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正:前文張相公所提工科都給事中胡檟,實際應為汪文輝;此外,之前還把來京的萬密齋寫成李淪溟了,一併予以更正。】
張居正這一番爆料,把高鬍子腦瓜子爆得嗡嗡的。心說難道那班門生一個一個的串通起來矇騙自己?連一個說真話的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
高閣老很快冷靜下來,決定關於弟子們的事情,回頭審問清楚再說。眼下還是先弄清楚,馮保拉攏張居正,到底想搞什麼鬼吧?莫非他真以為兩人聯合起來,就能對付的了老夫?不會這麼幼稚吧?
不會吧?
「那閹豎想要怎麼對付老夫?」高拱黑著臉問道。
「仆對他反覆講過,以元輔的聖眷、能力和威望,地位穩若磐石,他絕對撼不動的。」只聽張居正道:「在仆勸說下,他已經打消了鋌而走險的念頭。但不想放過眼下這個渾水摸魚的好機會,請仆務必趁著內閣缺人,幫忙將他的人選推為大學士。」
「誰?」高拱沉聲問一句。
「潘水簾。」張居正便緩緩答道。
「他?」高閣老倒吸口冷氣,臉色愈加陰沉。
『水簾』是禮部尚書潘晟的號。禮部尚書素來是遞補內閣大學士的首選,誰當上這個大宗伯,入閣的呼聲都不會低。潘晟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潘晟是高拱的同年。大明官員混官場,全靠三同,『同年』作為其一,這層關係自然不容忽視。
所以高拱的夾袋中,有資格入閣的其實是兩個。只是因為潘晟入閣是早晚的事兒,用不著他操心,所以高閣老才一直在為另一位同年高儀造勢。
人家高儀原本在家安心養病,是高拱作為舉薦楊博的陪襯,上本奏請起復的。入京後卻因為高拱占了一個尚書的位子,導致他沒當上部院正堂,所以高拱也有補償心理在裡頭。
然而高儀過於老實,也沒什么小圈子,高拱擔心他過不了廷推,不幫他拉拉票怎麼成?
但這不意味著潘晟不重要,在高閣老的構想中,將來潘晟才是替代張居正的人選。至於高儀嘛,只是高閣老用來證明,跟自己混有肉吃的吉祥物罷了。
張居正就像一隻冷靜的獵鷹,在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儀身上時,他卻把目光投向了潘晟。
他知道增加閣員已經在所難免,當然要儘量讓自己不那麼被動了。如果吏部擬定廷推的人選,都是高閣老夾袋中的人物,也絕對要避免高儀和潘晟同時入閣,那樣自己左右為男,頭上還有個高鬍子,還不得每天都過得欲仙欲死?
如果只讓一個人入閣的話,病懨懨的高儀當然比年富力強的潘晟,對自己的威脅更小了。
張相公知道潘晟自以為入閣板上釘釘,所以為了避嫌故意跟高閣老保持距離。便想出這麼招一石二鳥來,既能重獲高閣老的信任,又可以除去一個潛在的勁敵!
哦對,還可以解釋最近馮保與自己過從甚密的原因……都是死太監纏著人家,人家其實心還是元翁的。這一波,張相公簡直贏麻了。
張相公是徐閣老的高足,構陷技能已經滿點了。他為何將潘晟和馮保扯上關係?因為潘晟當翰林時,曾長期負責教導內書堂……也就是給太監上文化課。馮保就是他的學生,而且這死太監表現的十分尊師重道,逢年過節都必備厚禮,酬謝恩師。
其實這是正常的人情往來,在平時也沒人說三道四。但值此紫微晦暗的敏感時刻,高閣老也難免擔心潘晟一入閣,就會跟馮保勾結起來。到時候豈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其實高閣老本打算,過幾天跟潘晟談談話,告訴他自己會盡力爭取兩個入閣名額,那樣就是他跟高儀一人一個。可要是皇上只同意增加一個,便委屈他這次讓一讓,反正他肯定能入閣,晚幾天又有何妨?
