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傾從軍區回到東國闕的時候,已經是他離開後的第五天。
還有三天,姜錦就要啟程趕往浙省的影視基地,正式開始新劇升仙的拍攝。她戲份相較而言沒那麼多,但這個拍攝一旦開始,她也要至少兩個月才能回到京城。
升仙的拍攝,除了作為主要拍攝地的浙省某影視基地,就要輾轉華國的好幾個省份奔波取景。拍仙俠劇一貫都是這麼麻煩,姜錦也是了解到拍攝日程之後,如此無奈地跟顧寒傾說起的話。
顧寒傾心知接下來可能兩個多月都見不到她,便提前結束任務,早早回到京城。
他的車在東國闕樓下穩穩停住。
車門推開,一雙大長腿率先邁了出來,顧寒傾一襲軍裝輕鬆而出。
常年的軍人生涯與教養良好的世家出身,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他不僅能隨時保持一絲不苟的姿態,脊背挺直,下巴微收,走路的姿態標準得能寫進教科書。也能保持褲腿的筆直,坐下起身後也不會有任何褶皺,舉手投足間的內斂與優雅,同時也稍稍掩蓋了他那一身才從戰火紛飛之地回來,炮火與鮮血塗抹在他身上,那躁動不安的硝煙味兒。
他的皮鞋落在地面站定,摸出手機。
也不知想起什麼,眉眼多了柔和與暖意,軟化了原有的料峭寒意,宛若寒冬已過,春意初綻。
顧寒傾不知道,他的這份神情落在暗中觀察的女人眼中,何等觸目驚心。
女人腳下微動,尖頭高跟鞋與地面發出極為輕微的響動。
顧寒傾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已經掃向女人藏身之所,凌厲喝道:
「誰?」
風雷氣勢壓彎了小路兩旁草叢的脊樑,也露出樹影后面姣好的女人身影。
駝色風衣沒過膝蓋,遮住小腿肚,露出纖細筆直的一截小腿與腳踝,下面踩著一雙cl的紅底鞋,優雅得像是從電影裡面走出來。
正是顧喬。
「二姐?」顧喬出現在這裡,顯然出乎顧寒傾意料,他劍眉皺起,「你詢問我回來的時間,就是為了過來找我?」
難怪在他任務期間鮮少聯絡他的二姐顧喬,會主動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當時顧寒傾也沒想多,隨口說了。
結果就遇上顧喬來堵他來了。
顧寒傾目光何等毒辣,這份在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敏銳,比身在商海沉浮多年的女強人顧喬都還要強出幾分。
何況顧喬本就沒有要掩飾自己眼中情緒的意思,顧寒傾自然把她眼底濃重的擔憂看了個真真切切。
顧寒傾若有所感,卻不願點破。
「怎麼樣,有時間跟二姐我吃個飯嗎?」顧喬眼中情緒很快被掩蓋,她笑起來,不帶任何情緒地詢問顧寒傾的意見。
換作以往,顧寒傾必然一口拒絕。
但今天顧喬的態度,卻不容他拒絕。
顧寒傾沒有猶豫:「好。」
顧喬的司機就在旁邊,顧寒傾就順手給自己的警衛員兼司機放了假,自己坐上了顧喬的車。
姐弟倆都坐在後排,可是誰都沒有說話,車廂內寂靜得可怕。
等到了目的地,也是上次顧喬帶顧寒傾來過的東雅旗下新開業頂級餐廳,上次試菜之後有了調整,為保萬無一失,原定開業時間被推遲。
所以這會兒顧寒傾顧喬姐弟倆過來,仍如上次一般,試營業期間,除了兩人沒有其他的客人。
這樣的場景,熟悉的環境,有種要把上次沒進行完的話題繼續下去的感覺。
顧喬選在這裡,也難免抱著要解開自己心結的意思。
落座之後,顧寒傾對顧喬無奈道:「你倒是物盡其用。」
既要找他過來問她想問的事情,也要順便拉他當壯丁,給這家餐廳改善之後的菜品進行第二次試菜,不是物盡其用是什麼?
