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應了聲,連忙拉著鍾秀就往山上走。因為走得太急,空氣又變得炎熱起來,不多會兒她們兩人就開始大喘氣兒,不停地用手抹著腦門兒的汗,兩人的臉蛋紅彤彤的,似乎還冒著熱氣兒,就像剛出爐的包子。本來兩人挽著胳膊,此時也隔得有些距離,免得兩個人的溫度疊加增高。
耿浩跟在後面,雖然沒怎麼累,但也被逼了一身的汗。隨著汗水流出來,腦海里不愉快的記憶也跟著離開身體,等到了莫遠成兄弟倆的家,站定停歇,一陣風過,汗水被吹散,煩惱也被吹得無影無蹤。耿浩一抹額上的汗水,整個人輕鬆的不得了。
莫遠成兄弟倆的家在近山頂的地方,左右再走上幾分鐘才有別戶人家。山上的房戶都是這樣,就像是一顆顆星星,散落在各個角落,獨立存在,互不干擾,又通過一條條小路來連接,形成一個整體。莫家的房屋背著光的,裡面黑黢黢什麼都看不清,看起來也才二十來平米的樣子。黃泥巴夯築的土牆,房頂是木瓦頂,兩扇破舊到灰白的木門,就算合上,兩邊門牆之間也能留出拇指粗的空隙來。
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臉上蒙著一層灰,渾身髒兮兮的,衣服也好像好久沒洗過了。此時,他正坐在灰白的高門檻上,兩隻手托著腮,正看著遠方發呆。看見他們來了,愣了一下,直接跑向鍾秀身邊,睜大著他的眼睛,那是他唯一乾淨的地方。
「秀秀姐,劉老師。」小男孩木木地向她們打招呼,目光在耿浩身上停留了會兒,發現是真的不認識,就直接忽略了沒叫。
「聽說你和你哥沒去上學,劉老師和耿老師特意來看看。」鍾秀和莫遠成算是表親,她很自覺地擔起了中間介紹人的角色,跟小男孩說明情況,「遠勝,快點跟耿老師打聲招呼。他是新來的老師,帶你們的語文課。」
耿浩這才明白,原來這個小男孩就是莫遠勝,是兄弟倆里小的那個。莫遠勝性子有些木木的,呆呆地走到了耿浩面前,不慌不忙地打招呼:「耿老師好。」
「你好。」耿浩拍了拍他灰蓬蓬的腦袋,彎下身子,友好地問,「你爸爸和哥哥呢?」
「哥去撿柴了,老爸在床上。」莫遠勝如實回話。
耿浩點了點頭,鍾秀就跟知道他的心思一般,提醒莫遠勝:「我們進去看看你爸。」
莫遠勝重重一點頭,扭頭就帶頭往屋裡跑,幾步跨過門檻,消失在昏暗的房屋中。耿浩未免失禮,就跟在了鍾秀和劉嘉後面。
一進門,撲鼻而來的就是濃濃的煙味兒,還有高濃度的灰塵氣息。房屋裡沒有窗戶,通氣全靠個大門,整個房屋悶熱的厲害。耿浩借著從門外灑進來的光,勉強看清房屋裡的狀況。房屋裡的陳設不多,卻是擁擠的很。進門站在三四平米的空地上,對面就是一張小方桌,桌子油乎乎,黑黢黢的,仿佛塗了層薄薄的黑漆。桌子後面是個木樓梯,通向上面的小隔層。
左邊兒是個土灶,土灶是自製的,很是粗糙,也被油煙熏得黑乎乎硬邦邦的。跟灶挨在一起的是個小矮櫃,柜子已經丟了半扇門,剩下的半扇上面有個大洞,而且垮著,應該是門軸壞了。小矮櫃遠遠看去就是貼了一層油脂,木炭灰塵落在上面直接就被黏住,積少成多,也是黑色的了。矮柜上擺著個兩個油乎乎的洋瓷缸子,裡面裝的好像是油鹽,再就是些雜物。柜子裡面擺著些碗筷,亂七八糟的,讓人不想碰。
右邊是一張大床,床上還架了木製的床架子,架子上收掛著藍布床帳子,上面存了一層灰。挨著床頭那邊綁著個小油燈,那部分木架已經被燻黑。床鋪也就是雙人床大小,床上四角堆著破舊的衣物,被子皺巴巴的堆著,下面墊著的褥子露出各樣的邊角,就是不想好生鋪在床板上。床角是個大黑木箱,儲物用的,上面也是擺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都有。
耿浩好容易才在如同亂堆的床上找到一個精瘦黝黑的男人。男人臉頰顴骨凸出,眼窩深凹,可見他瘦的厲害。他歪在床上,貼著床邊,正在抽菸,菸灰落了一地。毋庸置疑,這個男人就是莫遠成兄弟的父親,莫豐收。莫遠勝先進來告知了莫豐收,莫豐收看見他們來,用粗糙的手指把菸頭按滅,放到一旁。欣喜一笑,露出黑黃的牙齒。
莫豐收用方言跟鍾秀和劉嘉打了招呼,不知道問了鍾秀什麼問題,像是確定了什麼一般,笑著看向耿浩,表情很是質樸,眼睛精亮精亮的,裡面都是尊敬,用著很不標準的普通話跟耿浩說話。
「唉喲,耿老師,真不好意思,我腿摔折了,不能下床。」
