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鵬 皇帝再次召開瞻鼎宴,在太液池蓬萊宮宴請群臣。之後,將兗州鼎請入專門為藏鼎所建的「九鼎殿」。
九鼎殿也在大明宮,裡面已經藏了雍州鼎,冀州鼎,兗州鼎三座古鼎了。
九鼎殿的後面,是專門保存珍貴上古典籍簡書的天一殿。所謂天一生水,天一殿為了防火,不但用磚石修建藏書庫,還打有水井,配備了消防水車。
可以說,某種意義上,皇宮三大內最重要的地方,恰恰是九鼎殿和天一殿。
宴會上,魯國公楊延昭為天子敬酒畢,對百官說道:
「昔年,宋帝無傳國玉璽,被稱為白板天子。而漢唐失九鼎重器,也是一大缺憾。至於上古典籍,歷經始皇收書,項羽焚宮,散失泰半,多不成篇。」
「可我大明,先得上古簡書,再得傳國璽,再得九鼎。以此受昊天之命,氣運之大空前絕後,是以聖天子只手補天缺,再造乾坤,光復漢業。此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自古以來帝統之正,得國之正,孰能與陛下相比?天子坐明堂,擁古簡,列九鼎,持傳國璽,自始皇以來,獨陛下也!」
楊延昭一番話,說的群臣更是肅然起敬。
這還真不是楊延昭拍馬屁,而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從陛下的功德氣運來看,真的鮮有能及了,甚至可說,三代以降,僅陛下一人。
就算始皇帝的功業,在百官心中,也比不上當今陛下。
沒錯,始皇帝的確一統六國,統一文字度量衡,功業彪炳千古,百代皆行秦制度。可是,他畢竟是「奮六世之餘烈」,他是站在祖宗的功勞簿上,才完成千古偉業。
反觀陛下,雖是楊家後人,但是畢竟是從萬人坑裡爬出來的活死人,要不是林青兒的話早就死了,根本沒有一絲半點祖宗基業可憑。宋從們可都是知道,當年陛下寒微時,只是一個中原流民,後來才做了小小的天京新城城主。
楊家的身份,僅僅是為陛下帶來了聲望而已。
這煌煌大明,萬里江山,完全就是陛下從無到有、白手起家打下來的。驅除韃虜,光復漢家的大業,也是陛下硬生生的從如日中天的大遼和大宋手中奪到的。等於說是再造乾坤。
還有誰比陛下得位更正的嗎?
就憑傳國玉璽等寶物,還有比陛下更有大統名分的麼?
就憑這點,始皇帝也比不上陛下。
群臣紛紛站起,手持酒杯祝賀天子,頌揚皇帝的話不絕於耳。
楊鵬摸著稀鬆小鬍鬚,聽著群臣的稱頌,笑道:「朕雖自有天命,可若無諸卿鼎立輔佐,朕又如何能成就大業呢?」
「如今,中原已復,天下太平。可要開創出大明盛世,還需要大明君臣再接再厲,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啊。這杯酒,朕和皇后就敬文武百官,敬大明將士,敬天下所有的黎民百姓!」
「謝陛下!共創大明盛世!」群臣舉杯相祝,一飲而盡。
楊鵬大笑,「好!換酒菜,奏《秦王破陣樂》!」
姑蘇郡,吳縣,滸墅鄉,金灣村。
江南的雪花,與北國不同。北國之雪是灑落,江南之雪卻是飄落。
雪花飄舞中的江南水鄉,少了雨恨雲愁、小橋流水的繾綣風情,多了不少遼闊高遠的壯美。
村公所附近的幾個道社,不時有村民前來祭祀祈禱,取了新年的平安符回家。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快要除夕了。家家戶戶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慶之中。
只是,因為今年太上皇林青兒駕崩,所以沒有人燃放鞭炮。
今日是村公所封印的日子,村正官人和治安使以及司婦使,很快就要回家了。
村正孫永達,穿著黑色官服,披著羊皮大氅,站在村公所院中的廊下,看著漫天大雪笑道:「如此好雪,明年又該是個好年景啊。」
治安使劉奮跺跺腳:「我這右腳,一到冬天就麻。下大雪就更麻了。不過,我倒也巴不得雪大些,不然害蟲的蟲卵凍不死啊。」
劉奮是退役明軍,因為腿腳傷殘退役。他在軍中只是少尉軍銜,連中尉還沒有升到就退役了。
不過,按照大明制度,傷殘退役的士卒,軍銜再低也要繼續安排差事吃皇糧。
所以,劉奮從緬甸戰場退役後,輕輕鬆鬆回原籍當了從十品的治安使。
莫看從十品是最卑微的官吏,可那也是官身,每季度要領四塊銀圓的。旱澇保收,足夠養活兩三口人,不比地里刨食強得多?
