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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再微服私訪,但這天寒地凍、風雪交加的鬼天氣,還是把爺倆硬生生堵在了路上,連春節都是在濟南府過的,直到萬曆十六年二月才抵京。筆神閣 bishenge.com
海瑞此番沒帶家眷也沒帶隨從……全天候多功能老僕海安已經八十好幾了,實在干不動了,便留在瓊山養老,沒跟著進京。
他便拒絕了部里給準備的大宅子。爺倆直接住進了刑部衙門的尚書官廨。
身為七卿之一的刑部尚書,在正式上任前按例是要上本謝恩的。等皇帝親自接見後,才能正式上任。所以海瑞也按規矩上了本。然後便等著皇帝召見。
誰知左等右等,整整十天都沒等到傳召。來拜見他的官員雖然絡繹不絕,可是一天不上任,就耽誤一天部務!
海瑞這下坐不住了,把同病相憐的刑部右侍郎張位叫來商議。
張位是隆慶二年進士,與趙守正同科。及第後館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然後按部就班轉遷於詹翰之間,仕途也曾很是光明。
但萬曆六年,他因為與同鄉何心隱、羅汝芳等人過從甚密,被張居正懷疑參與了針對自己的奪情風暴,一度命人搜集證據,要把他抓起來審判。
幸好貴同年趙守正入閣,他也算上頭有人了。趙守正硬著頭皮好說歹說,才幫他免了一場牢獄之災。不過他還是被貶為了徽州通判,後又升任徐州同知,在佐貳位上蹉跎了多年。
張太師這一去,所有被他打擊過的官員,這下集體大翻身了。張位自然也不例外,去年九月被升為南京尚寶丞,未及上任又升國子監祭酒。等年底到了京城,再度升為刑部右侍郎。
侍郎上表謝恩後,雖然皇帝興致來了也會接見一下,但不接見直接上任也是常態,所以他沒有海瑞的苦惱。
「洪陽,你比我早回京,可否指教老夫一二?」就坐後,海瑞便問道。
「老部堂言過了,但有所問,下官自知無不言。」張位雖然五十多歲,但在海瑞面前就是個弟弟。
「好。」海瑞便開門見山的問道:「皇上遲遲不肯召見,是對誰都如此呢,還是只對老夫一人?」
「這個麼……」張位捻須略一沉吟道:「兼而有之吧?」
「此話怎講?」海瑞微微皺眉。
「據說今上自太師去後,確實不大上朝,經筵日講也停了,就連閣臣都沒召見過幾回。」張位苦笑道:「反正下官進京以來,除了元旦大朝,就再沒睹過一次天顏了。」
「這都二月底了……」海瑞一陣無語。
「有口諭說是陛下每日起床後都會頭暈目眩,站立不穩。所以需要停止早朝和經筵日講。」張位道:「趙相公每日在平台請安,得到的答覆總是,聖躬依然欠安。」
「皇上年紀輕輕,真的病了?」海瑞沉聲問道。
「可不敢妄議聖躬。」張位苦笑一聲,壓低聲音道:「反正聽說皇上在紫禁城騎馬馳騁,還在後果園親自指揮內操呢。接著又傳說他是騎馬摔到了額頭,不想讓廷臣看見,總之是眾說紛紜,雲裡霧裡。」
「哼……」海瑞暗罵一聲,好事兒不跟他爹學,就學會整天泡病號了!