他二姐顧喬,真是把商人的本質發揮得淋漓盡致,也不怕他心生不悅,胡謅幾口評語,鬧得她這餐廳直接開不了業。
顧寒傾的一句「物盡其用」,讓這對聰慧的姐弟都彼此明白了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只是沒有急著點破。
兩人中間的餐桌鋪著白底刺繡捲雲銀紋的桌布,一條玄色團雲夔紋的桌旗橫抹而過,添了厚重肅穆的色彩。
桌面上放著一件黑陶彩繪細頸瓶,清冷插了一枝花,頗有傲然風骨。
這些細節,讓顧寒傾頷首道:「比上次好。」
顧喬微笑:「上次主要是試菜,這次就要結合餐廳的總體感官了,等你覺得不錯了,這家餐廳再正式開業。」
「有必要嗎?」
「以你的挑剔,當然有必要。」
兩人說完這幾句,又沉默了一會兒。
年輕的女侍者低眉順眼,提起陶瓷茶壺給兩人面前的蛋殼陶杯里注入新鮮的春茶,裊裊薄霧氤氳而起,模糊了姐弟倆的眉眼,也遮掩了彼此眼底的情緒。
「這是今年最早上的一批春茶,還帶有冬日的凜冽,和初春的生機,很是不凡。你嘗嘗,如果覺得不錯,就帶回去一點兒。」
顧寒傾低聲應了,抬手捏起茶杯,淺酌一口。
「果如其名。」他言簡意賅的四個字,就已是最高評價。
習慣顧寒傾作派的顧喬幽幽開口:「這春茶,說來也不是什麼最名貴的,就因為生在了合適的時候,取兩季節過渡時的巧妙,才成全了這般清甜甘冽。所以說,人生世事,脫離不了的便是『合適』二字,才是應有之道。三兒你覺得呢?」
顧寒傾不以為意:「不問過程,只問結果,結果是好的,那就是合適。」
他的話,簡單粗暴!
不是生在了這個季節所以合適,而是長出了非凡的味道所以合適!與過程無關,只與結果有關!
姐弟倆這你來我往、玄之又玄的一番打機鋒,旁人聽來不懂,姐弟倆卻都懂了。
顧喬只能在心底落下最深沉的嘆息。
她問:「說起來我都快忘了,上次你走得急,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問你呢。」
「什麼?」顧寒傾捏著蛋殼陶杯,觀察著杯身上精緻的花紋,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
「小錦那孩子相親的事兒,我不是託付給你了嗎?結果如何?你說你,這件事情有進展沒進展,都不跟我說一聲,害得我胡亂擔心。」顧喬半真半假地抱怨他一番。
顧寒傾捏著陶杯的手一頓。
「你大可不必擔心。」
顧喬見他輕巧避開這個話題,有些急了:「不擔心怎麼行呢?一開始這件事情本就是我託付給你,你還讓我不擔心?也是,你一個大男人,哪裡懂得給女孩子介紹什麼合適的男朋友呢?畢竟挑選男朋友也不是選部下,身強體壯就行。」
「所以?」
「我想了想,你平時本來就忙,二姐我再用這件事情麻煩你,實在是太過分。以後你還是不用插手小錦相親的事情,全部都交給我好了。我已經諮詢過身邊那些夫人,挑出了京城家世好、能力好、人品好的三好青年,隨時都可以拿照片給小錦過目。小錦那麼一個俏生生的美人兒,不配個大好青年可惜了,就先讓她用照片篩選一番。」顧喬半真半假的關切道,又問,「三兒,你覺得如何?」
顧寒傾放下陶杯,十指交叉。
他迎上顧喬打探的目光:「我覺得不合適。」
顧喬的眼睛被顧寒傾坦然的態度灼了一下。
事情也許比她想像的更加嚴重
她強顏歡笑:「怎麼就不合適了?小錦她正值韶華,這麼大好的年紀不去談戀愛,難道就只知埋頭工作嗎?那樣只會耽誤她的人生!」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看著顧寒傾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專注工作,沒什麼不好。」顧寒傾淡淡道,「二姐你當年不也是沉溺在工作之中,連周安知」
顧喬眼裡極快閃過一抹沉痛:「你別提當初的事情!」
顧寒傾毫無愧色閉上嘴。
