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與老人的關係已不言而喻,中年書生只覺得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這是跨越幾百年的相見,誰也未曾想過,一位皇帝與一位無名的士兵,會坐在一艘船上,而皇帝也已經成為百姓,士兵則化作了歸鄉的幽魂。
當年的債早已煙消雲散,士兵想問的,不過是為什麼天子不敢死戰。
他想要一個交代,但他沒有等來安息的命令,直到如今的幾百年後....當年的皇帝成了被人遺忘的神,其實大家走到最後,誰也沒有比其他人高出半點來。
士兵之後,是白衣女子。
少女的眼神望著士兵,這當然不是什麼含情脈脈的眼神,也不是什麼跨越千百年的妖鬼之戀,只是她要說的故事,同樣是從前唐時代開始的。
恰恰是白龍口失守之後的事情。
妖者不詳,縱然是世間的妖靈也常常被人喊打喊殺,更不要說那種所謂的真正之「妖」,更是世間一切不詳的聚合體。
白衣少女的聲音空靈,她拍了拍自己的傘,裡面發出金鐵般的聲音。
「正是白龍口的大戰催生了這隻妖。」
白衣少女看著所有人:「我要說的,是一隻妖的故事,這隻妖不被天地所容,誕生時伴隨著哀嚎與恐懼,天在轟鳴著霹靂,地在湧起塵埃。」
「我將順著士兵的話接著訴說。」
白衣少女道:「異族人,唐人,不論是誰,他們的血都是紅色的,天與地在交織,陰陽在,就這樣,一隻蛇吸收了這裡的煞氣與血氣,在陰陽交錯的昏暗時刻,開了靈智。」
「化為了一隻妖。」
白衣少女頓了頓:「在這種情況下化出的妖,她必然是會遭到天譴的,因為這本不是修行天地精華而成的道,而是從無數死者的身上攀爬而出的東西,她是不詳的,所以生來天厭之,上蒼降下雷劫,要滅殺這隻蛇於此處。」
「但是她沒有死,因為白龍口戰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難以安息的英魂也實在是太多太多。」
「小蛇要感謝那些英魂,如果不是他們的存在,或許第一道天雷就會讓她灰飛煙滅。」
白衣少女看著士兵,目光中的感情難以描述。
士兵並沒有什麼反應。
「我講的故事,或許有些無聊。」
白衣少女依靠在船邊上:「沒有書生的執著,沒有老神的歡樂,沒有士兵的堅持......我所講的,不過就是一隻小蛇,一隻小蛇如何在這片黑暗的人間掙扎求生的故事。」
「天厭,地惡,人懼,眾生遠離。」
「白龍口孕育了她,戰火,在黑暗的亂世之中無處不在,藉助這個機會,小蛇開始遊走於天下,從西域到中原,她看到了太多太多的白骨,也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死人。」
「但這都和她無關,最開始的天雷已經打滅了她對這個世間無窮的美好幻想,她眼中所見到的天地,只是一片黑沉沉,血灼灼,天似乎有張大嘴,咧著在嘲笑她,地似乎有雙眼睛,陰冷而不動的盯著她。」
「一舉一動都有天地記錄,小蛇隨著吸收的戾氣,煞氣的增加,修行在增加,法力也在增加.....」
「這麼大的一頭凶妖,必然會引來修行人的窺視,不論是出於剝皮拆骨拿寶物,還是出於斬妖除魔衛道心,小蛇被修行人們找上,都是必然的事情。」
白衣少女拍了拍傘。
「玉門關外不遠,有一處叫沙州的地方....」
「真妖魔無人問津,遏制者倒是被人追砍,世人愚昧,混沌渾噩,愚蠢至極。」
白衣少女看向書生:「就像是你。」
書生不置可否。
白衣少女繼續道:「沙州城中,不久前來了一隻妖魔,吐蕃人的戰火還沒有燃燒到這裡,但是他們卻不會想到,等來的不是凡人的軍隊,而是一隻妖魔。」
「他游離到這裡,屠殺了城池中所有的百姓。」
「但很可惜,他只是剛剛誕生的一隻妖魔,雖然實力強大,但是恰好遇到了遊蕩到這裡的蛇妖。」
「妖殺妖魔,反遭天譴,各位見過嗎?」
白衣少女百~萬\小!說生,看士兵,看老神,看看白衣僧。
所有人都搖頭。
只有仙祖托腮道:「世間陰陽大化,妖魔是陰之極,誕生於極陰地,自然順應天道之理....蛇妖是陰陽衝突的產物,乃是逆靈,自然不受到天地待見。」
