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思園外,鄭岳讓鬧事的民眾推舉幾個代表出來,跟自己說說他們的訴求。
「老父母,這事兒你可得管啊。徐家也太黑了,逼著小人給他家背田,不答應就要我們吃不了兜著走。結果我一個窮的叮噹響的破落戶,名下突然多出幾千畝田。要是上了虎頭冊,傾家蕩產也交不起稅銀啊。」
「老父母,我們有冤情啊。那年我爹病了,借了徐家五十兩印子錢,誰知利滾利、利打利,還也還不清,結果讓徐家強占了土地,還逼小人賣身為奴。嗚嗚嗚,我太慘了我。」
「老父母,徐家不是人啊,當初我把地賣給他們,可是一文錢都沒收到,憑什麼不能把地退給我?」
鄭岳冷眼看著這些平日裡靠徐家作威作福的傢伙,此刻全都變了臉,苦大仇深的控訴起徐家來,好像真遭了多大罪似的。
其實投獻也好、詭寄也罷,他們通通都是自願的。不過是跟徐家合起伙來,坑害朝廷和窮苦百姓罷了。
鄭知縣心裡滿是不屑,面上卻一臉理解道:「你們反應的情況我了解了,巡撫衙門頒布的新政,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的。大家要對官府有信心,事情都會妥善解決的。」
「我們相信老父母,可是徐家太橫了,看把我們打的,嗚嗚嗚,我胳膊都折了……」一個昨日裡挨打的小地主哭訴道:「老父母做主啊。」
「老父母做主啊。」民眾又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打人肯定是犯法的!別說是徐家的奴僕,就是徐家的公子打了人,也得接受法律的制裁!」鄭岳手一揮道:「你們放心,本官一定會嚴懲不貸的!」
說著,他吩咐一旁的李班頭道:「派一隊人馬在這裡維持秩序,誰敢再動手打人,通通抓起來!」
然後鄭知縣又一臉嚴肅的警告人群道:「你們也收斂點兒,不許衝擊元翁的宅邸,不然連你們一起抓起來!」
刁民們先是一愣,旋即品過味兒來。知縣大人言外之意,只要他們不動手,想幹什麼都行?
這時,衷貞吉的轎子,從退思園出來。鄭岳趕忙上前,與他低語幾句,便回頭又呵斥一句道:「聽見了沒有,不許鬧事,快都散了吧。」
「是……」眾人便三三兩兩散去。
可等他倆的轎子一走遠,那幫刁民又去而復返,且愈發有了底氣,朝著園子裡罵得愈發肆無忌憚。
「老殺才,你要那些田陪葬啊。」
「老匹夫,滾出來,不退田我跟你沒完。」
「老烏龜,你給我出來!」
什麼污言穢語都跑出來了。
饒是徐閣老忍功了得,依然氣得直打哆嗦。他此生還未被如此羞辱過呢……
等等。去歲致仕前,好像京城的百姓也幹過類似的事情,還往他家院子裡丟過大糞呢……
果然刁民就是刁民,不分南北,都是一樣的貨色啊。
~~
知府衙門。
鄭岳陪衷貞吉進了籤押房,衷知府指著小鄭知縣,似笑非笑道:「你是在玩火啊。」
「下官不明白府尊此言所指。」鄭岳笑笑道。
「這場好戲背後,少不了你在推波助瀾吧?」衷貞吉看得清清楚楚,海瑞的兩條新政一出,徐家的根基肯定會動搖不假。但正常不應該這麼快就陷入眾叛親離的窘境,一定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才會加速了事態的進程。
鄭岳負責編纂華亭縣的虎頭鼠尾冊,又對這幫小地主有足夠的影響,他來做這件事,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反正出了這個門,下官是不會認的。」鄭岳不好再否認。
衷貞吉暗罵一聲,官場菜鳥就是不懂事,只顧著自己上岸,不管上司死活。
「能否透露一二,是誰想讓徐家難堪?」他只好拉下面子,試探問道。
「無人指使,是下官自己想在海中丞駕臨之前,跟徐家劃清界限罷了,也不知有沒有用。」鄭岳一臉坦誠道。
「真的?」衷貞吉打量著鄭岳,將信將疑。
「真的。」鄭岳點點頭。
「肯定是有用的。」衷貞吉嘆氣道:「把事態在中丞駕臨前引爆,至少可以把我們自己摘出來。等他到了松江再爆出來,我們就難逃同黨之嫌了。」
說著,他一臉嚴肅道:「此事不是你個新知縣能承擔的,還是算在本官賬上吧。日後就說是奉了本官之命,明白了吧?」
「呃……」鄭岳心裡那個膩味,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面上卻還得感激道:「多謝中丞維護,下官明白了。」
~~
崑山縣,小澞河畔。
趙公子的四輪馬車,沿著河邊顛簸的道路,緩緩向昆南行去。
馬車旁忽然閃現出個人影,嚇了高武一跳,待看清來人他才鬆了口氣,敲了敲車窗。
「公子,那誰來了。」好半晌,高大哥才憋出一句。
「讓他上來吧。」馬車裡,響起趙公子悶悶的聲音。
那人又閃身上了車,便見趙昊閉著眼,躺在馬秘書膝上。這路實在太顛,趙公子有些暈車了。
才不是故意吃馬姐姐豆腐呢。
「什麼事?」趙公子眼也不睜的問道。
被無視的少年低聲答道:「徐家的下人已經造反了,前天就把退思園圍了。鄭知縣也那邊回話說,公子只管放心,他會設法加劇徐家上下矛盾的。」
「唔。」趙昊點點頭道:「告訴鄭知縣,讓他也只管放心,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都不會牽連到他的。」
「明白了。」那少年應一聲。
他剛要無聲無息的消失,趙昊忽然睜開眼,笑問那模樣普普通通,讓人留不下一絲印象的少年道:「怎麼樣,還習慣自己的新工作嗎?」
「我很喜歡。」少年點點頭,開心道:「這差事很適合我,再也不用苦惱無法引人注意了。」
說著他咧嘴一笑道:「前天,我混進徐府去,又是煽風又是點火,他們居然沒人發現我……」
說著說著,他聲音漸小,鬱郁的低頭自艾道:「居然那樣都沒人注意我,我這種人,就算是死了,也沒人注意到的……」
「這只能說明,你是搞情報的天才啊。干情報工作,越不引人注意越好。」趙昊正色鼓勵他道:「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永世長存!」
「明白了。」那人……哦對了,他叫方文,深受鼓舞的點點頭,轉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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