村正孫永達也是傷殘退役明軍,他的軍銜是中尉,退役後就當了村正,每季度要領五塊銀圓。
「哎,還是懷念打仗的日子啊。」孫永達說道,「最後一場仗,是跟著陛下打緬甸。說起來四年多了啊,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到陛下了。」
孫永達露出緬懷的神色。
「誰說不是。退役之後,再也沒見到陛下了。」劉奮也很是感慨。
孫永達道:「咱是見不到陛下了,心中記著就成。我們雖然做著微末小吏,卻也主管一村民政治安。不能打仗,就替陛下管好金灣村,也是一樣的。」
金灣村有一百五十多戶百姓,八百多口人。別看小小一村,民不滿千,可是這事物還真不少。
收稅,治安,發布告示,勸課農桑,督查田畝,調解糾紛…村公所其實就是一個微型的官府。官小而責重。
兩人說了一會兒軍中舊事,正準備離開村公所回家,就看到大雪之中一個身垮唐刀的英武身影踏雪而來。
武士!
兩人頓時看出來人的身份。不為其他,只為來人的唐刀。
按照大明制度,只有華夏武士,才有資格佩戴唐刀。這武士的唐刀是黑鞘,屬於下武士的佩刀。
孫永達和劉奮雖然是退役士卒,可因為他們沒有武士功名,當的又是村官屬於文職,所以佩戴的是漢劍。
兩人有點羨慕了。他們最大的遺憾,就是在軍中沒有得到武士功名。
武士功名並不好得。就是什長,大多數也得不到武士功名。一般三四個什長當中,才能有一個是武士。
來人沒有穿盔甲,也沒有乘馬,顯然是回家探親的。
按照大明軍制,現役將士,可以定期申請回鄉探親。
那武士身穿軍中常服,頭戴水獺皮帽,足下皮靴,顯得精神抖擻,行動間分外爽利。就是村正和治安使這兩個退役明軍見了,也心中贊了一聲。
那武士堪堪走到村公所門口,卻忽然轉頭,看向一箭之外的忠武道社。
那忠武道社約莫三丈方圓,大小不過一所民居,可因為是道社,所以規格不同,雖然很小,卻是重檐的,而且看上去很是肅穆。
此時,大雪越發的緊了,忠武道社門口除了腳印,也不再有村民。
「叮叮…」一陣寒風吹來,送過來道社重檐下風鈴的聲音。
武士掉頭,手一扶腰間唐刀,向著忠武道社而去。
很顯然,他本來是來村公所辦事的,可是在看到忠武道社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就放棄村公所,先去忠武道社。
完全就是自然而然,說明對忠武道廟的敬重,已經深入骨髓。
他在忠武道社門口脫下水獺皮帽,按照祭祀流程走完了一邊,在後院連射五支彩箭,這才恭恭敬敬的出來。
前後花了一刻鐘功夫。
結束了在小小道社的祭祀儀式,他才取了一道平安符,掛在脖子上出來,再次往村公所而來。
「我乃都頭趙慶,正是本村人士,回鄉探親,來此叨擾村正官人了!」武士進入村公所的院子聲音爽朗的說道。
都頭是正九品武官,和鄉正是一個級別,當然要比村正大。所有趙慶才能又這個姿態。
不然的話,見到村正少不得自稱一聲在下的。
「原來是趙都頭,請!」村正不敢怠慢,立刻做出一個手勢。
趙都頭一看對方的動作,就知道村正是退役明軍出身,他的神色頓時客氣了很多。
「原來兩位鄉老官人,倒還是我大明軍中袍澤啊,失敬失敬!」趙慶啪的一聲右手擊胸,行了一個禮。
對弈傷殘退役的戰士,哪怕軍銜最低,也要有所禮遇,這同樣是道。
「趙都頭客氣,我等如何敢當。」村正和治安使也習慣性的以拳擊胸行禮。
「下官孫永達,本村村正。」
「下官劉奮,本村治安使。」
趙慶拱手,「原來是孫村正,劉治安。不知兩位袍澤,是哪年入伍?」
孫永達道:「下官是大明三年入伍。」
