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美灣外海,外線封鎖集群的幾十艘快艇,如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點點灑落在藍黑色的海面上。
眾星捧月般的鎮倭號,愈發顯得如巨無霸一般。
這艘舷號101的主力艦,因為成為了趙公子的座船,而不得不遠離了戰船,只能在峽灣外聽人家打炮。
艉樓樓台上支著偌大的陽傘,趙昊坐在涼椅上,一邊用望遠鏡眺望著峽灣口,一邊對一旁正襟危坐的金科道:「其實這一仗,本可以避免的。」
「是。」金科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道:「可惜他們太不把我們的警告當回事兒了。」
「島民思維就是這樣。」趙昊放下望遠鏡,端起汽水吸一口道:「坐井觀天,自我封閉。見小利忘大義、畏威而不懷德,賭徒心理太嚴重。」
「跟日本人有點像。」金科輕笑道。
「都一樣,住在島上地方狹小,四面都是海洋,見識有限,發展空間也有限。要是再加上災害頻仍,很容易感到窒息的。所以往往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當然更不會把別人的命當回事兒。」趙昊淡淡道:「還有就是,容易產生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總想著通過擊敗強者證明自己的強大。被教訓後又很容易轉化為自卑感,只能通過順從強者來獲得安全感。」
「可不是嘛,琉球人就是通過向大明臣服,獲得了強大的安全感。」金科點頭稱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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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不錯。可朝廷對他們太好了,播撒雨露太久了,忘了下雨還要夾雜著打雷。」趙昊沉聲道:「這些年來,琉球早就把大明當成凱子,大揩特揩了!」
「凱子是何意?」金科不解問道。
「就是冤大頭。」趙昊憤憤道:「當然,也不能全怨人家。誰讓咱們太祖皇帝虛榮心太重,定下了『厚往薄來』的狗屁朝貢規矩呢。人家發現空子還不可勁兒鑽?朝廷規定琉球兩年一貢,他們卻年年來貢,有時還一年兩貢,真是那麼想爸爸了嗎?是想爸爸的錢吧!」
「怪不得朝廷多年前就下旨,讓他們不要朝貢的太勤,使團成員不要超過百人,但他們就是不聽,依然來的特起勁兒呢。」金科露出恍然的神情。
「他們當然起勁了。他們帶來的貢物,能換回朝廷五到十倍的賞賜。換了我,我也能進貢到朝廷破產。」趙昊哂笑一聲道:「也難怪劉大夏那幫傢伙,會視下西洋為洪水猛獸。每次帶回來那幫朝貢的小國,就能把國庫掏空了。」
「這個現象一定要改,不讓朝廷從朝貢中得到好處,朝廷永遠不會改變對海外的態度。」金科點點頭道。
「這話說到點子上去了。」趙昊笑道:「不過這種事呢?讓朝廷主動提,面子上肯定過不去。我打算讓琉球王帶個頭……所以從各種角度說,都得好好收拾他們才行。」
正說話,樓梯響起腳步聲,馬應龍上來稟報道,尚元王投降了,正在搭乘103艦駛來的途中。
「哈哈好,說曹操,曹操到了。」趙昊拊掌笑道:「看來這頓晚飯,我是不請也得請了。可惜這大洋之上,沒什麼好招待的。」
這可不是客氣,這七月流火的天氣,什麼新鮮食材都保存不住。南下艦隊和特遣中隊出海都十來天了,除了下網捕的鮮魚,在船艙里發的豆芽,甲板空閒處種的小青菜外,主要靠吃罐頭、醃肉、用方便調料下麵條,就著各種醃鹹菜度日了。
「估計再好的食物,他也吃不出味兒來吧。」金科笑著安慰他。
「那倒是。希望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食物上吧。」趙公子笑道:「不然我只好談幾個,讓他食不下咽的話題嘍。」
黃昏時分,103艦抵達了鎮倭號附近。艦長榮晟親自乘小艇將那尚元王送上了公子的旗艦。
尚元王這邊只帶了兩個隨員,一個是宦官自來喜,另一個則是三司官翁壽祥。其餘王公護衛,統統不許跟著……
當三人被警員們下頂上拉,順著攀爬網狼狽不堪的上了高如樓閣的鎮倭號時,便見一個年輕的過分的錦袍少年,在一眾高級警官的簇擁下,立在艉樓上含笑看著他們。
「您就是中山大王吧?」趙昊雙手扶著欄杆,大聲問道。
「正是區區,小王有明中山國王尚元,拜見公子,這廂有禮了。」被教訓過之後,尚元態度果然很端正,到了他這個年紀,早就知道什麼時候該放,什麼時候該收了。
「拜見公子和這廂有禮,沒必要同時說。」趙昊笑道:「不過大王的漢話講得很好啊。」
「哦,小王年輕時曾兩度擔任朝貢使,到京師朝拜過先帝。」尚元便頗為自豪道。
他這話是提醒趙昊,大明的皇帝我熟得很,千萬別整得太過火。
「是吧,那咱們有的聊了。」趙昊笑著招呼他上樓道:「上來坐啊。」
自來喜面現怒意,這廝也太不把大王當回事兒了吧?