耿浩艱難地分辨出他說的內容,上前半步,到了床邊道:「傷筋動骨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您的腿已經看過了嗎?」
「讓大夫給接上了,過一兩個月就又能動彈了。」莫豐收很有樂觀精神。
「那就好,還是要多多注意。」耿浩叮囑兩句,覺得要說到正事兒了,看了眼劉嘉,說,「我這次也是跟著劉老師來看看莫遠成和莫遠勝。」
「是,馬上就期末了,不知道他們哥倆兒還能不能去學校。」劉嘉立馬接上耿浩的話。
莫豐收一聽這話,臉就耷拉了下來,本來就鬆弛的臉皮,此時更是垂到了一塊兒。他伸手撈過站在床邊的莫遠勝,揉捏著他的後脖頸,眼裡是深深地無奈。
「我這好端端的斷了腿,現在就是個廢人,什麼都幹不了,里里外外全得靠他們兄弟倆。我這腿,大夫說得一兩個月才能好全。現在家裡這情況,後面也供不起他們了。」說著,莫豐收抬眼看向耿浩和鍾秀,眼裡都是艷羨,「讀書好啊,成了大學生好啊,可我們這樣幾代窮下來的,上不起學啊,都是命,只能輩輩兒當農民當文盲。這兩年搞了兩免一補,說是能免學費,可還是要花錢,我也很難供得起的。這回我的腿摔了,還好有醫保,不然,我們爺仨就要喝西北風,出去乞討了。」
這一番話,眾人都沉默了。耿浩再次環視周圍,滿眼看到的只有窮困二字,胸口被壓得喘不過來氣。餘光不經意看見旁邊的劉嘉,劉嘉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睛,偏著腦袋,不讓人看見。
「表舅,咱們先養好了傷,遠成遠勝上學的事兒,咱們再說。」鍾秀輕聲開口,緩和一下濃愁的氣氛,揚了揚手裡的籃子,「靈靈知道我要來看你,就給做了些饅頭還有鹹菜,讓我帶過來。」
「唉喲,真的是辛苦靈靈了。靈靈做的饅頭可是好吃的很。」
莫豐收一拍莫遠勝的腦殼,莫遠勝立馬上前從鍾秀手裡接過籃子,眼睛發亮地掀開蓋著的白布。籃子裡露出一堆白乎乎熱騰騰的饅頭來。莫遠勝立馬伸出小黑手抓了一個,啃上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笑來。扭頭又把籃子遞給莫豐收,讓他也拿一個。莫豐收又是一把打在他的後腦殼上,卻是沒有用勁兒。
「也不說謝謝就知道吃。秀秀,回去跟你姐說聲謝謝啊。」
「表舅不用客氣。」鍾秀乖巧一笑,更是溫婉懂事。
莫豐收看見莫遠勝被饅頭噎地灌了兩口水,頓時想到什麼,目光掃過劉嘉和耿浩,著急道:「唉喲,我都忘了給你們倒水了,遠勝,快去給你老師還有秀秀姐倒水。」
耿浩他們仨人立馬擺手拒絕,說他們就是來看看的,待會兒就走了,不用忙活。莫豐收又猛地一拍腦袋,說忘記讓他們坐著聊了,又叫了莫遠勝搬凳子,他們仨繼續拒絕。他們執意拒絕,莫豐收只能作罷,只是錘著額頭,連連感嘆真是老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又閒聊了會兒,耿浩看見大黑木箱靠牆的邊角有一小塊空地,那兒躺著個什麼東西。耿浩好奇靠了過去,發現竟是一本書,老舊的封皮上寫著《雷鋒日記》四個字。書籍老舊,卻是整整齊齊的,可見書的主人十分愛惜。耿浩拿起來,翻看了兩眼,陷入思忖。
耳邊的聊天聲突然停了,耿浩回過神,不解偏頭,卻猛地看見莫遠勝站在他面前,嚇了一大跳。莫遠勝靜靜悄悄地凝視著他,表情充滿厭惡,眼中還帶著敵意。
「那是我的書。」莫遠勝語氣生硬地跟耿浩強調。
耿浩有些被嚇到,將書合上,雙手遞給他,很是真誠地道歉:「對不起。」
「遠成,你個混小子,那是你老師,一點都不知道尊重!」莫豐收一聲大吼,厲聲責怪耿浩面前的男孩,「耿老師你別介意,那是他早走的媽的書,平時誰都不讓碰。」
耿浩得知內情,深切知道了自己的莽撞。等抬頭看見另一個莫遠勝站在門口時,再低頭看著面前抱著書的莫遠勝,也瞬間明白了什麼。莫遠成和莫遠勝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面前的是莫遠成,他眼裡的厭惡還沒消去,很是不悅地給耿浩甩了個臉色,扭頭去了階梯那邊,幾下跑到隔層上。腦袋頂上立馬傳來清晰的腳步聲,還有木板的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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