趙慶立刻露出一絲驚訝之色,「哎呀,原來還是前輩!大明三年,陛下還是燕王,那可是很早了!比兄弟還要早了一年啊。」
村正孫永達給趙慶倒了一杯茶,請他在公所室上座,說道:「武長官人家在古松莊,距離村公所尚有五里,這大雪難行,下官的馬就借與你騎。」
武長官人,是對大明武士階層的尊稱。村之下,分為若干莊,但不設官吏。
雖然本村有七八個莊子,八百多人口,但孫永達幾年村正當下來,當然每個莊子,每戶人家都熟悉。
金灣村只出了一個武士,就是眼前的趙慶。
孫永達當然知道,趙慶的家在哪個莊子。
「謝村正官人。今日封衙,村公所也要關門了,村正官人也要騎馬回家,兄弟心領了。」趙慶拒絕道。
「為何不在縣中借馬?以武長官人的身份,縣衙必然會借的。」劉子奮說道。
趙慶苦笑:「縣衙沒有馬了,就是馬車也沒了。眼下年關,馬匹馬車緊張的很,騾子都沒有。在縣城驛站下車,只能走著回鄉,哈哈!」
趙慶的軍職是火器兵都頭。所謂都頭,乃是統帶五十兵馬的小軍官。所以趙慶不但是武士,還是校尉軍銜。
但因為村正入伍比他早,所以就算他地位比對方高,也要禮讓三分。
趙慶入伍六年,是在軍中考中大明陸師學堂,兩年後畢業,才授予校尉軍銜,當都頭已經兩年了,而且還是在燕京禁軍系統任職,因為立了丙等戰功,敘功很快就要升為隊正了,提都尉軍銜了,連升兩級。
等回到燕京,新的任命就能下來。
按照制度,只要到了隊正級別的禁軍武官,就能在長安分到一套居所,將家人接來同住。
他這次回來,就是接父母的。
「武長官人來村公所,是開具回鄉文書吧。」村正從公案抽屜里取出一方木製小印簽,上面是小小的六個字:吳縣滸墅金灣。
明軍將士回鄉探親,除了要在縣衙開具返鄉文書,還必須要去村公所開具返鄉文書,要由村公所蓋印簽字,證明該員某年某月某日的確回鄉探親了。
「正是如此。」趙慶笑道,「還請村正官人開具返鄉文書。」
「武長官人稍待,下官這便辦理。請出示告身憑據。」孫永達說道。
趙慶從懷中掏出軍職證件,卻是一本小小的魚皮冊子,上面記載著他的姓名,年紀,籍貫,入伍日期,所在營伍,軍職軍銜,相貌特徵等等。
上面還蓋著兩個印章。一個兵部印章,一個是旅部印章。
身為退役明軍的孫永達很熟悉這個告身,他一入手就知道東西是真的,打開一看,相貌描述也對的上。
當下村正官人拿出一頁公函,用拙劣的書法寫下:「今日有燕京禁軍火器左營右旅中聯中隊中都都頭趙慶,回本村探親,特此證明。大明洪武六年臘月二十八酉時。金灣村公所。」
寫完之後,村正用印,簽下「孫永達」三字。然後吹吹墨跡,小心的遞給趙慶,「武長官人請收訖。」
他的字雖然寫的不好,可辦事速度很快,乾脆利落,又不失細心,顯示出退役明軍的幹練之風。
「謝過村正官人。」趙慶接過來收好,「兄弟這次回鄉,看見鄉中變化不小啊。馬路從縣城一直修到鄉中,蓄水塘也變成了大水庫,鄉親們的日子也好多了不少。」
孫永達笑道,「可不是麼?村中老人都說,就是當年前宋光景好的時候,也沒有眼下聖天子在位來的好過。」
「這百姓日子好過還不止,就是這鄉中人心,也清正肅然了不少。百姓們沒有再溺殺女嬰的,沒有橫行鄉里的,更沒有山匪水盜了。我管著一村之政,可從未有人給我送禮行賄,也無人敢向鄉正縣令行賄,這天下教化,可謂大變啊。」
能不大變麼?行賄可是害官罪,可是失貞叛道、降籍為奴的罪名。誰敢向官員教師送禮,一旦被軍報查實,就徹底完了。而得利的卻是舉報者。
至於受賄,同樣是失貞叛道,不但官職不保,就是一等國民的身份也要被剝奪。同僚舉報你,卻立刻能以衛道鋤奸的功勞升官。
御史台和大安府,州牧府,警部等衙門的銅簋,設到了縣一級。郡守衙門的銅簋,設到了鄉一級。縣衙的銅簋設到村一級。
誰敢造次?
