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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內,崔玉路說出了葉長庚的名字。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他緩步走到台下,目光陰沉。
「哪幾家櫃坊?」
「代州、并州、晉州、雍州。」下屬回答。
這是從雲州回京路上的四座城池。
「時間、地點,都對得上嗎?」劉硯緊盯那位文官,模樣神情,像是在審問罪犯。
文官恭敬回答:「對得上。銀票存進去,只拿走憑信,如果對方不去支取,恐怕就很難再往下查。」
「那這張畫像呢?」劉硯繼續質問,「四家櫃坊夥計,描述的內容一模一樣?」
他緊盯文官的眼睛,直到文官緩緩點頭,才大笑一聲。
「可笑!」劉硯道,「本官審案多年,每個人性情不同,關注的重點便不同,描述起一個人,也常常大相徑庭。只有串供,才可能內容一樣!」
「劉大人慎言,」崔玉路把他拉到一邊,低聲提醒,「你這麼說話,別人會以為你事事維護楚王,維護安國公府。」
劉硯臉色青白,倔強道:「本官是在維護大唐律法!」
《唐律疏議》近四十萬字,劉硯背得滾瓜爛熟。他剛正不阿、兩袖清風,不怕被誰誣告結黨營私。
崔玉路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撇開劉硯,下令道:「恐怕還要請葉將軍來一趟。」
「那下官……」糧運督察胡稼試探道,「下官是不是可以脫罪了?下官只是出城看看風景,沒有證據表明,下官同突厥人勾結,陷害楚王和葉將軍啊。下官……」
他原本便是囉里囉唆的人,這會兒情緒緊張,更是說個不停。躺在一邊的尹世才打斷他的話,道:「那下官是不是也可以……咳咳,回去養病了?」
「都不准走!」劉硯豎眉道,「案子審定,才能離開。」
胡稼頓時泄氣,尹世才咬牙喊痛,崔玉路的下屬收起畫像,去傳葉長庚。
也不知道他回去了沒有。
葉長庚甚至沒有離開大理寺。
他同李策一起,去見朱彥。
朱彥被關在另一座監牢,這裡環境很差,走下台階便聞到刺鼻的味道。
那是發餿的食物、死去的老鼠和沒有打掃乾淨的糞便。
葉長庚抬手揉了揉鼻子,回頭道:「你身體不好,我自己去吧。」
李策邁步向下,沒有停的意思。
這裡的確不好,但是比之陰暗恐怖的地墓,只是臭了些。
朱彥直挺挺躺在髒亂的蒲草上,聽到動靜便破口大罵:「老子不認罪!叫尹世才那個狗官洗乾淨脖子等著!」
「是我。」葉長庚笑起來。
朱彥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他轉怒為喜,快步走到牢門前,見到楚王,又單膝跪地施禮。
「殿下,將軍,你們怎麼來了?」
「來問你些事。」葉長庚道。
「卑職什麼都不知道啊,」朱彥撓撓頭,「將軍剛走,卑職就被尹世才調走守衛南城門。南城門有什麼好守的?南邊是代州,難道防著咱們自己人嗎?結果沒幾天,就聽說糧草丟了。尹世才開堂審案,那個狗官,呸!」
後面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
尹世才詢問突厥人,得到楚王和葉長庚賣糧的口供,便直接定了案。朱彥當場刺殺,若不是被嚴從錚攔下,恐怕這會兒尹世才已經死了。
「問你別的事,」李策道,「一些小事。」
朱彥的神色立刻恭正,他站直身子,道:「卑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另外,殿下和將軍千萬不要救卑職,別被別人拿到把柄。」
他知道李策的本事,也知道葉長庚的義氣。
葉長庚哼了一聲。
「你把牢底坐穿吧,老子才不管你。」
朱彥放心了些。他鄭重點頭,認真聽李策的問題,仔細回憶後回答。
他們談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大理寺官員找到這裡。
「殿下,恐怕葉將軍還是不能回去。」那官員道。
「為何?」葉長庚問。
他想回家了。
想家裡的飯,想家裡的床,想聽母親的嘮叨,曬一曬家裡的太陽。
尚未定案,官員對他們仍然很恭敬,回答道:「并州晉州等幾家櫃坊,查到了大筆入賬銀兩。根據畫像,存銀的是葉將軍。這會兒請您回去,是要查證確認。」
葉長庚氣極反笑:「存銀?畫像?他們為了栽贓陷害,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我安國公府缺銀子嗎?四千兩銀子丟地上,我都不稀罕彎腰撿!」
這話有些狂妄了,四千兩銀子很重,恐怕是撿不起來吧。
大理寺官員僵硬地笑笑,便在前面引路。
「九郎你先回去吧,」葉長庚嘆息一聲,「晚會兒讓嬌嬌給我送晚飯,她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可別再讓裴茉送了,她還不會走路呢。
「我也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來送就好。」
李策淡淡道。
你不捨得自己妻子送飯,倒是捨得用我的。
他陪葉長庚一起向外走,眉目漸鎖。
「是不是很艱難?」葉長庚低聲問,「他們動真格的,簡直該殺!早知如此,就應該直接兵變!」
可兵變會死人,會傷到大唐筋骨。更何況李策要的,是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廢太子,後面的繼位者,才能繼承大統、無人異議。
「不是艱難,」李策道,「是我們的對手換了人。」
「誰?」葉長庚警惕道。
誰會在大理寺剛剛查到胡稼,要繼續追查的時候,用贓銀和畫像,把禍水重新引回來呢?