顧喬既然要戳他的痛處,那也要容忍他這個小小的報復才行,他也不過是提了幾個字而已,呵。
顧喬眯起眼睛,語氣變重了,居然開口叫了弟弟的名字:「顧寒傾,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從來沒有如今這般清醒。」他言語篤定。
顧喬心裡大痛。
她正是深知弟弟的為人,更是清楚如若不是下了真正決心,他是不會把這份情緒拿到表面上來,乃至暴露在她面前。
他只會比任何人都更冷靜更理智地斬斷不該有的羈絆,絕了不該有的心思,回歸他該走的路。
他在十歲之後,就沒人能幫他做決定。
他做的決定,也沒人可以改。
也是為什麼,顧喬猜測到那個事實真相後,會如此心驚膽戰。
這絕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勸回來的事!顧寒傾既然決定了,那他必然是一去無返,非要烈火焚身才甘願!
顧喬沉痛開口:「你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應該知道父母對你的期待才是。你才是顧家真正的領軍者,支撐起這棵大樹的未來!」
「所以呢?」這跟他的決定和選擇,有什麼關係?
「那你還這般坦然地承認你的心思!」顧喬脫口而出,「顧寒傾,我從來沒想過你居然會喜歡上她!姜錦!你侄子的前女友!你名義上的晚輩!」
「你也說是名義上的。」
「她叫你顧小叔!」
「以後也能叫別的。」
顧喬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內心就跟火焰在灼燒一樣,焦躁不安。
她早就預知了顧寒傾的堅持,卻沒有想到他這般泥足深陷,儼然是要堅定自己的想法,哪怕萬劫不復的意思!
顧喬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在做出這樣考慮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前途和未來?有沒有想過顧家和爸媽?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前途有失,顧家的未來也將黯淡無光!大廈將傾,安有完卵?」
顧寒傾輕呵了一聲。
「那你也把顧家的未來看得太輕了。」
顧寒傾從來不認為他的決定能夠動搖顧家的根基,顧家經歷百年歲月,就像一棵大樹,發達的根系早已經紮根這片土地,地面下的複雜龐大遠比地面上表露出來的恐怖,又怎麼會因為一場風雨就傾塌呢?
二姐顧喬有些大驚小怪了。
「那你呢?你自己的未來就不在乎了嗎?」
顧寒傾目無波動:「我的未來,也沒有這麼脆弱。」
顧喬緊緊捏起拳頭,危險地在顧寒傾臉上寸寸掃視,試圖找出他的破綻,可惜毫無所獲。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突然開口問。
顧寒傾沒有回答。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怎麼回答顧喬?
顧喬苦笑:「她對你來說,就真的值得嗎?值得你這麼冒險?你應該能夠想像,就算你與她在一起了,一旦她是鳴溪前女友的身份傳出去,那對你和對她而言,都會是一場艱難的考驗。」
「只是艱難,而非無望。」
顧喬嘆了口氣,語氣漸漸鬆動。
弟弟顧寒傾果然驚才絕艷,話語素來簡單,卻能一語命中要害。
「她知道嗎?」
終於有了顧寒傾沉默難言的時刻。
顧喬震驚地看到顧寒傾的眼眸中,居然有了拿捏不定的猶豫。說明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姜錦的想法,就和他的想法一樣。
顧喬心裡陡然一松,看樣子姜錦根本不知道顧寒傾的想法,更不知道顧寒傾對她的感情。
顧喬頗有些感慨。
難得啊!