大明朝廷用天下人的耳目,以利益為動力,通過天道教的理教道德,設下綿密到極點的全民監察體系。
絕大多數叛道違反行為,無論是行賄受賄,還是以權謀私、貪污瀆職、打擊報復、超額納妾、不孝不義、坑蒙拐騙、通姦不貞、溺殺女嬰、吃絕戶、賭博等都很難隱瞞。
當然,投遞銅簋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寫下相關的依據,不能信口雌黃的捏造。
每天,光是處理各種銅簋的人,整個大唐就需要動用數千人手。於是,大明官員的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處理銅簋。
倘若通過銅簋舉報查實了案件,不但舉報者有獎勵,經手的官員也有獎勵。
相反,如果是冤案,那就要受到懲罰。
這使得,大明官員的在編數量,比所有朝代都要多。但是,大明的官員俸祿開支占比卻不高。
為何?
因為歷朝歷代的官員數量雖然不多,可那是沒有計算吃官糧的廣大吏員。吏員就是不入流,也沒有官身,可是他們的數量龐大,仍然要吃俸祿。只不過俸祿不是朝廷支出,而是各級衙門的稅收截留。
看似朝廷沒有支付他們俸祿,可是朝廷的稅收卻少了一大塊,而且還不透明。說起來,還不是朝廷養的?還不是百姓的賦稅養的?有區別麼?
楊鵬的大明只不過把廣大吏員變成了官,也就是後世的公務員,全部走財部預算。如此一來,既調動了吏員的積極性,又增加了稅收,抑制了腐敗。
俸祿占比反而降低了。因為更透明了,地方沒有藉口截留稅收。而且,將廣大沒有前途,只想撈錢的吏員納入官員體系,也加強了對整個天下的控制。
如今的銅簋舉報數量越來越少,說明叛道違法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了。
趙慶很關心的問道:「民間尚武之風如何?」
孫永達回答:「百姓以從軍為榮,就連鄉間兒童,也開始練習射箭。忠武道社也日日有人來祭祀。民間尚武之風,和前宋大為不同了。前段時日,鄉中還有人去縣城依法決鬥,一死一傷,猶如先秦之時啊。這在以前,哪裡敢想?」
「哦?依法決鬥?」趙慶來了興趣,「為何決鬥啊?按照決鬥法規,沒有正當理由,縣衙和警堂是不能審批的。」
治安使劉子嘆息道:「為何?就為了一個女子。」
「武長是本地人士,自然知道我吳縣之弊,最大的問題便是男多女少。因為當年溺殺女嬰成風,導致十個男子,最少三四個娶不上渾家,窮人難有後啊。」
「鄰鄉青橋村,兩男爭娶吳家女。吳家女屬意張家子,不喜王家子。本來已經訂了婚的。可偏偏在要辦喜事時,女子害了大病,臥床不起。張家便退了婚,這也正常,畢竟沒有幾個人願娶快死的人,也不算違道,更不犯法。」
「可是吳家女本就重病,得知張家退婚,慪氣了幾個月,竟然不治而亡。她病重期間,王家子反而來看過幾次,倒是個重情之人。偏偏吳家女是個有心氣的,死前說要有來生,願嫁王家子,不嫁張家郎。還央人給王家子道歉,說不識有情人,對他不起。」
「王家子本就喜愛吳家女。吳家女死後,王家子聽到女子死前的話,竟然一怒之下,找到張家。說吳家女本來能治好,就是因為張家退婚,使得吳家女不治身亡,罵張家子無情無義,乃是失貞無道之人。」
「失貞無道這樣的帽子,張家子如何肯戴?他一怒之下,就和上門討伐的王家子大打出手,這便接下了仇。之後,兩人在村中猶如冰炭,數次鬥毆,都被治安使以鬥毆懲處。」
趙慶喝了一口茶,「女方大病,男方退婚,這雖然有失無情,卻不算叛道失貞,畢竟還沒有成親,還不許別人退婚了?誰能保證,娶過門後女子能好起來?張家子頂多就是薄情罷了,說不上叛道失貞。」
