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帝女娘娘說啊,山君剛開始鎮守無赦時,牴觸的情緒很重,都是硬著頭皮做的。後來時間久了,一年一年的不知道過了多少年,終於有一天帝女娘娘來替他幾日,讓山君得以出去走走,而人間早已是滄海桑田,那時候山君便覺得,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就算想起自己是誰,又有什麼用呢?」
「也就是從那時起,山君的話越來越少,日日漠然著一張臉。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那種模樣簡直到了極致,就像是岷山終年不化的雪似的。我是神獸,我的同伴和我一樣壽命長久,自是不覺得孤單。可山君卻什麼都沒有,他甚至說,他存在的意義就只剩下無赦,而他生命里也只會有兩樣東西:一樣是無赦,一樣是孤獨。」
「這樣的日子,過起來和行屍走肉沒有分別,久姚姑娘,你體會不到,但我卻是親眼看著的。活的那樣寂寥,還要被禁錮,連死都不能死,山君他一度覺得他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可直到你出現,他變了,我能清楚的感知到他的變化,從前的他是不會發自內心去笑的。雖然他有些嚴厲,處事有些客觀不近人情,但他對你的好,卻是值得讓這世間女子都羨慕的。久姚姑娘,你也感覺出來了對不對?」
久姚點點頭,心口像是在泛酸水,頭頂的月光淒清冷艷。
虞期對她的好,真的能令她感動到窒息。試問女人一輩子,都遇上幾個能為她拼命的男人?
可是,偏偏這個男人,來自於一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她是人,他是仙,她的壽數彈指一剎那,他卻無窮無盡,永葆青春。
久姚不禁苦笑:「時間,這才是我與他之間最殘酷最現實的問題。英招,你可又知道?」
英招嘆了口氣:「知道。」隨即正色凝視久姚,道:「所以,你比山君幸運的多,至少你還有自己的世界,即便你不要他了,也能嫁一個人世間的丈夫白頭偕老。可山君呢?他從來就只有孤獨和使命,即便與阿箏相認,你看看他們兩個又都成了怎樣的模樣!」
英招越說越激動:「如果山君能得你相伴,所有的苦也就不算苦了,可若是你狠心決絕而去,我不敢想像他還能不能再回到從前的日子。山君他,從對你動情開始,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久姚唇瓣顫了顫,想說什麼,卻喉嚨里嘶啞,只覺得心都被這一席話給碾碎了,碎片帶著血,又被糊成一團,重新塞進胸腔里,疼的難以言喻。
她好心疼虞期,好心疼。
「久姚姑娘,你是不會知道的。」英招望月,眼底忽然間濕成水潭,歇斯底里道:「一個人孤零零的被捆縛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像個過客般看著時間流逝、歲月變遷,那種感覺有多痛苦,你是根本不會知道的。」
是,她體會不到。
可她的心卻很疼,恨不得自己是和虞期出生在同一個年代,恨不得和他一樣活到今日,陪著他一起經歷那些痛苦。
一個人,與時間共同在這世上流浪,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他動心的人,他該是有多渴望能擺脫孤獨?他明明可以用強制的方式將她留住,卻還要詢問她的意願、尊重她的選擇,甚至不讓她知道他在一個人吞咽苦果。
虞期,他怎能這般教人心疼?
久姚扯著英招的翅尖,深切道:「我的確體會不到那種感覺,可是英招,我喜歡虞期,你知道嗎?我也喜歡他的。」
英招道:「久姚姑娘,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多為山君想想!哪怕對你不公平,這也是我的心裡話。」
哪裡不公平呢?其實,能被虞期這樣呵護,她已經很幸福了不是嗎?她只是對未來恐慌罷了。
一滴淚流下,從唇角滲入口中,竟是灼熱的。久姚站起身,撫著濕潤的臉,痴痴的笑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淚水總是為虞期而流,其實虞期又何嘗不是她的魔障?
