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徐閣老約張居正吃飯的日子。
張相公一如昨日的趙昊一般,出門前仔細收拾一番,還讓夫人給化了個煙熏妝……好顯得更加憔悴一些。
看著鏡子裡那對明顯的黑眼圈,就像已經好幾宿沒合眼一樣,張居正滿意的點點頭。
「老爺可得留神,這妝哭不得。」顧氏一邊用粉撲將他臉色拍黃,一邊細心的提醒道:「不然就花了。」
「哦?」張居正不由想到,自己年輕時辜負的小娘子,傷心流淚時的大花臉,不禁打了個寒噤。
今日徐府之行,說不得也要淚如雨下的。
實在沒法想像,在師相面前哭成花臉,會是什麼場面?
不穀又不唱戲……
「擦了。」張相公的鬍子都捲曲起來了。
~~
等張居正到徐府時,便見徐元春早就在門口迎候了。
「恭迎世伯。」徐元春執禮甚恭,將張居正攙下車來。
「元春,沒去國子監?」張居正對徐閣老這個孫子,印象還是不錯的,至少這孩子沒什麼壞心眼。
就是有時候好走神,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回世伯,這幾日家裡不安生,特意跟教授告了假。」徐元春答一聲,將張居正引入後宅。
「爺爺最近身體也不好,不然早就親自迎接世伯了。」徐元春小聲解釋一句,要將他引去徐階的臥房。
「先去看看你父親吧。」張居正卻輕聲道。
「好。」徐元春便帶他來到徐璠的住處。
來到門口時,張居正便看到徐璠躺在軟椅上,正在門裡曬太陽。
「誰來了?」徐璠吃力的把眼睜開一條縫,調整到來人的面部,方『哦』一聲道:「太岳兄啊。」
「是啊,父親,張世伯來看你了。」徐元春趕緊扶著徐璠坐起來,然後支起躺椅的椅背。
張居正看著徐璠一對鈴鐺似的眼皮,不禁嘆道:「小閣老受苦了。」
「這還好多了呢,前兩天腫的跟桃子似的,都睜不開眼。」徐元春脆生生介紹道。
「啊哈哈……」徐璠就像被抽光了精氣神,整個人十分頹喪虛弱,完全看不到昔日驕橫跋扈小閣老的樣子。
他抓著張居正的手,哭訴道:「太岳兄啊,你可得為我做主啊。那姓趙的畜生把我打成這樣,還朝我臉上……吐痰……哈哈哈……」
張居正沒想到,狀元郎一通王八拳,居然把個不可一世的小閣老,徹底摧毀了。
看來身體的傷害還在其次,主要是遭受到了十萬點的精神傷害。
實在是太丟人了。
當官當的就是體面,換了旁的官員,被人當著百官的面痛毆在地,還把痰吐在臉上,都會無顏見人。就算朝廷處理完了打人者,也沒法再回原先的衙門上班了,只能謀求外調,重新開始了。
更別說極端好面子的小閣老了,簡直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萬分。
「太岳兄,你一定要替我出了這口氣呀。」徐璠摸著自己的胸口道:「不然老弟我得活活憋死啊……」
「小閣老放心,朝廷一定會秉公處理此事的。」張居正忙表態道。
「屁的秉公!」徐璠卻不信他的馬虎眼。「昨天我問過董玄宰了,到現在還沒抓到姓趙的那廝呢!」
「我們一直在全力搜尋,只要一找到他,馬上抓起來治罪。」找不到就沒辦法了。
「京城這麼大,他要是存心躲起來,大海撈針怎麼找?」徐璠使勁瞪著眼縫,想要表達憤怒的情緒道:
「把他家裡人抓起來,他要是不露面,就統統投到牢裡去!」
「他家裡都是有功名的,事情鬧這麼大,多少雙眼睛盯著,刑部也不好隨意抓人。」張居正嘆氣道:「小閣老安心歇著,一有消息不穀就通知你。」
說完,便不再理創後應激反應嚴重的小閣老,轉去徐閣老的臥房問安了。
~~
來到階前時,張居正便見徐階背著手,含笑站在門口。
那精神矍鑠的樣子,哪有一絲病容?
看來所謂因病臥床,不過是視需求而定的。
「師相。」張居正快走兩步,向徐閣老深施一禮。
「哈哈哈,叔大,快免禮吧。」徐階朗聲笑道:「今天怎麼有空,這麼早就過來?」
「師相相招,自然不敢怠慢。」張居正恭聲答道。其實內閣現在閒得很,想幹活都沒法幹了……
「哎,說過多少遍了,如今你已是一品大員、東閣大學士,不要再執晚輩禮了。」徐階滿面慈祥的下了台階,扶起了張居正。
「學生的一切,都拜師相所賜。」張居正卻愈加恭謹道:「沒有師相就沒有今日的叔大,這跟叔大處在什麼地位,沒有任何關係。」
「哦,啊哈……」徐階深深看著自己最器重的好學生,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此言有幾分真心來。
自然是十分了。張相公那張俊臉上的孺慕之情,簡直能把人的心都化掉。
「走,進去說話。」徐階便拍了拍張居正的肩膀,心說出徒了。
張居正攙著徐階進去書房,先扶老師在太師椅上坐定,然後才在下首正襟危坐。
「自從師相請辭後,就一直想約上兩位大學士來問安,可這陣子朝廷事情實在太多,竟一直湊不出時間。」
「老夫可怪不得你們,是老夫撂了挑子,才給朝廷添了這麼多亂子。」徐階臉上現出一抹愧色道:「還以為你們三個肯定沒問題呢,沒想到還是稍微早了點。」
「師相此言差矣,何止早了一點?」張居正心裡暗嘆,老師真是急了,一上來就直奔主題。忙還以十倍愧色道:
「平日裡師相在時,尚不覺得處理朝政有多難。可師相這一離開,才知道論道經邦、燮理陰陽,不是那麼簡單的。」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太岳。」徐閣老鬧這一出,不就在等這句話嗎?甭管張居正是真心還是假意,能說出這句話,就算達到目的了。
迫於形勢,復出條件一降再降的徐閣老,十分容易滿足。
「平日裡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替你們負重前行罷了……」徐閣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不少。
「是。」張居正誠心受教道:「師相還遠不到放手的時候,我們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哎,老夫有心無力了。今春以來,夜夜難眠,白日裡時時頭暈目眩,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啊……」只聽徐閣老滿面紅光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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