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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在半空的小甯扭頭一看,立馬撇撇嘴,身子一轉,再一次鑽進了雲落落的袖子裡。
雲落落看過去,就見封宬端著托盤,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見她已然醒來,坐在床頭,面上不由笑意浮現,「醒了麼?」
然後,目光落在雲落落攤開的手心裡。
如今,他只能隱約看見一團模糊如黑霧的形狀。
那分辨陰陽的玄術,似乎是個短時的咒力。
他走到床邊,將托盤放下,順手扶起被打翻的碗,又看向雲落落,問:「這裡頭是熱水,可要喝一口麼?我讓廚房給你熬了粥在爐子上,待會讓人端過來?」
雲落落卻沒說話。
封宬微微側臉,就見她再次併攏劍指,接著對準手心的黑霧,平向輕輕一划。
一個手指大小的少女身影,倏而顯現。
比之前的黑霧稍微清晰了些許。
雖還是模糊,可封宬還是一眼便認出——竟是先前雲落落在那西六街的小院前,被雲落落撥到近前,讓他們幾乎親眼看到曾遭受可怕的少女殘念!
少女似是也沒料到自己會以這副樣子出現人前,吃驚地低頭看了看。
就聽雲落落道:「落櫻。」
封宬眉梢一挑。
袖子裡,小甯也意外地抬起圓腦袋。
站在雲落落手心的少女愣愣抬頭,片刻後,七八歲少女的模樣有了變化。
身形抽長,面容明艷,頭髮也披散在了腦後。
嫵媚之色盡顯!
她雙手交疊,懸立在空中,朝雲落落行了一禮,躬身開口,「奴家多謝……大仙。」
大仙這個稱呼還是封宬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對雲落落不說,朝床頭的人看了眼,唇側笑意微浮。
雲落落沒說話,只看著她,道,「你殘念不消,是有何心結未解?」
袖子裡,小甯滿臉疑惑。
——殘念其實只是人死前過於不甘的念想罷了,這落櫻若真的恨劉明成,在親手將他魂飛魄散時,便會自然消念而去。
怎麼如今反而有了魂識?
不想,卻聽落櫻的魂念說道,「奴家……已沒有心結了。」
嗯?
小甯探了探身子,想朝外看吧,瞄到那坐在床邊的封宬,嘴巴一憋,又縮了回去。
「沒有心結?」
卻是封宬的聲音響起,他含著笑音,似乎十分溫和,「那如何還盤旋在此?」
懸在雲落落手心的落櫻沒說話,似是無意地朝門口瞥了眼,又搖搖頭,「奴家其實……」
沒說完,卻沒繼續說下去。
黑色籠罩的模糊後,好看的杏眼裡,似是苦涼,在淺淺蕩蕩。
小甯微微皺眉——怎麼這般矯情?有什麼要的,直接說就是了。成與不成,也能有個說法。唧唧歪歪,反而叫人生氣!
癟癟嘴,伸手拍雲落落的手腕。
「咔嚓。」
符紙做的身體毛糙糙地響。
封宬垂目看了眼。
雲落落卻沒動,只注視著無聲好像真的沒了念想的這一絲魂念,片刻後,道,「你聽到他方才說的話?」
袖子裡,小甯舉起的手臂一頓。
封宬抬臉,想起方才他問方子清的話。
以及他那一身浩然正氣回答的模樣。
——他所行之事,並不為私情。
懸著的小小魂念輕笑了一聲,朝雲落落看了眼,又轉過頭去,看到窗外竟有一株櫻花樹,青葉未起,落櫻已落。
紛紛灑灑地鋪在窗台和窗下的軟榻上。
樹上,鳥雀輕啼。
「不是的。」
她笑著開口,注視著那粉櫻盛開的花樹,緩聲道,「奴家早知方公子對奴家並無情意,奴家心中……並不怨。」
封宬意外,朝那一指大小的魂體看去。
可目光漸褪,魂體在他眼中愈發輕透。
有一隻雀子落在了窗棱上,左右轉動著腦袋,又發出幾聲鳴叫。
落櫻看到,雀兒的後方,窗戶的對面,那個熟悉的人,繞過走廊,走了過去。
目光當即纏繞在那身影之上,一直緊緊地黏著,直到不見。
她才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雲落落,聲音低淺,似是輕嘆。
「奴家這一世,所行所歷,皆是奴家自己選擇。」
她再次笑起來,明艷的笑容里,有著幾分琪官兒當時敘說時的嬌縱燦媚。
「當年,是奴家自願賣身入烏衣閣。」
她看著雲落落安靜純澈的眼睛,片刻後,又轉開視線
,輕笑說道。
「被宋三……之後,也是奴家甘願留下。」
「母親離世後,弟妹曾來閣中尋奴家,說要替奴家贖身。也是奴家自己願意留下的。」
「護著文竹,被屠武欺辱責打,也是奴家自己選的。」
「還有那一次……」
袖子裡,小甯想到方子清先前的話——
我對她,並無情意。
不會自毀前程。
以身伺虎,所行兇險,都只是為了黎民蒼生,不曾有私。
她忽然想起,落櫻的殘念分明是從西六街那小院上空分離出來的,按理說並不會產生魂識!
可現在飄在雲落落手心的這個,非但沒有消散,反而還能如此清楚地記得生前種種。
為何?
難道說……
腦海里再度浮現雲落落將琪官兒心口中抽出的那團黑氣直指而出的一幕!
紙人的身體驟然一麻!
——是雲落落!
琪官兒所見的,並非只是雲落落給他造出的一場美夢!
那是他刻入靈魂里真正的想念!
而雲落落,將琪官兒的想念,融進了落櫻的殘念里!
這才讓這個殘念,有了一絲魂識!
可她為何……又要這樣做?
這樣的咒法何其傷身?
這小道姑到底……
然後,她聽到落櫻的笑音微頓。
可是很快又再次笑起來,嬌媚的嗓音輕顫,「還有那一次……推了方公子捨命賭來的賣身契,回去找宋媽媽,也是我……也是奴家自己要去的。跟方公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她看向雲落落,「能托求大仙,幫奴家給方公子說一聲麼?」
「落櫻這一世所受,都是,都是落櫻自願的,讓他別……自責了。」
在她死後,那個可憐的念書郎啊!
日日抱著酒罐子,差點沒把自己醉死在金陵的秦淮河邊。
地痞流氓,搜颳了他的錢財,扒光了他的衣裳,還將他丟在西六街的爛水溝里。
連小孩子都朝他吐口水。
世人皆嘲他,笑他,辱他,踐他。
他都毫無所應,宛若爛布。
分明他從前……是那樣一個儒雅大氣、端方風度的驚才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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