劉子奮道:「可不是麼?可是這兩人在村中結仇,別人也難以阻止。為了臉面,誰也不低頭。於是幾個月後,王家子突然找到張家子,當著眾人的面,發起決鬥之約,要是張家子不敢決鬥,就要當眾認錯。」
為何發起決鬥?因為這樣的私人矛盾,誰也沒有犯罪,誰也沒有叛道,根本無法處置。
按照大明決鬥條格的規定,倘若因為私人之間不可化解的矛盾發起決鬥,不敢接受決鬥的,就要答應對方的要求。
「張家子如何肯當眾認錯?就答應了決鬥。眾人苦勸無果,於是決鬥書寫好,交到鄉村公所,又交到縣衙。」
「兩人帶著村中證人,一起來到縣衙。縣令和和警堂的司警縣尉,一起審核決鬥是否能夠通過。兩人當眾表示生死有命,無怨無悔。兩人的體格年紀也都差不多,也都沒有病患,都是符合決鬥條格規定的。」
要是兩人的身體素質和年紀差距較大,或者接受決鬥的人身體有病患,就不允許決鬥。倘若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對一個瘦弱的人發起
決鬥,就算瘦弱者接受決鬥,也不會被允許。
相反,身體瘦弱的,卻可以主動向強壯的發起決鬥。
「最後,吳縣第一起決鬥通過。兩人就在縣城忠武廟的廣場上,當著數千人的面,再次宣布自願決鬥,簽下生死狀,決鬥了。」
「兩人都選擇了漢劍搏殺。漢劍何等鋒利?兩人沒斗兩下,張家子就被王家子刺穿胸膛,當場死亡。而王家子被張家子刺傷了肚子,腸子都流出來了,幸好沒死,醫治之後撿了條命。」
「此事之後,鄉中習射習劍之風更是大盛,因為誰也不敢保證,這一輩子就遇不到別人對自己發起決鬥。而且鄉中禮節也更好了,為小事爭吵鬥毆的也少了,因為要是無禮挑釁,保不齊就會發展到決鬥。」
趙慶道:「決鬥一死一傷,雖然不是好事,可也是解決私人恩怨的法子。先秦時,猛士慷慨悲歌,動輒拔劍而起,決鬥於市井者大有人在,眼下,不過撿回來用罷了。蒙古人在草原上也動輒決鬥。」
「敢於決鬥,固然是勇。可不接受決鬥者,也未必真是懦夫。淮陰侯韓信,曾經被人挑戰,但他沒有接受決鬥,但不能說他不是英雄。」
大明武士的教育,可不光是匹夫之勇,武德之中,還要有智。
幾人說了一會兒話,趙慶就離開村公所,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趕去。
離家越近,他的心情就越是激動。
數年未歸,雖然從村正口中得知父母都還好,可他仍然近鄉情更怯。
忠孝不能兩全啊。既然選擇了從軍,就六年沒有侍奉雙親,膝下盡孝了。
趙慶看著大雪中的祥和村莊,看著裊裊升起的炊煙,看著在雪地中奔跑嬉戲打雪仗的孩童,以及熟悉的鄉音,不禁心中溫暖無比。就連漫天大雪,也冷卻不了他的心。
家鄉雖然與天城般的京都長安差若雲泥,可卻有長安城沒有的江南風情,有長安城沒有的田園風光,更沒有他的家人。
「咦?那不是,那不是趙大郎麼?」一家農戶的院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看到趙慶頓時訝然出聲。
「啥個物事?」一個中年婦女出門問道。
中年男子手一指,批了批狗屁大襖,「趙家大郎啊,儂弗認識了?」
「喔唷!可弗是趙大麼,真是伊呀!」中年婦女很誇張的尖聲道,「好幾年不見,簡直認弗得伊了,伊倒是出落的這般威風哉!我的娘喲。」
中年男子一跺腳,「儂弗要高聲!讓趙大郎聽見,弗要怪儂!儂曉得吧,他是武士!是大明軍中武官,有品級的。阿拉要敬重,曉得伐?」
「喔唷。」中年婦女拍拍身上的雪花,「伊倌兒做的再大,弗是阿拉鄉親麼?伊也是金灣村的人好伐!」
一個少年站在後面,羨慕萬分的看著武士挎著的唐刀,「娘,過兩年阿拉也去參軍。」
中年婦女看了看少年,搖搖頭,「伊這個樣子,哪裡能選的上。」