「英招,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想我知道要怎麼選擇了。」久姚沖英招笑了笑,悠悠飄落至地面。
「我想聽從自己的心聲。」
夜色,已然深了許多。
久姚默默走回虞期的房間,輕推開門,一室月光灑落。
她看見,虞期就立在窗邊,側身挺拔,玉容淡淡籠著層月色。他微仰頭,像是在仰望夜色。那片夜色,醇濃如酒。
久姚靜靜走向他,他沒有回頭,但她明白,他一定知道是她來了。久姚走到虞期身後,張開雙臂擁住了他。
虞期的身體輕微的一顫,半晌,問道:「怎麼了,久久,這麼晚還不休息。」
「我睡不著。」
「有心事?」
「嗯。」久姚將臉埋在他背上,「我是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的,你問我,往後的人生,可願意和你在一起。」
虞期一訝,轉過身來,反圈住久姚的身子,道:「是不是英招和你說了什麼?」
「是。」
「它逼你了?」
「沒有。」
虞期嚴肅道:「若它逼你,你不必理會它。」
見他都到這個地步還要顧慮她的意願,久姚感動的無以復加,說道:「英招不曾逼我,相反,我還要謝謝它,是它讓我心中有了主意。」久姚真摯一笑:「我答應你,虞期,往後的人生,我不想離開你。」
虞期的心頓時被喜悅填滿,「久久,你說真的?」
「嗯。」
「你沒有勉強?」
「沒有,是我的心聲告訴我這樣做。」
虞期太激動了,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想把久姚緊緊抱住,卻又忽的想起了什麼,道:「久久,若心裡有委屈,不要藏著憋著,我不想讓你有壓力。之前我問你時,你猶豫了,面色也不佳,定是因為有什麼委屈亦或是難言之隱。你說給我聽,我來想辦法解決。」
久姚瞬間哽咽。
虞期的心細,令她感動,同時的,心中那份對未來的恐慌也因著他的話而翻湧起來。
久姚抱住虞期,訴道:「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我害怕。虞期,你可知道?如今的我正值韶華,和你站在一起還像是情侶。可我會變老!過上一段時間,我們站在一起時就像是姐弟,再過一段時間,像是姑侄,三十年後我們會像是母子,四五十年後便像是祖孫!那時的我乾癟的如同一段枯木,你卻還是這樣好看,如果再有年輕漂亮的姑娘出現了,你會不會不再喜歡我?讓我在垂垂暮年看著你和別人攜手?若是你始終都喜歡我,那你會更難受的,因為我隨時都會老死,又要留下你一人面對漫長的歲月。」
說著說著,啜泣道:「還有,如果我們有孩子了,他是會像我一樣壽數短暫,還是會像你一樣長生不老?如果像你,那他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一步步邁入風燭殘年,合眼離去;如果像我,那你便要親手把自己的妻兒送入輪迴。虞期,你可知道?一想到這些我就好難受,一想到未來會變成這樣,我就不知該怎麼辦。我、我……」
「對不起,久久。」虞期擁住了久姚,下巴抵著她的頸窩,心疼道:「我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大壓力,我向你道歉。」
「不,我不怪你的,我只是怕……」
「別怕,久久。」虞期拍著她的後腦勺,安慰道:「未來的事,都交給我,你需要做的只是在每一天都保持好心情。如果久久因為和我在一起,而日日愁眉不展,那我寧可離開久久,也要換回你的笑容。」他道:「久久,請相信我。」
久姚心中的壁壘徹底坍塌了,這一下子如釋重負,她撲在虞期懷中嚎啕大哭。
虞期一遍遍拍著她,低低說著讓她放心的話,還說,他好歹是天帝親自冊封的天仙,又有不少神仙朋友,雖然那些傢伙改善不了他的孤獨人生、完全無法和久久相提並論,但他們的好處在於打聲招呼就能幫忙辦事,所以說,久久真不必擔心兩人的未來,他一定能找到不止一種解決方法的。
久姚在他懷裡連連點頭,哭著哭著便笑起來:「我相信你,虞期。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亦不會讓你再回到孤獨中。等有莘氏這邊忙完了,我陪你去都廣之野,我們一起探望阿箏。」
虞期笑著給久姚擦拭淚水,柔聲道:「好。」
話說開了,便好似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晚久姚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睡在虞期身邊,想就近照顧他這個傷員。
虞期說怕久姚睡覺不老實,讓她睡裡面,這樣可以不掉下去,惹得久姚嘟嘴抱怨,說他瞧不起人,還拿著枕頭砸了虞期兩下,這才滾到里側去睡。
原本久姚還有些羞怯,想等虞期先睡著的,卻不想先睡著的竟是自己。
虞期替她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想多凝視一刻她的睡顏。可忽的手一抖,胸口一突,一口血從唇角溢出來。
虞期只得收手擦了擦血跡,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低低自語道:「果然,三魂少了一個,身體便大不如之前了,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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