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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已來了許多,三公俱在。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皇子中除了被幽禁的肅王李瓏、受傷的李琛李璟,其餘也都到了。他們跪在正殿,竊竊私語,時不時起身,去詢問穿梭來往的太醫和內侍。
高福正端著一盆熱水出來,那盆水裡放著白手巾,散開紅色的血污。
禁軍守衛在內寢外,他們佩刀肅立,陰沉警惕。
人人神色肅重擔憂,仿佛下一刻,便能聽到皇帝駕崩的消息。
不是李璟懷疑的陰謀,是皇帝真的病了。
父皇……
李策在心中默默地念,剎那間五味雜陳。
或許吧,他恨過皇帝。
在皇陵孤苦長大時,在掉入陵墓時,在回京後發現,皇帝會過問其他兄弟的學業時。當他剛剛讀懂《四書》,其他人已經在讀太宗皇帝親筆撰寫的《帝范》了。
不解、委屈、自慚形穢。首發
但是當李策也讀到《帝范》,看懂治國之道,明白君王的責任,他心中逐漸生出一絲理解,繼而對皇帝愈發敬重。
至於兒時失去的父子天倫之樂,他想著只要留在京都,侍奉在皇帝左右,就不算晚。
可是今日,看他們的模樣,難道皇帝……
李策抬步向前走去,心臟縮成一團,原本穩健從容的步伐,有些僵硬遲緩。
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無論是從臣子還是兒子的角度,他都希望父親長命百歲。
禁軍副統領嚴從錚攔住了李策的路。
「楚王殿下,請留步。」
「本王要面見父皇。」李策道。
「恐怕不能,」嚴從錚語氣生硬,「皇后娘娘口諭,聖上病重,皇子朝臣和宗室在紫宸殿等候消息,不准闖殿驚擾。」
「那麼……」李策環視一圈,問道,「晉王呢?」
「晉王在裡面,」嚴從錚意味深長道,「只有他和宰相能進去。」
「為什麼?」
其實也不必問為什麼。
他是嫡長子,若皇帝彌留之際傳位,他要在身邊聽旨。
果然,嚴從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指著地上的蒲團道:「請殿下在此等候消息。」
李策卻沒有立刻便走。
「禁軍副統領能進嗎?」他直面嚴從錚的臉,問道。
紫宸殿內有低微的嘈雜聲,幾個注意到他們對話的皇子看過來,只見內寢和前殿之間,一身禁軍服飾的副統領眉心微蹙,肅然而立。他的對面,楚王李策緊抿唇角,幽深的眼眸莫名有一種壓迫感,看向嚴從錚,等待回答。
他們沒有說太多話,可是又像說了很多。
李策要幹什麼?
闖進去嗎?
那些皇子就要起身勸李策回去,便見嚴從錚開口道:「能進。」
「那便請副統領進去。」李策道。
嚴從錚有些猶豫。皇后命他在此看守殿門,他若進去,算不算違命?
「就說聖上交代過,要你寸步不離守衛。」李策又道。
嚴從錚看一眼厚重的帳簾,眼中掠過一絲無畏,轉過身掀簾而入。
李策同樣轉過身。他跪坐在蒲團上,一言不發等待消息。
時間像豺狗在拖拽大象的屍體,緩慢中透著將要力竭的暴躁。李策一直盯著內寢的門帘,許久後,一個眼熟的太醫走出來。
那是首席太醫,林奉御。
「聖上怎麼樣?」
「父皇好些了嗎?」
許多人圍上去,林奉御躬身施禮,示意他們安靜。緩了緩,才道:「聖上急火攻心,一個時辰前突然昏厥,經過診治已無大礙。微臣還要去熬藥,不能給大家解釋了。」
人群連忙讓出道路,林奉御背著藥箱離去,經過李策時,對他微微點頭。
仿佛有一塊巨石從李策胸口移開,他深吸一口氣,僵硬的肩頭鬆弛下來。門帘開了。
內侍總管高福走出來。
「聖上有旨,除楚王外,其餘臣子盡皆離宮。」
口諭很短,也沒有交代皇帝的病情。但既然聖上傳出口諭,想必已然大好。
大家放下心,叩首後跟隨內侍離去。
從紫宸殿到御街,紅色的宮燈再次相連。睏倦疲憊又心中寬慰的朝臣偷摸打著哈欠,相互看一眼,竊竊私語。
