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岳,人呢?」
「劉教授,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黃酒帖》真是你寫的?」
同樣的問題,鍾岳不知道回答多少遍了,「是是是,是我寫的。劉教授您也要質問我一下嗎?」
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好了,我不問了。鍾岳,你好好享受吧。」
鍾岳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在一邊,「這都什麼毛病……」
他的微博已經炸了,私信瘋狂地湧來,像是一群洪水猛獸,直接將鍾岳的手機才點開微博,就被卡機了。之後修復過來,鍾岳才能正常使用,各種問題,都拋了過來。有時候,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那日鍾岳寫下那所謂的《黃酒帖》,僅僅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真的要說,他寫這篇《黃酒帖》有什麼含義,鍾岳只能說……
「我不知道,沒什麼意思。」
然而總有多事的人,開始了自己的yy。
不少文化圈的門戶里,都隨著鍾岳的《黃酒帖》風靡,從而跟風撰文。
「是什麼,讓書法天才悲憤寫下《黃酒帖》!」
「從《黃酒帖》中,讀出對於世俗的憤懣不平……」
「到底是鬼才還是心機婊?寫下黃酒帖,意欲何為!」
越來越對的文章,針對這篇橫空出世的《黃酒帖》,湧入了網絡平台,湧入了報紙文刊,湧入了視頻,鍾岳的電話在第二天清晨起就沒聽過,他已經調成了震動,也懶得去接。
問題大致如下:
真的是你寫的?
為什麼要寫這個?
你之前寫過行書嗎?
對於這些質疑和詢問,鍾岳都是不理不睬。
他寫這幅作品,沒有目的,沒有意圖,就是很普通的隨性而寫。寫完之後,他就是去買了一壇紹興花雕,然後去祭拜了徐渭,以謝徐渭授畫法之恩。
至於外界有些人認為鍾岳作品上那句「敬拜山陰徐文長」太做作,沒道理提酒去祭拜一個古人的質疑聲,鍾岳不想去解釋。他們並不懂鍾岳為什麼要寫這樣的一幅作品。
沒有意圖的記述,往往才是書法的本質。這便是《黃酒帖》存在的意義。
再讓鍾岳去複製這篇自己的作品,可能就像王羲之無法複製出自己的那篇《蘭亭集序》一樣,他也無法再複製出《黃酒帖》來,因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從書法臨帖角度去還原作品,味道變了。
鍾岳到了古揚州街頭,金農真坐在書攤前賣字畫。
「冬心先生,我這麼做,有錯嗎?」
金農搖頭,說道:「你覺得,書法有對錯標準嗎?」
「我的意思,是對待作品的態度。」
書法當然沒有什麼對錯,即便是當初看到的史翔,他硬要說自己的「丑書」是書法,鍾岳只能從行為和語言上對他鄙視,沒有任何一條法律,可以阻止史大濕的「藝術」。
「你看我這攤位上的字畫,它們和你的《黃酒帖》比,如何?」
「我不明白先生您的意思。」
金農一副老神自在的樣子,「不用不好意思,但說無妨。」
鍾岳看著書攤上的字畫,說道:「論賣相,先生您的這些作品,更像是一幅書畫作品,但是論筆法、章法,我覺得,還是我的那幅小字來得妙。」
鍾岳沒有說更好,而是用了一個「妙」字。妙手偶得,他那不是常有的狀態,僅僅是那日想到了,實在想去,然後就寫下了這麼一段話來。
金農笑道:「你倒是挺不謙虛的。是,老朽這些字畫,確實比不上你的那幅《黃酒帖》,但是你要明白,老夫這些是用來賣錢的,所以對聯也好、四條屏也罷,都是刻意而為的,你不能說,隨便寫些白話上去,主顧不是文盲,他看得懂寫了什麼,所以論賣小錢的價值,你那幅《黃酒帖》沒價值。」
鍾岳點了點頭。
「但是能賣大錢,當然,我這是與俗人言俗,你我都不是那種清貴到不食五穀之人,謀生餬口,還要靠著手上一支筆,所以你只要有你的堅持,那麼寫什麼都無所謂,順心而為就好。」
「謝謝先生指教。」
「只是鍾岳,你能邁過自己設的門檻嗎?邁不過,你這輩子就如此而已了。」
如此而已四個字,顯得雲淡風輕,然而世上有不少人,連這「如此而已」,窮其一生,都無法做到!
