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民們後來許多年的約定俗成中,「大苯苯」這個稱呼,也成了他們家特有的「職業」稱謂,一代代地傳了下來。老一輩的人說起「大苯苯的托巴」,指的就是斯巴苯吉爾的那個頭骨碗,因為大苯苯管他那個寶貝碗叫「托巴(音)」。
有一回,大苯苯下山趕上村子裡的人過年,到了其中一家,那時候村民已經沒那麼怕他了,習慣性地邀他上桌一起吃飯。期間這家人給大苯苯那個頭骨碗裡,倒了滿滿一碗自釀的米酒,大苯苯喝得不亦樂乎,看樣子是從沒喝過酒,連連點頭讚嘆美味,那應該是村里人第一次見他笑,露出一嘴的大白牙,有著和年紀不符的活力,要不是模樣和穿戴,跟家裡健康的老人沒什麼區別。
這家人有三男兩女五個孩子,最小的那個女娃三四歲的時候,眼睛生病變成瞎子,兩年之後的這個除夕,因為家人的一碗米酒而因禍得福——大苯苯吃飽喝足,仔細看了看那小姑娘的眼睛,就往山里去,次日又回來,拿來了好幾種五顏六色的粉末狀藥物,他那個托巴里還盛著一碗黏糊糊的東西,像屎一樣又黃又臭。
這家人按大苯苯的交代,單日用這三種顏色的藥給丫頭吃,雙日餵她另三種顏色的藥粉,每過七天,用兩片生豬皮,把大苯苯騰到這家人飯碗裡,那種粘稠的臭東西抹在豬皮上,給孩子敷眼睛。就這麼過了一個半月左右,這姑娘就能朦朦朧朧的看見人影,不出三個月,竟然痊癒了。
這下村里人大病小病奇遇怪事的,但凡出了什麼問題,都抱著酒去找大苯苯。上了山進了麻婦洞,怎麼也找不到他,就把酒放在洞口。大苯苯第二天竟然能知道誰家誰家出了事兒,直接過來給解決問題。這是第一次讓村民對他徹底改觀,從「惡霸」變成看事兒的「巫師」。
第二次,卻是村里一直發生過的一件怪事兒,被大苯苯給「破|案」了。這還是和村裡的神漢巫婆有關,大苯苯來之前,看事兒的人就是那個油炸的神婆和另一個姓曹的神漢。因為我們那裡有個習俗,家裡人過世之後先正常下葬,過個幾年再重新把墳挖開,揀出亡者的屍骨放到靈骨罈里,重新安葬,這次要比第一次還隆重些。
有陣子村民發現,村子裡一些夭折的小孩兒下葬之後,等到二度安葬時,發現屍體已經被盜了。以前村子裡的確有過結陰親的事兒,但那都是雙方許可,請了神漢巫婆經過一系列繁瑣的儀式才能成事兒的,前後辦妥少說也得半個月,絕沒有偷偷摸摸盜屍體的。失蹤的那幾具屍體,有的是嬰兒,有的是兩三歲、四五歲的小孩,但都是女娃的屍首被盜,男孩兒的屍體半點沒事。
那時的大苯苯已經能和當地人順暢地交流了,但關於他自己的來歷和「門派」隱而不提。村民碰上這樣沒頭腦的駭人事兒,自然也去問他。大苯苯讓村民先下山回家,說是他「窺」到了再去找他們。就是這天半夜,大苯苯半夜就從山上下來,嘴裡嘰里呱啦鬼叫著,好像唱著什麼古怪的調子,村民本以為他次日才來,早早就睡了,被他這麼一吵,十之八九的人家都被吵醒。
大家聚在古廟(後來已斷了香火成了廢廟)前,大苯苯自己選了幾個精壯的漢子為首,連同看熱鬧的鄉親們,一行人來到巫婆家以前住的房子,他指著屋子後面說:「鬼娃娃鬧家,挖!」結果一幫人挖了好深,才把丟了的幾具童|屍全部找見,不知道巫婆當初在修什麼法,還是做什麼鬼,那幾具屍骨都被肢解得七零八碎的,並伴有一些詭異的法|器等物。
這事兒讓村民把巫婆恨得牙癢,說要挖她的墳曬|屍。大苯苯阻止了他們,說她現在已經很苦了。這幾件事後,村里人對大苯苯有點敬如神明的意思了,彼此之間的關係也開始真正變好了。同時,那個姓曹的神漢不知為什麼,早已在事發當日逃之夭夭。
之後一段時間,時不時的有小孩子、一些女人說遠遠看見那個巫婆家的房頂上,坐著幾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小娃娃,商議了就要把那間孤零零的破房子給推平。可大苯苯知道了之後,沒讓他們這麼做,反而自己下山住了進去,從此結束了在麻婦洞穴|居的生活。
