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王的壓寨夫人
轉眼入了九月,這溯北的天向來熱得慢卻冷得快,現下溫度和八月相比已有天壤之別。這八月還偶爾帶上夏末的習習涼風,九月卻是秋風掃落葉,瞬時將滿山的葉子都席捲而下,只餘下那些常青的樹木,倒是一年四季都是碧綠碧綠的。
於狁不是溯北人,但在這也生活了好幾年了,是以一感覺到這氣溫的變化,也猜到這北地即將邁入冬季。這北地的冬季向來不比南方,南方的冬季雖然也冷,卻絕比不上這北地的寒風,吹上來似乎都要把人凍成冰棍了。於狁在這山上待了幾年,倒是勉強習慣了,卻不知另一位初來乍到的人如何。
一旁的案頭上還放著前幾日蜃樓送來的密信,這是於狁派人查訪的結果,但傳回來的消息卻不知該讓人是喜是憂——他所要查探的人好似憑空出現的,根本毫無過往可查。這一點其實於狁早就察覺到了,這人實在不似這地方的人,就是比夏更北面的冰原之國上的人也萬萬沒有像他這樣的。
最後,於狁暗暗將那密信燒了,隨後便找來了孟春和。
孟春和近幾日正為上個月的開支結算頭痛,前段時日他一心撲在監督凌深練習騎射上面,倒是把自己的正經工作給拉下了。現下他暗無天日地算賬算了幾天,可總覺得各種不順心,又覺得自己會這麼忙倒有小半的責任在他們當家的頭上,誰讓他沒事讓大當家的學騎射呢?自然一跨進乾和院,就沒擺什麼好臉色給於狁看。
於狁正在房裡清理桌上的灰燼,一抬頭也發現先生臉色不佳,像是別人欠了他好幾百兩銀子似的。當下也有些納悶,反而開口問他怎麼了。
孟春和深吸口氣,鄭重其事道:「我們寨子什麼時候去請個賬房先生,要專門管這方面的。」孟春和是讀書人,以往雖不像那些一心死讀聖賢書的文人那樣厭棄商賈,卻也不精於此道,平日少的時候尚且撥撥算盤,好歹也能充一下賬房先生,可這次積攢得實在有些多,一下子將他的耐心給耗沒了。
於狁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句,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後終於回道:「你看著辦吧。」
孟春和就等他這句話,一旦有了保證,他臉色也緩和了不少,這才淡然道:「那當家的找我來所為何事?」
&不是什麼大事,冬季快到了,寨子裡誰還沒有過冬的衣物就給他們準備準備。」於狁一說完,孟春和便也有些愣住了,這些事以往都是趙雲洲負責的,但近幾月這人都不在,本由這趙總管負責的一些事務也就落到了他身上。孟春和自然不會推辭,忙將這事應承下來。
於狁又交代了幾句,只是末了又添了句:「倉庫里應該還有張狐狸皮,你也一道拿去吧。」
孟春和一一應了,隨後告辭離開了。
回賬房的路上,孟春和又將於狁交代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當時聽著倒沒覺得,哪知現在一回憶,孟春和頓覺當家的這些話其實都只針對一個人,那位怎麼看都不像是溯北人的大當家。這麼一想,孟春和越發覺得自己撮合這兩人的事情指日可待。等回了賬房,甚至連帳也不算了,直接支了銀子留作近日進城用。
又過了幾日,這山間的清晨越發寒涼,凌深早先還能堅持每日打一遍拳,這幾日卻是再也不肯挪出被窩了。這日先生找上門來,凌深最初並不願搭理他,不過一聽要去內城,倒也不用人再催了,自己忙不迭就起來了。
凌深在這山上待了也有個把月了,這段時間別說去內城,他是連山都沒下過,去過最遠的地方大約是半山腰的山寨門,走過最長的距離約莫是將東邊的梯田饒了圈吧。這次赫然聽孟春和說要去內城,一來他也有些好奇,二麼也的確無聊得緊,是以沒等孟春和仔細說完,反倒由他拖著這慢性子的先生去了馬廄。
內城原名千和城,位於鎮北關內。十七年前,南梁收復溯北二州七郡,並於千和城北城門處建關,名曰鎮北,自此,關隘附近的邊民便將千和城喊做內城。
青峰距離鎮北關尚有百里,兩人牽馬下山,到了山腳才驅馬行向官道。
官道南北走向,偶有岔路,卻不多,即便第一次上這裡的人也不至於迷路。凌深雖然覺得孟春和騎馬真是慢,但考慮到先生並不是太會騎馬,甚至連他這個初學者都比不上,倒也耐下性子陪著他慢悠悠地晃。如此晃了近一個多時辰,凌深總算瞧見了那傳聞中比五層寶塔還高的城牆。
這鎮北關乃南梁向北的最大關隘,氣勢自然磅礴,近四丈高的城牆立於緩坡之上,上有樓台並一座青磚灰瓦的巍峨城樓,樓上掛有一匾額,有先帝欽賜的「威震山河」四字。城下乃關門,門額上嵌有石匾一塊,上刻「鎮北關」三個大字,但因長期風吹雨淋,那蒼遒的字跡上難免附著一層薄薄的沙土和牆蘚,卻依舊無法掩蓋其狂狷的氣勁。
此時已入巳時,城門附近搭建了幾處涼棚,又有小攤林立期間,專供短時間內無法入城的商隊及旅人歇腳用。