「先生,我會努力的!」
金農微微一笑,「能有此毅力,你的眼界不知是局限於四角方方的紙上了。」
「書匠和書家,這是先生您最初便教我的區別。」
「善!」
……
……
黃埔河上的遊艇,在凜冬成了老外灘最刺人心魄的朔風。
江邊外灘,每時每刻都不缺旅人,看著那江上白色的遊艇,羨慕有一天,也能夠坐在上邊喝咖啡。
遊艇上的人,卻把江岸當成了風景。牧傾允坐在空蕩蕩的遊艇中,看著一旁的親弟弟,正在提筆寫書,一手晃著酒杯,一手托著香腮,眼睛迷離地看著弟弟的側影。
「姐,臨摹不出來啊。」
牧傾允神思在游離,聽到呼喚,才回過回過神來,「真是沒用,跟著王格學了都快五年了,一幅作品都臨摹不出來。臨書不會,就墨帖啊。」
「我不行……」
牧子嵐和曹家的少爺曹西嵐名字最後都是一個嵐字,這並不是巧合,而是兩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當時牧家老爺子和曹家老爺子相識,一同辦的滿月酒,取名也是商談好的,這也是曹西嵐為何與牧傾允關係這麼好的原因,不是親姐,才有更近一步的機會……
看著自己的弟弟軟弱地說著「我不行」三個字,牧傾允搖頭嘆氣。她的性格隨父親,然而嬌生慣養,從小當成掌中寶的牧子嵐,隨自己的母親,性格有些軟弱。
「切。這人用筆沒道理,又不是我差勁。」
牧傾允想從自己的弟弟身上找到父親的影子,書法曾經是她在書房,陪伴自己父親最長久的時光里,記憶最深刻的,然而一場車禍,讓她徹底與父母陰陽相隔了,看到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弟,牧傾允像母親一樣**著牧子嵐細軟的頭髮。
「別像摸狗一樣的摸我的頭啊,姐!」
牧傾允撲哧一下笑出來了,「嵐嵐,你沒人家有本事,就說人家寫的沒道理,那以後姐姐要是把集團交給你,你干不過人家,是不是還要說人家沒道理?」
牧子嵐喝著橙汁,「他筆法沒道理又不是我說的,師父說的。」
「哦?他怎麼說的?」
牧子嵐回憶著那晚不小心偷聽到的話,學著王格的腔調,說道:「咳咳。這字寫得沒道理!唉……鐘不器,你沒道理!」
牧傾允牙齒碰著紅酒杯。
鐘不器?
「這名兒,真難聽……」
牧子嵐呵呵一笑,「姐,你可從來沒嫌棄過人家的名字難聽啊?」
牧傾允瞥了眼話裡有話的小弟,「你也想讓我嫌棄你?」她嫌鍾岳表字難聽,其實和王格說此帖沒道理一個意思罷了。
「曹西嵐那個白痴,今天我碰見了,恰好來找師父。」
牧傾允揉了揉太陽穴,「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在我這裡,不要張口閉口地叫師父,我聽著心煩。」
「呵呵。」牧子嵐湊在一旁,聞著自己姐姐身上獨特的香水味,「難道你想……」
「滾。」
「切。」牧子嵐拿著《黃酒帖》,翹著二郎腿,「不過這個人,確實很有趣啊,姐,你說咱們要不要找他談談?」
牧傾允抿了一口紅酒,「那就找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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