那人絕不只有這一個辦法。
這更像是他詭詐手段的前奏,像煙火炸開前,飛向天際的白光。
「還能是誰?」李策笑得有些苦楚,「同室操戈罷了。」
同室操戈。皇族的親兄弟,有幾個能親和友善的?
又有多少人,是踩著親人的骨骸,走到最高處?
李策的臉上並無憤怒委屈,有的只是無奈和遺憾。
雨腳如麻。
葉嬌獨自撐傘,在比平時安靜許多的坊街穿行而過。
坊街轉角處,一個青色的身影靠近,雨傘向上揚起一個弧度,葉嬌看清了傘下的人。
那人開口便是抱怨。
「楚王妃架子好大,下官遞了拜帖,竟被拒見,只能蹲守在這裡了。瞅瞅,我的衣服都濕了。下官俸祿微薄,楚王妃最少要賠十兩銀子!」
葉嬌一拳頭揮過去。
「嚴從錚!」她嗔怒道,「該打!」
嚴從錚躲開這一拳,開懷地笑了。
「我懂我懂,你不肯在楚王府見我,是怕旁人以為你我情誼深厚。萬一楚王府出了事,牽連到我。」
真心相交的朋友,從不用對方解釋,便能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
葉嬌故意冷笑。
「嚴大人多心了,我純粹是因為你長得不夠好看,不想見你。」
「我懂我懂,」嚴從錚眉目疏朗,輕鬆道,「這天底下的人,都沒有楚王好看。你有了美嬌娘,看別人都是臭蟲了。」
以前嚴從錚提起李策,只有酸澀和妒忌,現在倒開始打趣了。
葉嬌哈哈笑了。
「得了!」她撐著傘,同嚴從錚並行向前,「我哥讓我謝謝你,說幸虧你攔下朱彥,不然那小子死罪難逃。」
說起正事,他們便不再逗樂,兩人都露出凝重的表情。
嚴從錚嘆了口氣。
「那時我在雲州養傷,不怎麼出門,等我知道時,糧食已經沒了,甚至抓到了買糧的突厥人。都怪我,粗心大意。」
「沒關係的,」葉嬌寬慰他道,「你在雲州城已做了很多。」
「我還親自押送他們回來,」嚴從錚道,「其實路上我動過殺心,但是殺了尹世才,案子也消不了。只能作罷。」
「沒關係的,」葉嬌又道,「就讓他們審吧。」
嚴從錚忽然站定,不走了。
雨滴落在傘面上,匯聚在一起緩緩流下,像在他們兩人之間,隔了一道透明帷幕。
已是深秋,有些冷。
他們撐傘面面相對,葉嬌臉上是故作輕鬆的笑意,嚴從錚的眼中,卻凝聚關切擔憂。
「都沒關係嗎?」他道,「萬一敵人得逞,楚王府和安國公府變成廢墟,也沒有關係?」
「他們不會得逞,」葉嬌篤定道,「青天白日,大唐律法,假的東西,就算再真,也是假的。」
「那麼……」嚴從錚問,「洗脫冤屈,然後呢?為了朝廷安定,為了大唐百姓,再一次寬宏大量饒恕他們?」
雨淅淅瀝瀝下著,似乎永不停止。
葉嬌說有青天白日,但他們頭頂的天,黯淡無光。
她抬起頭,目光似穿透烏雲,看向極高處。
那裡如果有神明,不知道會不會降臨人間,主持公道。
不會,所謂的神明,她小時候沒有見過,現在也沒有出現。神只是低頭看著人間,用悲憫的目光,安慰世人。
「沒有再一次了,」葉嬌道,「這一次不為朝廷,不為百姓,只為『公道』二字。天不給『公道』,我便親自奪。天不殺『惡人』,我親手殺!所以嚴大人……」
她露出淺淺的笑容,微微歪頭警告對方:「你離我遠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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