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途雖然遙遠,可好在有雎鳩羽翼的幫助,李皋壬倒是事半功倍,約莫數月,他孤身一人,悄悄歸來。
是夜,萬籟俱靜,夜入涼水。
李皋壬看著家中一切陳列的物件,上面落滿灰塵,站在屋中許久,痴痴凝眸。
對鏡剪髮,李皋壬緩緩清理自己一張風塵僕僕的面容,本是秀氣白皙的他,被這些年裡的風霜添了幾分剛毅。
許久,他微微閉上眼,仿佛在回憶什麼,又好像在做些什麼。
臉上,有淡淡笑容,也有不易察覺的痛苦。
李皋壬靠坐在木椅之上,望著昏暗的窗外,他的身體,驀然一陣抽搐,緊接著體表泛有深紅色微光。在膚體之上,青筋凸起,血紅色流光如紋路一般,蔓延全身,直到他臉色煞白,方才呼出一口氣,就此作罷。
「櫻鈴......」黑暗中,是一道沙啞的溫柔。
很快村子裡都知道李皋壬回來的消息,大家登門拜訪,一片久違的熱鬧在鎮魂村里里外外慶祝。
李皋壬在村民面前好像還是那個李大夫,仍舊如過去一般,淡然隨和,似乎並未有所不同。
如此便過了數日,這一夜,李皋壬照往常一般,在家中修煉起當初九幽之下那人傳授自己的祭血咒。
血紅色光芒比起前些時日越發耀眼深紅,在鎮魂村的天頂之上,無人察覺,有一片片陰雲疊加累積,瀰漫濃郁。
在感覺差不多的時候,李皋壬輕輕掩上房門,和夜色融為一體,隨風拂向遠方。
槐樹林中,李皋壬褪下頭頂幃帽,向著記憶中的位置走去,心間,波瀾起伏,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櫻鈴。」李皋壬走在林間,緩緩張口喊道。
四周無人應答,安靜的可怕。
李皋壬心中無端生出一種慌張的思緒,他飛速而過,來到當初設下陣法地底的位置,刨開黃土,入目,是一堆碎裂的銅鏡碎片。
「櫻鈴,是我,我回來了。」李皋壬將所有碎片擦拭乾淨,捧在手心喚道。
可手中絲毫沒有異樣,如尋常銅鏡一般。
當初從古籍上看到一些旁門左道的秘法,李皋壬便藉此將櫻鈴和剎魂鏡分離,讓她借宿在這片槐樹林中。
李皋壬害怕自己出去的時間太長,以至於櫻鈴等不到自己,陣法內靈氣消散,她也跟隨消失。
雖然當初自己在槐樹林中設下針法,依靠槐樹林天然的陰氣封鎖櫻鈴靈氣的流失,可他也不確定能堅持多久。
李皋壬沒有猶豫,血祭咒的心法再次在他心中生成,只見他整個人變得異常詭異血腥,雙眼一片猩紅,在他施法的過程中,連著槐樹林之上的都有陰雲漸漸密布,聚攏而來。
一滴鮮血衝破指尖,悄無聲息滴入在帶來的剎魂鏡身之上,而後,一道不起眼的漣漪在鏡身上盪開,沒入其中。
李皋壬眼中一喜,一手垂落,鮮血順著他的指尖,延綿不斷的往鏡身中灌入,直到他臉色蒼白,直到剎魂鏡泛有微光。
流煙在林間漂浮,有光華照拂,一白色身影在煙霧繚繞中緩緩生成,是位女子,和從前一般。
她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迷糊看向身前,那裡有一人眼眶通紅,怔怔望來。
「李皋壬?」剛醒來的女子瞪大著眼睛,欣喜笑道。
「櫻......櫻鈴。」他如是回應。
「你還真回來了啊,我好像就睡了一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了多久,是你把我喚醒的嗎?」
他站在原地,點了點頭,這一刻,心中所有的念想,執著,好像通通有了歸宿。
兩人並肩而行,漫步在林間,李皋壬如訴說心中相思之苦一般,緩緩道出他一路去往九幽的往事,只是他說的都是一些奇聞樂見,關於自己的苦難,他一字未言。
