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冉 第016章:喑毒
第016章：喑毒
我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可以閉著眼睛，用極度扭曲的臉呵斥人，沒有目光眼神，可分明能感受到刺人的戾氣。鄔姨的手指點了一下左邊的老穆，又指向右邊的佟歌，他們兩個恍若大夢初醒，滿臉驚愕地對視，又同時轉頭看著沒事兒人似的我。
蓮姐站起身，嘆了口氣，「鄔姨剛才已經問你們誰是當事人了。你們倆跟我來吧，先到外面休息。」又對著我這邊說：「你留下，鄔姨有話告訴你。」
老穆回過神後，通紅著一張臉，邊擦口水變起身，往下拉了拉t恤，「那我們先出去，你自己沒事兒吧？」
「沒事兒，你快帶她出去吧，我完事兒就出來。」我看佟歌已然虛脫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她身上很涼，我真後悔不該讓她也來。
老穆扶著佟歌跟隨蓮姐出去之後，蓮姐就沒再進來了。只剩下我和熟悉而陌生的「劉悅琳」，亭里亭外地對坐著，心裡毛毛的。窗外的雨小了點，不知道還要下多久，我們幾個都沒帶雨具。
「小姜給你吃的蛇粽，喑毒解盡了吧？胸口有沒有長什麼東西？」鄔姨的表情已恢復正常，嗓音仍是讓人不舒服，好像有張砂紙在耳朵上打磨。
「姜爺也問過，我今早還看了，沒長什麼東西，眼窩的黑圈那天就沒了。我……」我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鄔姨，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我就直接說了吧。你桌子上的這個姥瓮，我外婆也有一個，還有柜子里供的斗笠和蓑衣，小時候在家裡也見過。我那個朋友出了事兒，我一直想，過去很多事，到現在，到今天來見你……您，可能有什麼關聯，您能不能告訴我？還有，你們都說我中了陰毒，那到底是什麼？陰間的毒麼？」
鄔姨微微仰頭，像是在回憶，嘆道：「不是陰陽，是喑啞。中了喑毒，三天內不想辦法解毒的話，以後就啞了，三七二十一歲，我猜你生日快到了吧？我……我也是聽小姜說了，才知道你是芳儀帶大的。怎麼，芳儀沒跟你說過十二五行客麼？」
我心裡一緊，鄔姨竟然知道我外婆的名字：尹芳儀。「您認識我外婆？」
「小姜他也只是猜測，不過，剛聽你說你外婆也有姥瓮、五行衣，我就確定是她了。我和她有幾面之緣，算是半個同門，數十年前早就不來往了。」鄔姨伸手拿住缽盂旁的小木槌，「先不要問這麼多，趁他還在，我帶你看了因果再說。你過來這裡坐，要是困了就只管睡。」
什麼十二五行客？什麼一面之緣？什麼同門？趁他還在？他是誰？房間裡就我們兩個人啊！要不是這些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眼前，我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在和另一個精神病人對話。我只能依言起身，過去坐在她對面，認識劉悅琳兩三年，從未想過我們有一天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對而坐。
只見鄔姨左手掌心向上，用四根手指捏住拇指握成拳，手腕放在姥瓮口上；右手用小木槌敲著缽盂，發出「嗡——嗡——」的長音，讓我心裡安靜了下來。同事，她張嘴呲牙，用很彆扭的方式開始吟唱：「機桑禁燈特勒噠，勒忒音燈閣衣噠……」她發聲的時候上下齒緊咬在一起，只有舌頭在動，嘴巴張成橢圓型，樣子既可笑又可怖。
可她一開始唱，我就聽出來這種語言，和剛才的咒語又不同，是小時候外婆教我唱過的那種「歌謠」。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心裡不自覺地跟著她唱了起來。漸漸的，我的眼皮開始下垂，一陣困意襲來，姥瓮里冒出一絲一縷淡淡的青煙，小時候外婆在小黑屋裡時，出現的那種香味，在十多年後，第二次被我聞到！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靜坐中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也許是錯覺，也許是真實，視覺漸漸朦朧，眼前是兩根模糊的涼亭紅柱間，鄔姨的一襲白衣微微晃動，就在她的身後，剛才供杯里的硃砂撒了一地的位置，慢慢浮出一團黑霧，一點點成形，最後凝聚成一個人形，像個小男孩在地上的影子！
這時我的腦子裡有兩種意識，一種是清醒的，能夠感知到這一切真實發生的「我」；另一種是疲勞的、困頓的，想要入睡的「我」；前者讓我感到害怕，後者不斷向我傳遞著困意和安詳。終於，第二種意識在鄔姨和我內心的吟唱聲中，引導我進入一片黑暗——
我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裡四顧張望，看見遠處的迷霧中有一把非常大的紅色紙傘，這時內心只有一個想法：走過去，那裡是家。我|在|黑|暗|中|加快步伐，漸漸跑了起來，越靠近那把紅傘，就發現它原來很大，來到它面前時，驚覺它竟然有一座三層樓那麼大，像是後面有個巨人將它撐著，橫置在這裡。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的布鞋，回頭看身後走過的路，黑暗之中只是一片泥濘沼澤般的破地，腦子裡恍恍惚惚的，我意識到這是我小時候的樣子！再一抬頭，大紅紙傘下正中心的位置，出現了連著三層石階的一個暗紅色圓木門。
【圖9、傘門】
我也不自覺地被內心的想法驅使，上前走上台階，伸手摸了摸圓門，抬頭望了望，分不清到底是紙傘、木門，還是石傘石門，強烈的壓迫感讓我低頭，不敢再向上看。我輕輕推了推那扇紅門，結果它自己向兩側緩緩打開——門裡面是一個長滿了高大野草的世界！
心裡一個激靈，我反應過來，我是回到了村子裡，回到了我長大的地方，回到了那座山上！繁茂的野草比真實的樣子放大了千萬倍，一叢叢像樹林一樣擋在我面前，我只能用雙手撥開周圍的草，憑感覺往前走，意識到這是在半山坡上，我正在「向上」前行。
雖然心裡害怕，可我有種感覺，一直走下去，就能見到外婆。突然旁邊的草叢裡，有一條青色的巨龍穿行而過，我意識到那是一條蛇！緊接著，像小土堆那麼大的青蛙、跟此刻的我差不多大的蚊蟲在身後追來，我直冒冷汗，壓抑住那種想大聲叫的欲|望，發瘋般地向前跑去。
跑了很遠，一不當心被什麼東西絆倒，我再一抬頭，自己正趴在一片樹林的草地上，好像自己又恢復了正常孩子的身形大小，前面有幾個人說話的聲音。我小心翼翼地匍匐著湊過去，從一棵樹的後面偷看，眼前出現的就是老家那座山上恐怖的的「馬虎洞」，月光的照射下，我看得很清楚，那裡有四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我外婆！她仍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心裡覺得酸酸的，眼睛也濕了。清醒的意識又恢復了一點，我知道這是在做夢，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還在鄔姨的涼亭里，安慰自己不要怕，要多看一眼已經過世的外婆。我擦了擦眼睛，看外婆身邊的其他三人，外婆正對面是柳丫的爺爺大苯苯，左邊跪著的是柳丫的爸爸，右邊還有一個大概二十五六，非常漂亮嫵媚的大姐姐。
大苯苯顯得很氣憤，質問的表情對我外婆低吼：「我一家子都豁得出去，過了河就拆橋，做好事！」
「我們這些老東西造的孽，同他們小輩兒，小娃娃們冇得關係。」外婆也用當地話回敬柳丫的爺爺——原來，外婆和他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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