中年男子也很羨慕的望著趙慶的背影,「伊娶渾家完全不愁了,就是女子少,他也是能挑的。」
「挑?」中年婦女冷笑,「這十里八鄉的,好女子就是那麼幾個,早被人摘了。伊還能挑哪個?不過,聽說伊在長安呢,那可是京城,伊的眼界這麼高,估計鄉里的好女子伊也看不上。」
「那倒是。」中年男子說道,「伊是武士,又在天下腳下,肯定還是見到過聖人和聖母娘娘的。這麼大的前途,哪裡還能看得上小家小戶的女子?」
趙慶一路踏雪而行,驚動了很多村民。只是,趙慶現在身份不同了,他們也不敢貿然跑過來寒暄。
他們只能不遠不近的站在那裡,只要趙慶看過來,他們就抱拳行禮,甚至鞠躬。
趙慶也不遠不近的抱拳行禮,卻沒有走過去寒暄。
因為他是官,還是武士。要是他靠上去寒暄,鄉親們就要再次行禮,或者心中不安,或者招待自己。
還是不要叨擾了。再說,這麼一家家的拜訪一遍,今日也不要回家了。他可是歸心似箭呢,乾脆一家也不去。
趙慶就在村民們的羨慕而敬重的眼神中往家中走去,等到遠遠看到那可熟悉的大松樹,以及大松樹下的院子升起的炊煙,他所有的疲勞就一掃而空了。
那就是他的家了。
此時,他忽然發現,自家附近,竟然多了一個新院子,增加了一戶鄰居。
但他也沒有驚訝,哪個鄉親修了新院子,有什麼奇怪的?這幾年江南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盛世降到,沒有修新院子才奇怪。
路過這個院子時,他看到院子裡種滿了很多梅花,在大雪中嬌艷欲滴,分外美麗。
咦?
趙慶這次有點驚訝了。
雖然江南風光秀美,百姓也比較文雅一下,可是由於鄉下清苦慣了,農家倒是很少有人會在院子裡種植梅花,而是往往種菜。他的記憶中,也就是村正讀書人家中,或者家境比較富裕的人家,才會有閒情逸緻的種一院子花。
正在欣賞滿院子的雪中臘梅之時,忽然一個女子從屋裡出來,站在一簇梅花前,輕輕嗅著,臉上露出歡喜之色。
在看到這個女子的剎那間,趙慶就心生悸動。
這女子約莫十七八歲,正當妙齡。她身材玲瓏,神色婉約,五官秀美,兼之黑髮如雲,膚如白雪,端的是一個惹人憐愛的嬌俏小娘子。
而此時,女郎站在肆意開放的臘梅前,襯映著飛雪,即便她一副農家女子的衣裝,也顯出幾分清華的氣質。
此女,倒是有些熟悉啊。
同村女子,看著熟悉當然不奇怪。但是趙慶這種熟悉感卻很奇怪,仿佛他在其他地方見過此女,不是在村中,甚至不是在本縣。
到底在哪裡見過?
趙慶腳步放緩,不由陷入回憶中。
猛然間,他想起來。
雖然過去了幾年,但他還是想起來這個女子是誰,雖然當時她還小,最多十二三歲。
那年,他跟隨聖駕出海收復瀛州。大軍抵定瀛州之後,帶回來很多女子。他當時,就是保護這些女子乘船西歸的人之一。
一個小姑娘在船上暈船,吐的七暈八素,看著實在可憐。他看到那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妹妹,實在看不過去,就去找船上的軍醫,來給她治療,還給她一塊糖果。那小姑娘和她的母親,還對自己千恩萬謝,一直鞠躬說什麼馬司馬司。
在船上好些天,他都能看到她們一家人。當時她們一家人似乎把自己當成了依靠,不敢離自己的視線太遠。
下船時,小姑娘還哭了,對自己鞠躬抹淚,嘰里咕嚕的說著聽不懂的話。
所以,他對那個小姑娘影響很深刻。他甚至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什麼菜子。
想不到,她們一家人,被安置到自己的老家,還和自己做了鄰居,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巧的事?