她這生為天之驕子的弟弟,也會有忐忑不安的時候。
她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便說:「看,她都不知道你的感情,就無從提起她對你的感情了吧。也許對於她來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輩,跟我沒什麼區別,就是『顧小叔』而已。這並不單純是稱呼的問題,而是你在她眼中,連可以曖昧發展的男性都算不上。」
「未來如何,誰也說不準。」顧寒傾眼睛微眯,露出獵豹般勢在必得的光芒!
他對自己說過,就算她不能接受,他也會將她劃入自己的羽翼,哪怕不是以男人的身份,而是以顧小叔的名義!
在他想明白的那一刻,就不會容許她的轉身。
更別說,笑著看她跟別人在一起。
說他霸道也好,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殘忍也好。
他做不到拱手成全,便只有強勢掠奪!
顧寒傾眼中的光,讓顧喬喃喃說不出話。
這是她第二次在顧寒傾眼中見到這樣的光。
第一次是他開口說自己當兵,眼裡也是這樣勢在必得的光芒,告知了家中老爺子老太太后,轉身提著行囊進了軍營。最後不以顧家的名義,而是以顧寒傾的名義,強勢在軍中占有一席地位,並破格提拔少將!
事實他多年來在境外完成各種危險任務,累計的軍功高到無法計算,還有一些神秘的不能公布的軍功,成了他深厚底蘊的一部分。現在身為少將展現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
這就是顧寒傾的勢在必得。
對姜錦,是第二次。
顧喬毫不懷疑,以顧寒傾的步步為營,小錦那個懵懂單純的性子,最後也會落入狼爪,不可能逃脫。
明知道,她還是要爭取最後一絲希望。
「顧寒傾,哪怕你們真的在一起了,以你的強大和睿智,能夠承受那些風言風語毫不動搖,她可以嗎?她能夠承受這一切,而且沒有半點怨言嗎?幸福從來都是短暫的,當你們在一起,互相暴露出更多的缺點,你依然篤信那時候的她是快樂的嗎?」
顧喬說著說著,聯想到自己的事情,悲意越濃。
愛情就是一個可笑的東西,在最初見面的時候,竭力展現最完美的一面。卻在深入之後,暴露無數的醜陋與不堪,兩人身上的稜角碰撞,帶來只有無盡的疲憊,所謂愛情也消耗在碰撞中,成了過往雲煙。
當稜角磨平,變得圓潤的兩人還能夠湊在一起,這就是沒有離婚的婚姻。只是失去稜角的兩人,就早已不是當初的自己的。
這就是顧喬對愛情對婚姻的詮釋。
她沒有信心,也不覺得顧寒傾就能不一樣。
顧寒傾不這麼認為。
他引用了莊子的一句話: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顧喬回道:「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
顧寒傾彎唇:「二姐,我不是你,我也不是周安知,姜錦就更不是了。」
「是嗎?」顧喬輕笑了一聲,充滿了自嘲。
當初她也是這麼自信滿滿,一心想著,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她也不會後悔。
現在,她後悔了。
不過,當她凝視著弟弟的眼睛,還是有些羨慕。
哪怕顧寒傾掩飾得很好,她還是沒有阻礙地看進他的眼底深處,那曾經她也擁有過,後來卻早早失去的光芒,那種叫愛情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法被顧寒傾的執念給打破,顧喬看顧寒傾的目光有所轉變,忽然間,也覺得顧寒傾眼裡能有這樣的光也不錯。
至少軟化了那從小到大都堅硬無比的冰冷,融成一汪春水,暖意濃濃。
這樣的顧寒傾,更有人氣兒,也更生動,看上去也更順眼了。
「隨你吧,我不管了!」顧喬無奈丟下一句,「但是今天試菜你是跑不了的。」
「知道。」
顧寒傾唇角微彎,明白二姐這是放棄反對他了。
------題外話------
看我顧小叔淡定的態度!大將之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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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周末不加更,1000加推到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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