「你可真厲害,佩服你啊,沒想到九幽還真給你找到了。」聽完李皋壬所說,櫻鈴滿是讚嘆。
李皋壬確定幾番,知曉櫻鈴無恙之後,便告訴她,如今自己找到辦法,但還是在學習摸索當中,不能帶她回家,讓她暫且呆在此地,等自己完全掌握之後,在重新修復剎魂鏡。
櫻鈴不疑有假,滿口答應。
此後,李皋壬和往常一般,白天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便是一遍遍修煉起血祭咒,越發爐火純青。每每深夜,他都會去往槐樹林中,和櫻鈴共度良宵,更多的則是在櫻鈴修養鏡身中,他瞞著她,悄悄往鏡身中輸入血液。
轉眼,又是十年。
直到某一天一位仙風道骨的老頭打著一面幡旗大搖大擺的走進鎮魂村。
此時,鎮魂村常年被頭頂上那片陰雲籠罩,大旱數年,沒有下過半點雨滴。
之前村民也察覺到某些不對勁,只是他們畢竟是凡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這些年裡,大傢伙都過的十分艱難,村中常有人氣色萎靡,身體不適。
除此之外,很大一部分病情發生在村里那些青壯年的身上,他們無端變得力不從心,連走路都是顫顫巍巍,無精打采。
不少村民都去李大夫家看過,李皋壬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那些村民在經過他的治療,很快恢復如初。只是效果只能持續數日,一旦時間到了,便又要去往李大夫家中抓藥,方才好轉。
雖說常年乾旱,村中水源斷去,可好在鎮魂村離大海不遠,常年下來,大家也都習慣去往海邊打水,以此解決村中缺水的麻煩。
期間,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村中有不少村民抗受不住這樣的壓抑,紛紛遷徙搬離,移居別處,只道這裡風水不好。
而當初那位到來的老頭正是胡八仙,雖說此人一副老頑童的模樣,可他很快就發現村子的古怪,並且告訴大夥如何在家中陳列各種辟邪道具方法,以此抵禦陰氣的入體。
李皋壬只是知道其中緣由,可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小心翼翼行事,從他修煉起血祭咒以來,他的身體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容貌越發白皙,整個人仿佛看不到一絲血氣,一頭青絲早已變得灰白無比,這等逆天行徑,本就是有違天理。
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的異樣,李皋壬心智漸漸魔化,借著頂上陰氣之勢,蠶食村民陽氣,以此補充自己的身體所需。
那些過往離去的村民,在途徑他的門前,皆被他挽留進門接風洗塵,而後,將這些村民通通化為烏有,葬送在他的雙手之下。
為了能加快進度,李皋壬開始在村里通往海邊取水的兩條古道上紛紛布下陣法,以此來引入村民陷入其中,將他們一身氣機盡數收為己有。
因他兩地往返,除了自己家中,還有就是那片槐樹林,他需要更多的鮮血和生機補充自己。在這等喪心病狂之下,鎮魂村數年內就只剩下一些年紀頗大的老人,整個村子越發淒涼冷清。
而在這些年中,李皋壬從未間斷過向剎魂鏡內輸送自己的血液,一天又一天,都在櫻鈴不曾察覺的時間裡,他默默忍受自身一切的痛苦。
他已不再是自己,所有念頭,只為了一人,瘋狂,淪陷。
究竟是怎樣的愛可以讓人變的這般拼盡所有,不顧一切?