沒想到馮保還想插一槓子,賣他這個人情……
馮公公身為東廠太監,不知握著多少官員的把柄,要是他橫插一槓,那高儀就是有他高閣老力捧,廷推都贏不了潘晟。
加之前番殷士儋入閣,就是走了太監的路子。現在潘晟有樣學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謊言就是這樣,七分真三分假才可信。張相公更是九分真一分假,讓人難以生疑。
而且性子急的人往往就容易輕信衝動,重重情由之下,結果就是高閣老深信不疑了。
「叔大,你帶來的這個消息太寶貴了!」他感激的握著張居正的手道:「不然廷推的正當性,就要被閹豎玷污了!」
「僕從來都對元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張居正沉聲道:「只是潘水簾確實很有希望入閣,元輔還是好好勸勸他,莫入歧途啊!」
「勸個屁!老夫這就安排人讓他致仕,看他還怎麼上廷推!」卻聽高拱狠厲道。
他平生最恨吃裡扒外的人了,當然是吃自己扒別人那種……
兩人正在首輔值房中說著話,房門忽然一下被推開了。
「師相,姓汪的反了天……」韓楫氣沖沖走進來,忽然看到張居正也在。
他縮縮脖子,趕緊想要退出去。
「進來!」高拱黑著臉罵道:「都穿上緋袍了,還這麼冒冒失失的!」
「哎……」韓楫訕訕的走進來,向高拱和張居正行禮。
「什麼事?」高拱頭回看他有些不順眼。
「呵呵,沒什麼事兒……」韓楫含糊說一聲,瞄一眼張居正。
「那仆先告退了。」張居正便識趣的起身。
「不必,老夫事無不可對人言,對叔大更是如此!」高拱卻斷然道:「講!」
「哎。」韓楫只好應一聲,磨磨蹭蹭從袖中拿出一本彈章,奉給高閣老道:「這是通政司剛收到的。」
高拱接過來,見那彈章乃自己的門生,工科都給事中汪文輝所上。張居正趕緊從桌上給他拿起老花鏡,動作比韓楫還麻利。
韓楫無奈暗嘆,一大意,失位了。
高閣老戴上鏡子快速掠過開頭的廢話,看向主要內容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協恭濟務,無少釁嫌。始於一二言官見廟堂議論稍殊,遂潛察低昂、窺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顛倒是非,熒惑聖聽,傷國家大體。苟踵承前弊,交煽並構,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禍,復見於今,是為傾陷!』
汪文輝竟將汪汪隊說成是造成隆慶朝堂傾軋嚴重的禍亂之源!而且罵的這麼難聽,也難怪會把韓楫氣得忘乎所以。
這是在言官彈劾言官啊,汪汪隊窩裡鬥狗咬狗了!
『傾陷』之外,他又列了言官的三條罪狀,一曰『紛更』,意思是因為言官胡亂指手畫腳,導致六部輕變祖制、遷就一時,以『苟且應付言官』。然而出了問題,卻沒人負責,只能繼續胡改一氣,讓官民無所適從,亂象叢生。
二曰『苛刻』,意思是這些言官雞蛋裡挑骨頭,對官員求全責備。『搜抉小疵,指為大蠹,極言醜詆,使決引去。以此求人,國家安得全才而用之』?
三曰『求勝』。『言官能規切人主,糾彈大臣。然而言官之短,誰為指之者?』現在言官論事論人不當,部臣予以指出,便會憤然不平。言官之間也互相包庇,從不彈劾言官,美其名曰『體統當如是』,是為『求勝』!
汪文輝辛辣的諷刺說,『這些言官尚不肯一言受過,何以責難君父哉?』他們自己一句重話都聽不得,罵起皇帝來卻滔滔不絕,真是無恥之尤的雙標狗啊!
高拱平心而論,這四條雖然辛辣,但還算切中。他當年就對言官恨之入骨,只是當把科道都換上自己人後……我艹,真香!
不過狗終究還是狗,被罵兩句就罵兩句吧。但汪文輝的最後一段話,深深刺痛了高拱。
他在這一段中,勸銓選大臣不要再用『生事之人』擔任言官。因為生事之人都心術不正,專拍馬屁,會導致『大臣任己專斷,即有闕失,孰從聞之?蓋宰相之職,不當以救時自足,當以格心為本。願陛下明飭中外,消朋比之私,還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尤其是最後兩句,簡直是在啪啪啪打高閣老的臉!
高拱平素自詡『救時宰相』,然而他弟子卻說宰相最重要的不是『救時』,而是『匡正人心』為本。也就是說,他高鬍子不!稱!職!
他弟子還勸皇帝『消朋比之私,還淳厚之俗』,也就是說他高鬍子朋比為奸,結黨營私,搞得風氣大壞了唄!
素來自視極高的高閣老,哪能受得了這種含沙射影的指責?而且又是來自他弟子的!
咦,為什麼要說又……
因為之前俺答封貢時,他的門生葉夢熊就已經幹過一次了。但那好歹是政見不同,反對封貢而已,並沒有直接打老師臉。
可就那樣,都把高拱氣得臭罵一頓,把他貶為縣丞了!
現在汪文輝可是直接打臉,還往他的老臉上吐了口水,高拱簡直要七竅生煙了!
「真是反了天了!」他嗷的一聲,把頭往後一仰,差點沒背過氣去。張居正和韓楫趕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好容易才幫他緩過這口氣來。
高拱羞憤難當,哆嗦著命令韓楫道:「把那欺師滅祖的孽障給我帶來,老夫要親自問問他,到底還有沒有良心了?!」
ps.再寫一更去。520不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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