兩人抵達城門時,涼棚中已歇滿了人,皆是準備過關的商隊,卻因通關文牒遲遲沒有辦理下來,只能停留在外面。凌深望了眼從城門內拖曳而出的辦理通關文牒的隊伍,又瞧了眼擺在城門附近的攤子,覺得這倒是一筆好買賣,估摸著光是賣酒水一天都能盈利不少。
孟春和走在凌深前面,也沒發覺他的心思,只是一個勁地往城門走去,然後自顧自地沖身後之人說道:「待會你跟緊我,免得迷路了,若是那官兵問你話,也只管不說就是了。」孟春和的言下之意是我會替你回答的,可是等了片刻,身後的人卻沒絲毫反應。他疑惑地回過頭去,卻見一人高馬大的巨漢站在自己身後,這人似乎跟著走了有段時間了,卻也沒吭聲,反倒一臉略有所思地望著他。
孟春和嚇了一跳,一時臉色嗓門都沒繃住,剎那一聲尖叫劃破人群,轉瞬壓過了周遭的叫喊聲。四周靜悄悄一片,一直到酒水攤前的小二一不小心將碗砸在地上,隨著「哐當」一聲脆響,眾人堪堪才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碗酒水本是凌深要的,剛打算接過,卻因先生這一聲尖叫把這人嚇得手抖了下。這下可好,碗碎了,酒水也撒了一地。凌深臉上是不見惋惜,倒是那小二忙不迭低頭道歉,說是再去舀一碗過來。凌深這會兒卻是沒半點品嘗的心思了,照常付了錢,轉身匆匆去了孟春和身邊。
那巨漢並沒有被先生這一聲尖叫嚇跑,而是定定地望著眼前驚魂未定的人,此時,凌深突如其來的闖入倒是令他眼前一亮,只覺得被草原上各族傳頌為最美神祗的月神怕也比不得眼前這人,不由心神一盪,張嘴脫口而出道:「阿依塔。」
凌深覺得莫名其妙,下意識得飛去一眼。他的眼形漂亮,是時常被人誇讚的桃花眼,但他的眼神向來凌厲,甚至偶爾染上的鋒芒簡直令人不寒而慄。那巨漢一對上,起初的確被驚到了,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眼神中透著興趣地回看他。
凌深不以為然,倒是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孟春和不淡定了。這人擺明了是對他們當家夫人有意思,竟然還說什麼「阿依塔」?先生覺得就是自己沒怎麼了解過他們草原文化,也知道這「阿依塔」指的是什麼——月神阿依塔,傳說中司掌狩獵的神祗,因其俊美的容顏和強健的體魄而備受人尊崇。
當下孟春和扯了下凌深的衣袖,低聲催促道:「進城去了。」
凌深點點頭,那巨漢見人要走,趕忙一把拽住他:「等一下,還沒請教姓名呢,我叫齊九,你……」只是沒等他說完,向來不喜歡被人拖住或拽住的凌深,眉頭一皺,下一刻反手將那人的手甩開了。
齊九隻覺手腕一麻,頓時連捏拳的力氣都使不上來了。他怔愣了下,眸中跟著閃過一絲驚艷,看向凌深的眼神中更是染上了幾分炙熱。
&他不放棄地追去,不過這次他連凌深的衣袖都沒碰到,就被走在前面的人利落地撂倒在地。
凌深的反手擒拿並摔倒的動作極為迅捷,別說是齊九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是圍觀的人都沒仔細瞧見他剛才做了什麼,好似眼前一晃,原先高出那人大半個腦袋的巨漢就被人反手丟到了地上。所有圍觀的人皆倒抽了口氣,看向凌深的眼神也從起初的驚艷變作了敬畏,他們就大張著嘴,愣愣得目送著沒事人般的兩人牽著馬,進了城門。
齊九還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沒法起來,還是不願起來。而往來皆是商隊,又都是不願沾惹麻煩的,眼見齊九這麼個巨漢四仰八叉地在那裡,紛紛避讓不及。不出半盞茶的功夫,以齊九為中心竟是讓出了一條道來。
一青衣小廝從城樓北側的放關公廳出來,一眼便瞧見自家主子毫無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瞅著丟臉極了,可又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只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子,您這是幹嘛呢?」那小廝就蹲在地上,滿臉無奈地垂眸望著齊九。
齊九斜著眸子瞟了他一眼,幽幽地來了一句:「我在回憶月神之姿。」
那小廝一臉「又來了」的莫可奈何,嘆口氣繼續:「您回憶就回憶,只是世子還等在裡面呢。」
&罷,那人也進城去了,或許還能遇上。」齊九一個利落地鯉魚打挺,等站穩了,二話不說率先邁步往城門走去。身後的小廝見他如此,也只能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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