「櫻鈴,等我將所有的血肉引渡給你,你就可以成為真正的人了,那時,你就能感受到這世間所有的一切。」林間,李皋壬低頭喃喃。
「櫻鈴,希望有天你不會怨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櫻鈴,你一定要好好看看這世間,這是我所有的念想和希望。」
「如果可以的話,某一天,你會打心底里喜歡我嗎......」
那些話語,都是李皋壬在一個人的夜裡,輕輕說給自己聽。
李皋壬脫下一身羽翼,腿去外衣,渾身暴露在月光下的樹林中。
一副白皙的皮囊中,空無一物,早已屍骨無存,血肉不見。
這些年裡,他剜心抽骨,匯聚成血,滴在了鏡中。
————
白光世界中,櫻鈴眼淚嘩啦啦的流下,她從來都不知道李皋壬為自己付出了這麼多。
她自然是喜歡的,喜歡的不得了,可是她一直深埋心底,沒有告訴過他。
在李皋壬早年將一身氣機血肉引入鏡身時,她就已經無形中慢慢在改變自己,天地間的微妙,風中的柔和,還有和李皋壬呆在一起的時候,他身上的感覺,他的呼吸。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和變化,只是她一直不曾發現。
她慢慢變成了一個人,有了女兒一般的心思,有了心中的牽腸掛肚,有了那份怦然懵懂的眷戀和愛意,藏在那顆兩人一起的心臟中。
櫻鈴淚眼怔怔,看著鏡中悉數過往,看著李皋壬那些年裡的執著,為了自己付出的一切,那些鮮血,仿佛潑在了她的臉上,蒙蔽了她的雙眼。
墨故淵看著看著,同樣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櫻鈴艱難的站起身,想要去觸碰鏡中畫像,卻只是虛影晃動,一片空無。
「三元滿體,八神作疆,以血為咒,肉身為引。」
「神魔見證,祈我所愛,生生世世,多喜樂,長安寧。」
「櫻鈴,你別怕,我會化作人間四季的風,一直陪在你身邊......」
櫻鈴痛苦吶喊,悽厲嘶啞,她所有的痛苦和快樂,愛意和不甘,都在李皋壬最後祭出的血咒之下,如洪水決堤,朝著她身體當中灌來。
那些感受,讓她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那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麼?」
「想,很想。」
「要是櫻鈴姑娘也有人所有的樣子就好了。」
「我是一個大夫,還是懂些延年益壽的。」
「櫻鈴姑娘,你的手可真涼啊,酒意都去了大半。」
「這次換你等我,就在村外通向大海的那片槐樹林裡等我,哪也不許去。」
過往時光中的聲音在耳邊笑語嫣然,那是他心底的炙熱溫軟。
當時惘然不知,此刻已成追憶。
「這就是他留給我的一切麼,不是多喜樂,長安寧麼......」
「我後悔了......」櫻鈴落寞淒涼,跌坐在地。
她一手揚起,白色世界裡的光芒緩緩遣散,朝著她身下這面鏡子緩緩收攏。
地底的高溫漸漸傳來,櫻鈴卻是渾身冰冷。
李皋壬引渡給她的一身炙熱血肉,在她剛才那一聲掙扎中,漫天血氣繚繞,她盡數排斥體外。
如果是這樣的感受,她甘願拋棄,不願接納半分!
櫻鈴趴在地面,望著岩漿滾滾,火星四濺。
她轉過頭,看著身後站立的墨故淵,莞爾,櫻鈴淡淡一笑,道「公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墨故淵僵硬的看去,不知她要做什麼。
「皋壬就在下面,我想和他好好在一起。」
墨故淵心中一駭,急急說道「櫻鈴姑娘,萬萬不可,既然你已經化靈成人,為何不能珍惜李大夫帶給你的祝福好好活下去。」
「我這一身血肉都是他給我的,他又害了那麼多無辜村民,何來好好活下去一說,他想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便要依他麼,我這一身是他的罪孽,我豈能讓他稱心如願?」櫻鈴笑著說道。
墨故淵呆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不管他在哪,哪怕魂魄皆散,灰飛煙滅,我也要找到他。」
墨故淵心中思緒混亂,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做。
「我無法拒絕血祭咒帶給我的修復,即便排斥抵抗,那些血肉還是會在咒語的法力下朝我體內湧入。我已經動彈不了,你把我扔進地底岩漿,也算是給那些村民一個結果了。」櫻鈴喘了口氣,喃喃說道。
望著墨故淵姿態,櫻鈴收回視線,淚眼望著上方,笑著說道「其實我是想陪在他的身邊,我怕這個世間沒有他的棲身之地,我怕他永遠沒有歸宿,我就是不想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你會幫我嗎?」
墨故淵眼眶泛紅,他緊緊點了點頭,而後,他將櫻鈴輕輕抱起,朝著岩漿走去。
櫻鈴躺在他的懷中,看著眼前人的模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幽幽說道「公子,之前在剎魂鏡中,你看見了什麼?」
墨故淵低下頭,迷茫的看著視線之下的人影,胸口起伏,一陣難受。
「剎魂鏡的鏡像是可以照出人心底的樣子,你所見的,一定會是你最重要的。所以公子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底下岩漿沸騰,高溫襲卷而上,墨故淵眼中一片模糊,心神滿是破碎,他卻不知為何。
他鬆開雙手,懷中女子頃刻掉落,墜向火中。
忽有一陣清風,不知從哪拂來,在地底空穴下,呼呼作響,如有人在耳邊呢喃傾訴。
櫻鈴躺在風中,微微閉上眼,那是人間四季的風,在她身邊纏綿悱惻。
墨故淵望著岩漿吞噬櫻鈴的身軀,心中迷離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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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猶是春閨夢裡人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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