「那你說也是針對我,什麼意思?」他又問道。
「哦,雖然皇上也不上朝,不上課,但跟先帝的區別在於,他是抓權而非放權。」張位解釋道:「內閣所有票擬,皇上都要司禮監念過才批紅。有不滿意的就打回內閣,也不說哪裡不滿意,就讓三位大學士自己揣測。」
「帝王權術,原來是隨了他爺爺。」聽張位說得如此真切,海瑞估計八成是趙閣老跟他吐槽的。
「而且陛下還經常繞過內閣,直接給部院下旨,是怎麼壞規矩怎麼來。」張位說著放輕聲音道:「海公可是皇上親自起復的社稷重臣。就算真的不方便召見,也會下旨解釋一番,讓你先上任,容後再召見的。」
「你是覺得,陛下故意先晾著老夫了?」海瑞微微皺眉。
「八成是這樣。但老部堂無需煩惱。」張位忙輕聲安慰他道:「這很可能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有人挑唆作祟。」
「什麼人?」海瑞確實一無所知。
「有那麼一批言官,有六科的有都察院的。」張位輕咳一聲道:「他們痛感科道接連被兩任首輔打壓了二十年,言路閉塞,萬馬齊喑。於是在張文忠公去後,一起發誓要重振言路,不再為閣臣凌辱!」
「他們總結的失敗原因就是之前老跟皇上對著幹。原先他們的首領是吏科都給事中張養蒙,他決定先改弦更張,利用皇帝急於攬權的心理,積極與皇上配合。」張位揶揄笑道:「這位張大科長振振有詞說,他們本就是皇家的看門犬,為什麼要給臣子當狗呢?純屬自降身份,自取其辱!」
「……」海瑞心說好傢夥,臉都不要了。
「但去年秋天,張養蒙突然請了病假回山西老家了。本來以為這幫人會消停下來,沒想到他們依然我行我素……」接著,他用只有兩人能到的聲音道:「而且據說張養蒙臨走前,幫他們跟如今當紅的東廠太監張鯨搭上了線。」
馮保已經散盡家財,帶著私藏的《清明上河圖》回家養老了。張宏接任了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張鯨升任首席秉筆兼東廠太監,成了萬曆皇帝的左膀右臂。
「言官與東廠搭上線?」海瑞都聽傻了,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啊。
「呵呵,稀奇吧?」張位笑道:「世風日下,哪還有什麼風骨可言?」
「你繼續說。」海瑞端起大茶缸子喝一口高碎。
「現在皇上想幹什麼,就讓張鯨給他們通個氣,這幫言官就按照皇上的意思上本言事,然後皇上就順水推舟照准。」張位接著道:
「好比去年秋,張太師靈柩前腳離京,山東道御史丁此呂后腳便上書進言,指責張太師為政操切不能容忍,竊主上威福以自專。因而建議起復他主政期間被打壓貶斥的大臣——陛下雖未批紅,卻予以報聞!自然會被解讀為一個強烈的信號!」
海瑞點點頭,老師屍骨未寒,學生就把別人罵他的彈章公開。不是表態,已經勝似表態了!
「雖然元輔、申閣老、還有六部公卿都為張太師鳴不平,要求嚴懲丁此呂。然而陛下卻將他們的奏本都留中了,丁此呂現在還好好的。反倒是起復我等的旨意一道接一道下了吏部。尤其是奪情事件中被廷杖的鄒元標等人都盡數起復,更是再明確不過的信號!」
「接著,御史江東之彈劾徐爵十二大罪狀,並言兵部尚書梁夢龍與徐爵交歡。結果徐爵自焚,梁太尉有口莫辯,只能求去。陛下准其致仕。」張位嘆口氣道:
「而丁此呂、江東之則成為了陛下的心腹,時常被引入宮中面聖。據說陛下看到抄來的馮保一黨的財寶便心生歡喜,直呼他們為『乖兒』。」
「真是斯文喪盡!」海瑞重重一拳捶在茶几上。
「受到兩人成功的鼓舞,科道都按捺不住,紛紛跳了出來。凡是太師生前推行的,他們便反對;凡是太師生前廢除的,他們便要重設。譬如太師整頓驛遞,命官員非公務不得乘驛,更禁止官員家屬奴僕冒用兵部的勘合。但在言官的努力下,現在乘驛的禁例取消了。官員和家屬又可以隨便占國家便宜了!」
張位雖然深受張居正迫害,卻依然憤慨道:
「太師好容易裁汰冗官,現在冗官一律恢復了;太師嚴令不得濫廣學額,現在學額一併從寬了。太師嚴命各省嚴刑法,現在也寬大處理了。乃至他遵守世宗遺訓,命外戚封爵不得世襲,現在也一概世襲了。還有他對宗藩的削減,也統統都不作數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萬曆新政也就要名存實亡了!」
「嗯……」海瑞點點頭,這些事在趙昊那裡他基本都聽說了。要不是因為萬曆皇帝倒行逆施的這麼決絕,他也不會一句都不勸趙昊,直接就進京來當比幹了。
「張文忠推行的新政,是為了朝廷為了大明的。不能人亡政息,盡反其政!」他斬釘截鐵說完,又問道:
「內閣諸公呢,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嗎?」
「不是說了嗎?皇上不見元輔和申閣老他們。還有六科廊配合皇上,閣臣徒之奈何?」張位兩手一攤道:
「而且對方攻勢凌厲,大僚們自身尚且難保——就在前天,丁此呂、李植等人又彈劾兵部員外郎嵇應科、山西提學副使陸檄、河南參政戴光啟,當年為鄉會試考官時,私張太師子嗣修、懋修、敬修、允修,助其竊取功名!」
「但他們的目標不是嵇、陸、戴這些不大不小的角色,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張位神情嚴峻道:「如今內閣四位大學士,不是取中張文忠四子的主考官,就是副考官,無一例外!」
本月,禮部左侍郎許國進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成為趙守正、申時行和劉東星之後的第四位大學士。
其中申時行是取中嗣修的主考,趙守正是副考。劉東星作為副考取中了懋修、敬修;許國則是上一科的主考,取中了允修……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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