他剛要說話,卻被尚元用眼神制止,對方就是想要營造一種,我不把你當回事兒的感覺。自己要是還看不清狀況,只會自取其辱的。
尚元便在自來喜的攙扶下,緩緩上了艉樓。那翁壽祥想要扶著他,卻被尚元一把甩開了。
這當然也是做樣子給趙昊看的。
趙昊佯做沒看到,笑眯眯的俯視著上來的尚元王。
尚元王緩緩上到艉樓,稍一喘息,便朝趙昊欠身拱手道:「小王是來給公子賠罪的。」
「哦,罪在哪裡,說說看?」趙昊背著手,笑問道。
「小王罪在事先未察覺有人預謀對江南集團的商站不利;事中疏於防範,給了賊人可乘之機;事後也沒有及時調查清楚,及早給貴集團個交代。」尚元滿臉羞愧道:「雖然是因為對大島的戰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生怕變生肘腋,讓大事泡湯。但如此忽視天朝貴賓的遭遇,受此懲戒也是活該。」
「我去,態度這麼端正……」王如龍小聲對一旁的金科道。
「怕死而已。」金科淡淡一笑。
「可不就這麼個事兒。」趙昊在老太監和翁壽祥震驚的目光中,笑著拍了拍尚元王的肩膀。「你說本公子尊重你的身份做足了規矩。可你呢,甚至不願意給我回一封信解釋一下。難道你以為本公子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嗎?真有難處我會不通融嗎?」
「是是,是小王一時糊塗了。」尚元輕輕給自己一耳光,滿臉羞愧。「不該是非不分,被人蒙蔽啊!」
「你要是早這麼拎得清,本公子又何苦勞師動眾啊?還讓你損兵折將,擔驚受怕的。」
估計尚元王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拍過肩膀呢。身子登時一僵,卻又強自軟了下來。
「小王活該,小王活該。」
就這一下,讓趙昊對他刮目相看,這確實是個人物啊……
可惜,弱國無強主,大航海時代,菜就是原罪。
趙昊便又拍了兩下他的肩,好讓他習慣習慣。這才指了指圓桌旁的竹椅道:「來,坐下說,你是被誰蒙蔽的?」
尚元王道謝之後,戰戰兢兢坐下。
趙昊讓人給他倒杯茶壓壓驚。
「還是來杯酒吧。」卻聽尚元王小聲道:「能有葡萄酒最好……」
「好吧。」趙昊不禁失笑道,被俘的一國之君果然都是妙人。
他強忍住讓尚元王跳個舞的衝動,叫人給他倒了杯葡萄酒。
至於尚元王帶來的那幾瓶泡盛,當然被保衛處扣下了。怎麼可能讓來歷不明的酒水,來到公子身邊呢?
尚元王道謝之後,端起酒杯呷一口,由衷贊一聲好酒,這才對那翁壽祥冷聲道:「還不跪下把你兒子做的好事,一五一十講給公子!」
翁壽祥年已六十來歲,但保養的很不錯,一看就是那種養尊處優操心少的主。他聽到大王命,趕緊顫巍巍跪下,俯身磕頭自我介紹一番,然後哭泣道:
「都是小老兒教子無方啊。我那孽子寄松與鄭迵素來不睦,時有齟齬。小老兒本以為只是年輕人弄性尚氣,本也沒放在心上,誰知兩人卻越鬧越大,最終惹出了這場彌天大禍啊!」
這時,唐保祿湊到趙昊耳邊,小聲稟報道:「鄭迵是久米士族首領、三司官鄭肇祚之子,從前擔任負責那霸港事務的那霸官,我們當初在琉球設立商站,就是跟他接洽的,得到他的大力支持,合作的也比較愉快,直到前番事發。」
「鄭迵啊。」趙昊對這個名字自不陌生,因為萬曆三十七年,薩摩藩侵略琉球時,此人就是堅持抵抗的親明派。被俘後,島津家百般勸降都被他嚴詞拒絕、厲聲斥罵,最後憤怒的島津家久下令將他活活烹死。
毫無疑問,這是一條硬漢,而且是值得爭取的硬漢。
趙昊面上卻不動聲色,對那翁壽祥道:「你繼續說。」
「是。」翁壽祥便顫聲說道:「犬子聽說,鄭迵藉助身份的便利與江南商站的人交好,並請他們代為在京里活動,準備下次作為朝貢使進京時,能讓朝廷將他指定為總通事,從此壟斷與天朝往來事宜。犬子擔心這事兒真讓他辦成了,就要永遠被他壓在身下了。結果一時糊塗,就找了外人幫忙,想讓他們給那霸港搗搗亂,破壞下鄭迵和江南商站的關係,要是能讓他丟官就更好了。」
「是日本人吧?」趙公子冷聲問道。
「是。」翁壽祥一個激靈,原來這位公子已經調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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