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張寶太回答,前方驀地有一人開口道:「很簡單,說服我。」
說話間三人一牛一馬已經接近一座燈火輝煌的坊市。坊市被一扇巨大的木門和圍牆阻隔內外,猶如一座城中城。
木門後隱約傳來簫管歌舞之聲,門前則是鋼刀如林、鐵衣如牆。
一眾披甲人氣息連成一體,宛如一道會呼吸的山嶺。
劉屠狗停下腳步,看向當前一人,笑道:「尊駕是?」
「大周朔方將軍,常兆清。」
大周邊軍的軍制與禁軍等同,精銳老兵為主的普通軍卒之上,十騎為一什,設什長;十什為一旗,設百騎長;五旗五百人為一營,設校尉;兩營千人為一衛,設封號校尉;六營三千人為一旅,設都統;三旅萬人為一師,設將軍或者封號將軍。其中封號校尉、都統和封號將軍並非常例,只在最精銳的軍隊裡才有。
各將軍互不統屬,直接聽命於天子。再往上則儘是虛銜,總理北四州平狄事的那位朱衣軍機曹憲之,在被拜為戰時才設的六師大夫之後才得以統帶六師,代天子征伐。
而在這些數目本就不多的將軍之中,出鎮邊地的封號將軍無疑更為顯赫,每座軍州也只有一位,足可以與州牧總兵兩位封疆大吏分庭抗禮。
想攀爬乃至坐穩封號將軍的位置絕非易事,只看燕鐵衣那等人物仍然只是一個校尉就可見一斑。
朔方將軍常兆清中年模樣,面白而臉瘦,眼睛不大,泛著幽深難測的點點寒芒,眉毛淺淡,卻蓄了濃重的山羊鬍。
他身量不高、肩窄若刀削,足登淺履,著一身三品以上才可穿著的緋紅錦袍,卻沒有穿出幾分煊赫富貴氣勢。若不是剛剛自報家門,簡直比詔獄魏大更像一名刀筆吏。
劉屠狗才升起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辛酸感慨,轉眼就見到朔方將軍親迎,當真有些啼笑皆非。可見二爺的境界攀升太快,根基又實在淺薄,仍然難脫市井狗屠的小家子氣。
他笑道:「江湖傳言實不可信,今後誰要再說先登衛什麼牛鬼蛇神都收,劉屠狗頭一個要啐他一臉吐沫。」
常兆清笑笑:「若不是朔方的池子夠深,還真容不下小兄弟這等過江龍撲騰幾下的。」
劉屠狗嘿嘿一樂:「我二人立志報國,還請將軍收錄。」
朔方將軍目光炯炯,突然道:「慕容氏雖然勢大,在幽州卻無根基,先登校尉已經有人了。」
劉屠狗眼皮一跳,心中瞭然,慕容女魔頭當真是陰魂不散,但此時此刻卻由不得二爺不在心裡說個謝字。
他臉上仍是一派從容,答道:「願從軍卒做起。」
「哦?這倒不像是高門大閥的做派,既然如此,本將只有一個章程,爭權奪利可以,誤了軍國大事,難逃一個死字!」
劉屠狗咧嘴一笑:「俺省得。」
常兆清點點頭,從錦袍袖口掏出一封信札,抬手一拋,輕飄飄飛到劉屠狗眼前。
二爺伸手接住,見信封上蓋了朔方將軍府的火漆,抬頭看向常兆清。
「這種信札,我原本準備了兩封,一封如實書寫,委你暫領一營校尉之職,沒有封號,也不是先登衛。另一封寫的是你乃築基巔峰修為,准你入先登衛當一名甲士什長。既然你願意從軍卒做起,便給你第二封,這位小兄弟也可一併前往。」
說罷,這位在朔方城穩坐頭把交椅的軍頭拱了拱手,獨自轉身向著城中走去,那個方向比之他身後坊市,燈火明顯暗淡了許多。
三人一起看著那個並不偉岸的背影踽踽獨行,終於漸行漸遠。
劉屠狗咧嘴一笑,與校尉之職失之交臂,哪怕只是常兆清紅口白牙未必是真的戲謔之言,仍讓他感到一絲遺憾和憤懣。人麼,一旦心存僥倖,也就很容易生出這類患得患失的情緒。
好在二爺也非常人,一笑之間便將這種情緒盡數斬盡。
自常兆清現身後始終只聽不說的張寶太鬆了一口氣,抬手一引,笑道:「兩位請!」
楊雄戟憋了半天,終於可以放開顧忌說話:「這就完了?」
「還想咋的,非要咱爺們兒跟朔方將軍撕破臉當街械鬥?」
「二哥你當真出身聖人門庭?其實你本名叫做慕容屠狗對不對?」
「屁!」劉屠狗一腳踹出,卻被早有準備的楊雄戟這廝靈巧躲過。
被晾在一旁的張寶太輕咳一聲,開口道:「老朽說句不當說的話,新任的先登校尉來頭頗大,常將軍肯讓二位入先登衛,未必存了什麼好心思,總歸不會脫離鷸蚌相爭的俗氣套路。」
楊雄戟一瞪眼,狐疑道:「怎麼,你這老匹夫竟不是老常的人?那他怎會許你在一旁與聞機密?」
老兵痞笑得意味深長,卻並不開口。
劉屠狗懶得理會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兒,抬腿往坊市中走去。
之前堵路的披甲人已經讓開道路,防衛如此之嚴密的坊市在整個大周估計也是屈指可數。
張寶太邊走邊介紹道:「朔方是抗擊幽州北部狄人的橋頭堡,同時也是方圓千里南北貨物的集散地,因而一樣有著堪比中原大城的富貴旖旎光景。」
他將劉、楊二人引到一座占據絕好地段兒的三層樓閣前,笑道:「這便是朔方最負盛名的酒樓,大旗門做東,招待兩位貴客。」
樓閣前兩名跑堂打扮卻絕無奴顏婢膝的漢子迎上前來,看了一眼白馬與青牛,又看向張寶太,微微欠身道:「張老太爺,您看?」。
張寶太看向劉屠狗,二爺點點頭道:「少許乾草,酒肉管夠,不需栓繩,你二人前面帶路即可。」
兩名漢子很好地掩飾住眼中的驚訝,轉身引著這兩頭神駿坐騎離去,沒有半句廢話。
劉屠狗抬頭打量起眼前這座樓閣,發覺並沒有名字,只在檐下懸了幾百柄形制陰柔的狹長鋼刀,有些還被綢緞包裹住刀身,這哪裡像酒樓,說是兵器鋪子還差不多。
酒樓正門前兩根廊柱上掛著一幅楹聯:
「塞馬、秋風、渭川西,一柄繡春一顆頭。」
「杏花、春雨、湘水南,兩處柔腸兩世人。」
字裡行間透著一股縱橫意氣、悲涼悵惘。
面對這副絕無俗氣的楹聯,楊雄戟默默讀了兩遍,抬手指點著幾百柄寒光閃閃的長刀,轉頭問道:「莫非這些就是史書上曇花一現的繡春刀?」
張寶太點點頭道:「背厚而鋒薄,脊直而刃彎,長柄可雙手持,馬步利器、一刀斷頭,說的正是此刀。」
劉屠狗一咧嘴,笑著問道:「二爺讀書少,這刀很有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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