹,那個是寶寶爹爹,要抱抱!
鸞枝不理,硬把紗簾兒一垂,遮住姐弟兩個的眼帘,拉著阿娘的手要走。
阿娘卻已經看到了——那迎面走過來的清雋公子他是誰?
他不是傳說中陰幽死氣的二癱子、也不是目中無人的冷傲少爺,看那鳳眼噙笑,那面龐如玉傾城,真真兒的一表人才!……好個不惜福的閨女,這般誤打誤撞嫁了個人中龍鳳,你還拿捏,你還擰!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朱秀濯濯地凝著沈硯青,不走了,一勁揪著鸞枝的袖子不肯動:「嚇,這…這位就是姑爺嗎?……你個不要命的丫頭,怎麼能對姑爺這樣說話?快、快把小性子收起來,好好聽人家講幾句!」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過分!」鸞枝氣惱的跺著腳。這隻狐狸慣會做戲把人迷惑,就說不能被阿娘看到他。
沈硯青卻已經到得跟前,雙手把寬袖微抖,恭身對朱秀施了一禮:「岳母大人在上,早些時候正派人去南邊接您,不想您竟先行了一步,恕晚輩怠慢。」
連舉止都這般清風爾雅,哪裡似那些尋常市儈商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誤打誤撞嫁進這樣的人家。臭丫頭,難怪捨不得他娶新。
朱秀兜著手兒,第一回見女婿,歡喜得惴惴惶惶:「不敢不敢,姑爺哪裡這樣客氣?是我唐突了,也沒知會一聲就跑來叨擾…」
沈硯青溫柔把鸞枝腰間一攬,薄唇貼著她細嫩的耳畔,好脾氣道:「傻瓜,罰了我這樣久,氣還沒消,當著岳母的面還要繼續欺負我嚒?」
那眉眼似笑非笑,一邊說話,暗中卻把鸞枝腰肢兒一緊,不允她同自己生分。又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對著那店老闆朗聲道:「這位是賤內,鋪子盤下來就是為了給她。韋老闆但把合同簽了便是。」
靠得近了,才看到沈硯青俊逸面龐上幾分憔悴,眼眶些許黑青,大約在宮裡頭沒少被娘娘們整治。
整治也沒有用,還不是和從前一樣獨占又霸道?
身後阿娘一勁兒地拽著自己裙角,前也糾纏、後也催逼,拽得鸞枝心裡頭亂,便掙開他硬朗的胸膛,嗔怒道:「沈硯青,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明白,我究竟要的是什麼?如果你再執意干預我的生活,不讓我透過氣兒,我可真就回南邊了,是你逼我走的!」
一旁程翊連忙做著鬼臉道:「二奶奶休得這樣絕情,我們爺可是在宮裡頭對太后娘娘做了保,三個月之內把您追回來,追不回來就算放您去了則個……」
曉得自個閨女要的是什麼,朱秀的臉色變下來。傻閨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男人,你生死就是他家的人了,這年頭女人哪裡有甚麼自由?
「嗚哇——」元寶如意嚇得哇哇大哭。
第一回見親家,不想卻在長輩面前這樣爭吵,沈硯青笑容斂起,凝重道:「阿桃,我只是不想讓你吃苦,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去問別的男人借銀子。但你若是執意要開鋪子,我便陪著你開。只要你開心,要我怎麼做,我都答應你就是。」
素手挑開鸞枝鬢間幾縷碎發,笑得些許無奈。她究竟要的是什麼?為何他掏盡心思,怎樣都不得她的滿意。
彎腰想要把孩子抱起,太久沒有見到一對兒骨肉,又長大了,粉粉的一團小人兒,見到自己便蹬著腿兒撒歡,眼淚汪汪的,爭著搶著要抱。
鸞枝卻狠心拍開他的手,不給他抱:「你但且不要在我跟前出現,便是最正確的做法了。春畫,把銀票還他。」
「哦。」春畫惴惴地把銀票遞過去。
黃橙橙的,在寒風凜冽中撲撲作響。
她不一樣了,定然是鄧佩雯那件事兒刺激了她,竟也想要獨立起來。沈硯青只好接過手中,繾綣地看了孩子們一眼:「好,銀票我收了,但出不出現卻是我的自由。恭喜你也做了老闆,若是有什麼需要,記得不要去麻煩別人。我既是你丈夫,照顧你便義不容辭。」
……
馬車軲轆軲轆,姐弟兩個蠕著手指頭兒玩耍。
朱秀問鸞枝:「個狠心丫頭,…年輕有為,脾氣又好,滿心滿眼裡都是你們母子,去哪裡再去找這樣的好男人?都兩個孩子的娘了,你可別瞎胡鬧,再去肖想什麼鳳蕭哥兒。」
鳳蕭、鳳蕭……
眼前浮起當日囚車中鳳蕭沉寂的面孔,鸞枝忍不住又揪痛起來……頻頻對他鄙薄,說穿了還不是皆因他身家太低。
「現在就是不理,將來理不理那是將來的事兒。」鸞枝轉過身去餵奶。孩子餓了,吃得咕吱咕吱。
阿娘嘆氣,瞅著鸞枝嬌滿滿的身子,曉得這脾氣大抵也是被那個男人給慣出來的……哎,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聽勸。
四皇子府門前停著一輛低調的青樸馬車,見鸞枝迎面而來,那馬夫連忙喊道:「爺,人回來了。」
元承宇便撩開玄色車簾探身出來:「久等不來。再等一會,父皇就要把人提走了,那人你也不要想再見。」
穿一襲玄色修身長袍,腰束軟玉革帶,那俊容含笑,不是帝王已有幾分帝王英姿。
今次的案子重大,那斷頭台上長刀不留情面,只怕是鳳蕭一去無回。求了多少次才讓四哥答應自己,在大審之前容自己去探一回監。鸞枝連忙把孩子交給阿娘,帶著春畫上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久等啦,今天晚上11點左右還會有第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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