趙慶似乎還有些不信。他眯著眼睛打量那個女子,這才肯定,就是那個叫什麼菜子的丫頭。
所謂女大十八變。可是這丫頭,眉眼之間還能認得出是她。
男人爍爍的目光很快就讓那女子感知到了,她抬起眼眸,看到一雙炯炯有神盯視自己的眼神,頓時嚇了一個激靈,趕緊頭一低,猶如一頭驚慌的小鹿般,轉身就往屋子裡走去。
然而,女郎的腳步很快就停下,慢慢的轉過身子,神色越來越驚訝。
「儂,儂是…」
她開口就是比較地道的姑蘇話,但是語調還是有些奇怪。
她的神色先是訝然和疑惑,但漸漸的變成驚喜。
「趙慶薩瑪!阿羅…趙慶薩瑪?」女子聲音激動的說道,目中滿是喜悅之色,她邁著雙腿跑出院子,就這麼徑直的跑到趙慶面前,微微揚起嬌俏的臉孔,「趙慶薩瑪!」
雖然來得江南好幾年了,她也學了一口流利的漢話,可是激動的時候,仍然不由自主的說起東瀛底層百姓常用的,也最廣泛的東瀛語。
「我是苦菜子!」她擔心他聽不懂,趕緊換了漢話,「我還記得你。」
她的眼睛笑的彎彎的,目中還有亮晶晶的淚光,「想不到,你從燕京回來啦。我聽趙阿娘提起過你,但還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苦菜子說完,就深深鞠了一躬。
「某也想不到,你會在此處。」趙慶也有些高興。「某記得,你改名叫文菜了?」
「是。」苦菜子點頭,「如今叫文菜了。」她指指後面的院子,「我娘親嫁人了,這就是我們的新家。」
趙慶點點頭,「家主對你們好麼?」所謂家主,指的是苦菜子的繼父。
苦菜子甜甜一笑,「阿爹對我們很好。」
趙慶也能看得出來,她如今的日子不差,雖然是個典型的農家女,但面色紅潤,頭髮烏黑潤澤,應該這幾年沒有缺少吃食。
農家的日子,只要賦稅不重,有田可種,沒有災荒,日子還是過得去。
「外面雪大,你回屋吧,我要回去了。」趙慶對苦菜子點點頭,就往自己院子而去。
「是。」苦菜子在身後微微鞠躬,卻沒有馬上回屋,而是站在雪中,定定的看著趙慶走遠。
趙慶回到院門口,一條黑箭射來,正是他當年養的小黑。
即便趙慶走了好幾年,黑犬也記得主人。它嘴裡嗚咽著,耳朵垂下來,搖頭擺尾的圍著自己,顯得極為高興。
趙慶摸摸黑犬的頭,一步跨入院中,喊道:「爹,娘!兒回來了!」
屋子裡很快衝出四個人影,正是趙慶的父母和弟妹。
「爹!娘!」趙慶首先就跪拜下去,「不孝兒慶,拜見雙親!」
「兒啊!」
「阿兄!」
四人一起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他們萬萬想不到,趙慶竟然趕在過年前回來了。
「兒啊!」趙母忍不住喜極而泣,她看著高大威武,一身武將氣派的兒子,激動的說不出來話來。
趙父也歡喜無限,不過到底沒有流淚。
「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趙父上前一把拉起兒子,「我兒快快起來,怎麼學的知禮了?」捶捶長子的健壯的身體,拿起那把黑鞘唐刀,「我兒是武士,金灣村還是獨一份,爹歡喜的很。」
已到弱冠之年的弟弟趙喜,上來一把抱住趙慶,「阿兄,伊可回來了!爹娘可是日日盼著!總算把你盼回來了!」
趙慶也狠狠在弟弟背上捶捶,「好得很,伊結實了不少!」
「阿兄…」年已十七的妹妹趙樂娘也泫然淚落,上前盈盈下拜。
就是農家女子,也是知禮節的。
「樂娘也成大姑娘了。」趙慶看到亭亭玉立的妹妹很是歡喜。
「好了,你阿兄回來,那是天大的喜事,伊不要流眼淚,不吉利!」趙父說道,拉起兒子的手,「走!進屋!」
趙慶其實不用問,就知道家中的日子比當年好多很多。從父母弟妹的氣色和穿著就能看出,自己家雖是農戶,卻不缺衣少食。
院子裡還養了雞鴨,不遠處還修了了豬圈。
這可是以前沒有過的。
也不光是自己家,甚至不光是本村本縣本縣。他一路從長安回來,路上經過很多城鎮村莊,到處都是一副生氣勃勃,祥和太平的樣子,連乞丐都很少見到。
他記得以前,就是古書富庶之地,也到處是流民和乞丐,鄉村的百姓幾乎個個面帶菜色,瘦弱不堪,神色愁苦。
可是如今,當初的一幕煙消雲散,恍如隔世。
這一切都是陛下的恩賜啊。
要不是陛下,天下還在契丹人手中,鄉村還在豪強和保長甲主手中,百姓度日如年,哪裡有如今的安樂太平?
