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傅一直於齊州任職,怎麼忽然出現在了這,還是這副模樣?
皇上太后針鋒相對,臣子也逐漸劃分為兩派,若只是坐在一塊吃飯談笑還好,此刻章太傅以這般模樣出現,明面的平和瞬間被打破。
大殿的氣氛,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太后面色差到極致,整個未央宮只有李殣一人略帶笑意。
陶罐被放到大殿正中,章向辛明顯還活著,一見太后,簌然便落下淚來。
他劇烈呼吸,喉頭哽咽著,眼裡明顯是求救的意思,可惜被東西封了口,無法言語,只能發出意味不明的嗚咽聲。
禮部陳尚書是太后的人,見狀拱手說道:「皇上是為太后祈福才辦了此次晚宴,如今被血煞之氣衝撞,只怕不妥吧。」
「為國事辛勞,怎麼會懼血煞之氣,況且太后向來心系廟堂與百姓,就連方才都不忘教導朕,朕又怎可懈怠呢?」
李殣沒什麼情緒的聲音迴蕩在未央公眾,叫人聽不出他的悲喜,但即便如此,四下一時也無人敢動。
愛國愛民這頂高帽,他算是給太后扣死了。
太后此回處處被動,甚至連一句駁回的話都不好說,便乘著喝茶的間隙,向禮部尚書遞了個眼神。
陳肖會意,再度行禮道:「既如此,老臣有一事不明,還請皇上解惑。」
「陳愛卿直言。」
「皇上五日前才派人查驗章太傅賑災一事,太傅長期居於齊州,而齊州離此地千里,往返少說也要四日有餘,按正常章程,今日不應不應」
禮部尚書卡了許久都不知如何描述最為恰當,最後神情複雜,乾脆道:「不應以這副摸樣出現在大殿之上。」
「沒錯,朕是在五日前才放出消息,但若非證據確鑿,豈會隨意捉拿前朝舊臣?」
李殣若有似無地勾了下唇:「禮部尚書所轄和京兆司毫無干係,但連你都知道齊州路遠,五天時間按正常速度根本無法抓住人。風聲總是比腿快的,朕要是不提前下手,被為禍蒼生的奸佞之臣跑了,又該如何?」
陳肖愣住,冷汗連連。
他無話可說。
這件事是章太傅咎由自取,只要貪污賑災銀錢的事被皇上捏到確鑿證據,那他就只能淪為棄子。
——哪怕這筆錢是替太后貪的。
「章向辛,自任太傅以來,多年居於齊州。齊州位置特殊,地上河高懸,三年前決堤一次,洪水肆虐,章太傅負責賑災修繕。
「今年又逢災禍,但錢款尚未下撥,可饒是如此,從章太傅手中流走不見的錢款,也有百萬兩。朕沒記錯的話,這大抵是三年前賑災的全款吧?」
四下猛然一驚,連傅窈都睜大兩分眼睛。
賑災全款?
他竟然如此貪心?!
「或許今夜會有人覺得朕手段狠絕辛辣,那你們可以親自去看看齊州的百姓!挖土三寸,只怕已全是白骨。」李殣站於高台,棗紅龍袍莊重華貴,「如章向辛般的人再來一個,朕的手段只會更狠。
「諸位心中有鬼的大臣,夜裡睡覺可要記得睜眼。」
他說著,一步步走下高台,略微消瘦的身軀筆直而又修長。
「不過朕也不是什麼不能通情達理的人,百萬兩銀錢,正常花費,三十年都費勁,」李殣走到章太傅跟前,眼尾冷笑不減,「可你家中找不到這麼多銀子。」
人彘矮小,周身血味熏天,李殣卻絲毫不在意,甚至附身靠近章太傅,親手取走他口中的布團,在他耳邊道:「——告訴朕,你把錢花在了哪裡?」
章太傅口被封了許久,此刻竟難以合上,他如白日見鬼般盯著李殣,眼淚幾乎是生理性地往下流。
未央宮一片死寂。
——死寂。
長久的沉默後,少年君主忽然輕笑一聲。
他直起身子,渾身氣質竟比方才還森然。
但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已經死了,拖下去埋了吧。」
——
傅窈回到宮中,終於忍不住乾嘔起來。
她對血味太敏感了,即使坐在最高處,那令人作嘔的味道還是能順著嗅覺,鑽進五臟六腑里。
即使未央宮外冰冷刺骨,她走了一路,那些裹了雪的風還是吹不透血氣。
她懷疑這是前世死時留下的陰影,卻不知如何消解。
更讓她不安的是,李殣竟然如此狠厲,酷刑是章太傅罪有應得,但他為何當堂斷氣?還這麼突然?
是李殣殺的嗎?
晚宴結束後,傅窈也不用再到慈寧宮裝樣子,便直接回了鳳鸞宮,李殣並沒有跟來。
傅窈也並沒有同行的打算,大殿上的血腥氣逼她逃離。
她一臉疲態地坐在塌上,張嬤嬤替她褪去華服。
傅窈總覺得衣服上也沾了血氣。
她忽然想把它扔出去,或者叫人來燒了,心裡卻又十分難受,站在衣裙前發呆許久,最後到底還是沒捨得扔。
「洗,」她嘆了口氣,指著衣物,「洗。」
張嬤嬤猛然一驚。
傅窈從前根本分不出髒不髒,拿著掉到地上的酥餅就直接往嘴裡塞也是常有的事,更不會主動要求清洗什麼。
她現在竟會了?!
難道娘娘在逐漸恢復心智?
張嬤嬤滿眼都是不得了,就差直接抱著傅窈打轉。
傅窈不明白她在高興什麼,以為是自己沒表述清楚,又指著衣服盡力重複道:「要,要洗。」
「洗洗洗,奴婢這就去洗!」張嬤嬤迅速抱起衣物,又示意後面的宮人,「你們快服侍娘娘沐浴,水池旁有新摘的梅花,給娘娘多放些在水中。」
兩個小宮娥將傅窈帶到浴池側,傅窈慢慢泡進去,浮於水面的朵朵白梅蕩漾開來。她舒服地閉上眼。
淡淡的梅香縈繞在鼻翼,未央宮中被驚駭到的心終於慢慢平靜。
待洗淨起身,傅窈披上白絨深衣,轉身卻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投在屏風上。
屏風隔了浴池和更衣地,那人坐在屏風後,靜靜地看著她。
她驀然停住腳步,有些不知該不該上前。
「很好聞的梅花香,」李殣道,「皇后身邊總是讓朕舒服。」
傅窈站著不動,李殣似乎察覺到異常,便起身道:「朕可以過來嗎?」
傅窈猛地拉緊領口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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