【圖 8、顱|骨|碗】
從前老人們說起來,都是「很久以前」的說法,後來我想起這些事兒,簡單推算時間,應該是清朝末年大苯苯出現在村子裡的,當然也只能是估算,很多細節是沒法知道的。大苯苯住到村里時已經六十出頭了,鄉親們送衣服送用具地「供養」著他,他也漸漸被當地人同化,願意換下那身格格不入的皮袍了。
兩年後,村里一個年輕的寡婦跳河尋死,被大苯苯遇見給救了,或是出於感恩,或是確有真心,竟然就這麼跟著大苯苯過起了日子。六十二歲的斯巴苯吉爾就有了一個老來子,也就是柳丫爺爺的祖父,傳說大苯苯當時指著屋外的柳樹,說他們家以後就姓柳了。
大苯苯活了一百零三歲過世的,把這些看事兒的本事一代代傳了下來,當然還有那個代表他們家的顱|骨|碗——托巴。直到柳丫爺爺這一代的大苯苯,在村里已經是習以為常的存在了。斯|巴|苯|吉|爾這位老人的出現,以及後來幾代人的傳承,對當地的風俗有了很大程度的改變。
長大之後我才發現,在村里度過幼童時代的那幾年,村裡的一些節慶、祭祀活動,其實都和別的地方,哪怕隔著一兩座山的鄰村,都有很大的不同。追本溯源,都和那位傳說中的老者有關。時間一長,村民們發現了大苯苯這家人身上,非常奇怪的一些現象,後來蔓延到整個村子。
比如,只要嫁到大苯苯家的女人,都比較短壽,一般都活不過三十歲。村民們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反而追著趕著要把姑娘嫁給他們家,竟有點給河神山神上供,敬獻活人的意味;其次,大苯苯的那個老來子出生後,長到了會說話的歲數,有次竟然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他前世姓曹,就住在這個村子裡,因為造了孽,跑路的時候被剿匪的官兵亂刀砍死,現在投生回來,是來還債的等等。
村里一大半人當年經歷過尋|屍事件,一聽之下大為驚駭,這還不要緊,之後的幾十年裡,不斷有小孩子說自己是本村或鄰村,某家的誰誰。那段時間整個山村里,竟都有了認親、驗證的風俗,大部分都是本村的鄉親之間串來串去,偶爾得翻山越嶺跑到鄰村去驗證。
與此同時,村里人的生活水平並沒什麼太大提高,但從第三、四代大苯苯開始,村里人的整體壽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人說七十古來稀,但當時我們那個村里,到處都是八九十的老人,百歲的也很常見。還有就是那個曹神漢之後,凡自稱是本村、鄰村投生再來的人,經過核實之後發現,無一例外,都是上輩子沒活過八歲的孩子。
直到我外婆遷居到村子裡的那兩年,那場恐怖的瘟疫,瓦解了這個村子大部分老人長壽、小部分孩子夭折轉|世的「定律」。但到我有記憶的時候,村子裡每個孩子過了八歲,就要隆重慶祝的習俗被沿襲了下來。我後來想,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外婆和我才被村里人認為是掃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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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2 章: 托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