不過,看到父母頭上的白髮,以及明顯衰老了不少的容顏,趙慶也心中發酸。
趙慶進入屋子,剛好飯菜已經做好。他打眼一看,不但是白米飯,還有魚肉。
「伊回來的正好,雖說不是過年,今日竟有魚肉!」趙母笑道,對自己今日很捨得的用了魚肉而感到有先見之明。
看來,就算趙慶不回來,家中也能偶爾沾到葷腥了。
趙父甚至樂呵呵的拿出一壺酒。
在趙正的印象中,不知道多少年家裡沒有喝過酒了。
一家人滿心歡喜,其樂融融的圍著桌子坐下,就是那條黑,也老實不客氣的盤在每人一套陶食具,竟然是分食。
見到趙慶露出意思驚訝之色,趙父笑道:「伊數年未歸,不曉得村中改了不少規矩。」
他指指面前的陶盆,「官府倡導分食,說是同盤共餐不好,叫什麼…」
「不衛生。」趙慶笑道。
趙父一拍大腿,「對對,就是不衛生。說要是不衛生啊,一人生病,就全家容易生病。所以啊,鄉正村正就給大夥改了規矩。剛開始,頗不習慣。可日子久了,倒也覺得很好。起碼,沒有人和我搶菜了,哈哈!」
趙慶笑道:「這是好事。同盤共餐,大家一個菜盆吃菜,雖然顯得和氣,但要是一人染病,這病毒和細菌就會傳染。這也是為何一人得病,有時候全家得病的原因。」
「軍中那麼多人,也都是分餐而食,決不允許多人共用一盆菜,防範細菌病毒之舉,更是嚴格。」
趙家人也聽說過病毒和細菌,這些都是鄉村公所宣傳過的,所以聽了也不吃驚。
分餐制剛開始推行時,不少人還心中牴觸,覺得太過於麻煩。但是幾年推行下來,就慢慢習慣了。實際上所謂的麻煩,也就是每人一套餐具,洗碗麻煩而已。
但是慢慢的,人們也發現,分餐推行之後,一家人全部染病的例子就少了。
「喔唷,我的兒啊,吃飯為麼事帶著刀子啊。」趙母一邊給趙慶分餐,把最好的肉分給他,一邊嗔怪的指指兒子腰間的唐刀,「早知道伊當了武士官人,糧睡覺都能笑醒,可伊也不能吃飯掛著刀子!」
趙慶拍拍唐刀,「倒不是兒故意顯擺,只是而習慣了。軍中大家吃飯,都是佩刀,必要時還要拔刀切肉。再說,行軍打仗,吃飯就在野外,刀又放在哪裡呢?當然是隨時攜帶。」
趙慶的手很自然的扶住刀柄,「要能在緊急關頭,一息之間拔刀殺敵。」
他一握住刀柄,那種勃然欲發、拔刀而起的氣勢就油然而生。加上他腰背挺拔的如鍾坐姿,顯得很有幾分威嚴。
這真不是趙慶刻意如此,而是在軍中,在陸師學堂,在戰場上養成的氣質。
他早就不是那個淳樸的哦農家子弟了,他已經蛻變為大唐武士。
「好了好了。」趙母又是歡喜兒子變得與眾不同,又是嗔怪,「你的手,不要握住刀把子,伊這樣子,讓人怕怕的。」
「那兒就摘下刀。」趙慶呵呵一笑,還是將刀摘下來,掛在牆上。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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