「誰把聖上氣病了啊?」
「聽說是趙王李璟,打了二十板子呢。」
「趙王?還是那麼不成器啊?」
……
李策上前一步,跟隨高福進入內寢。龍床上的皇帝正闔目養神,額頭扎滿銀針,手指放在床側,指尖滲出血,想必是昏厥時,太醫針刺手部十二井穴,進行了放血療法。
所以水盆里會有血。
晉王李璋跪在床前,正親自點燃什麼藥草,一根根地點,讓氣味不至於太濃,又能不斷呼吸到。他的臉上有兩道淚痕,時不時看向皇帝,關切又緊張。
「兒臣恭請聖安。」李策跪地叩首,再抬起頭時,見皇帝仍舊閉著眼。
他靜靜等待,跪姿筆直,不再焦躁難安。
只要看到父皇好好的,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終於,一聲悠長的嘆息從皇帝口中呼出。他不方便轉頭,只是抬手對李策示意道:「你起來聽命。」
李策站起身,坐在床尾的皇后看向他,說道:「聖上氣息短淺,楚王走近一步。」
李策連忙走近。
大病之後,皇帝中氣不足,說話斷斷續續。
「朕病了,」他睜眼道,「為免耽擱朝政、有負先帝所託,朕決意立晉王為太子,監國理政,由宰相和你共同輔佐,如何?」
李策尚未回稟,李璋便已丟掉藥草,叩頭嚎哭起來。
「父皇春秋鼎盛、堯鼓舜木、至聖至明,兒臣愚昧不堪,求父皇收回成命。」
他「咚咚」叩頭,額頭很快磕出一片紅。
皇帝沒有阻止,等他磕完了,才淡淡道:「朕的兒子裡,就沒有愚昧不堪的。你聰明睿智、孝順知禮,又乃宗室首嗣,天意所屬。此後更要戒驕戒躁、為江山計,友愛兄弟、體恤百姓。監國理政是鍛煉,也是考驗。你且記得,太子可立,亦可廢,莫行乖張之事。」
李璋又推拒了好幾次,直到皇后和宰相都開口勸說,他才哭著應了。
皇帝頭上的銀針此時已被太醫慢慢拔去,得以扭頭看向李策。
李策連忙應道:「兒臣遵旨。」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你們都出去歇著吧,」他溫和道,「小九留下,朕有話說。」
殿內頓時走得乾淨。
高福沒有出去,他給皇帝多墊了個引枕,讓他靠在上面。
「你難受嗎?」皇帝問。
「兒臣聽說父皇病了,難受至極。」李策老老實實地回答。
「朕是問你,」皇帝的目光中充滿審視,「你聽說朕立李璋為太子,難受嗎?」
李策不假思索道:「兒臣謹遵聖命,無論父皇立誰為太子,都會盡心竭力,匡扶社稷。」
皇帝笑了。
李策這個回答很討巧,沒有對李璋的私人情緒,只有對皇帝的忠心。
「朕聽說你跟李璟肝膽相照,朕就有點後悔。當時你們兩個打架,朕應該讓你去晉王府養傷。朕更希望你同李璋好。」
同李璋好,也就是同未來的皇帝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而現在……皇帝莫名有些擔憂。
李策默默地聽著,回答道:「兒臣會像對待五哥那樣,對待其他兄弟。」
皇帝輕輕頷首,道:「夜深,你回去歇著吧。記得告訴李璟那個混蛋——」
李策猛然抬頭,露出緊張的神色,皇帝注意到他的神情,搖頭道:「你看,你只擔憂他。」
李策被看穿心事,再一次跪下。
「朕是要你告訴他,」皇帝道,「就說朕的病,跟他沒有關係,別讓他愧疚。他心眼好,良善心軟,朕怕他再生了病,影響養傷。」
李策眼中一熱,就要落淚。
「還有你,」皇帝又道,「快成家的人了,別動不動就哭。」
李策走出大明宮。
微風吹動他的衣衫,空中傳來隱隱的香氣,不知是什麼花,在早春時節開放。
今日侍疾的人早已離去,御街上空空蕩蕩,只有一盞燈籠亮著。
提燈的人裹著薄薄的春衫,披風也薄,在露水驟降的春夜站立,等李策步伐僵硬地走出來,慢步迎上。
「思思,」她柔聲道,「回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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