「蛇妖殺妖魔,自遭天譴,因為這也是破壞天地規矩。」
白衣少女看著仙祖,冷冷一笑:「小弟弟說的不錯,看來你也是個有本事的。」
「這船上就沒有正常人,包括你。」
白衣少女看著書生:「你看著這一船牛鬼蛇神,卻沒有半點膽怯。」
書生笑道:「諸從無惡意,皆是歸鄉人。」
白衣少女的手僵了一下,冷哼一聲,繼續道:
「蛇妖殺了妖魔,扛了雷劫,奄奄一息,正是此時,她遇到了一對修行人,他們自稱....嗯,自稱什麼來著,好了,總而言之,他們開口便說是蛇妖殺了這裡的百姓,說要替天行道,殺了蛇妖.....」
「誒對,就是那種最常見的,不聽你解釋的誤會,出於主觀的惡意,對於身份差異的惡欲,這都是無法被抹去的。」
白衣少女說的很有道理,其他人都是微微點頭。
這世間很多人都有對於身份的歧視,這是源自於主觀的惡意。
白衣僧人突然開口了。
「但世人若不以最大惡意去揣測旁人,受傷的便會是自己。」
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僧人,冷笑道:「你說的是,這也是一個相對的道理,但是如果他們僅僅是說要替天行道,那倒也符合正常的行為,但是.....更多的念頭是被貪婪所驅使,那這又如何算呢?」
她不說,大家也差不多知道了,無非就是剝皮拆骨,甚至兩個修行人正在當著蛇妖的面去討論如何分配她的肉體與妖丹。
這種被貪婪欲望驅使的行為,在沒有確定敵人必輸無疑的情況下,顯然就等於送命。
「結果?當然是他們死了,兩個螻蟻,不自量力的行為,最後的結果就是屍骨無存。」
白衣少女忽然笑了起來,但瞳孔微微放大,顯得有些猙獰。
「殺一儆百,這句話本該是正確的,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句話中的殺一,那個一必須要足夠強大。」
「很可惜,那對男女就是菜雞,被殺了之後,所謂的師門當然要來報仇。」
「沙州城斬修行人二,羽泉鎮斬修行人五,浦平府斬修行人十,華豐,諸拜,建岩.....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個,但雖然沒有遏制住那個門派派人,但是關外大妖的名聲倒是打響了。」
「隨後那個門主就有點怕了,因為再派人出去,馬上中高層力量都要被殺乾淨了。」
「所以他就向其他門派求援,同時派人出去,和關外大妖談判,言辭之間是好話說盡,道理擺開,又奉上修行之寶,當然是聊勝於無的那種。」
「蛇妖雖是人間軍陣煞氣所催生,但終究不知世道險惡,她心中還有一絲清明尚存,覺得殺生始終是不對的,可這個門派總是苦苦相逼,如今他願意放手,那是正好,自己也該收手。」
「但是她被欺騙了,那個門派的主人親自來見她,在交談了一會之後,把她引入玉門關.....」
白衣少女看向士兵道:「對於你們來說,玉門關是回家的方向,關內青山綠水,關外羌笛悠悠。」
她又搖了搖頭:「但對於蛇妖來說,那是一次極其不好的回憶。」
「大約有六七個門派吧,設下了大陣要把這關外大妖煉化,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洋溢著貪婪,包括那個門主,他倒是沒有怎麼為門派死人可惜,而是關注於眼前的利益。」
「這樣看起來,似乎勝券在握了。」
白衣少女:「門主笑的很暢快,也很猖狂,我倒是想和你們學一學那門主的公鴨嗓,但實在是太難聽了,我做不出來,沒辦法,那是人家的特長天賦。」
「不去青樓當龜公真的是埋沒人才。」
少女說著便連連擺手,這倒是惹得船上所有人都在笑。
李辟塵與仙祖也在笑。
蛇妖撇了撇嘴:「老鴨子呱呱叫,惹得關外巨蟒就十分不快,天上嗚嗚的飛著一群烏鴉,嘰嘰喳喳的在商量怎麼分剮這隻蛇妖。」
「修行的人啊,說一套做一套,也活該他永遠不能得道,這種人要是得道.....我說小不點,這種人有得道的麼?」
白衣少女看向仙祖,仙祖道:「得道者甚少,有此性者,多為先天所生。」
白衣少女饒有興致的重複:「先天所生?你也是麼?」
仙祖忽然一笑:「小妹妹,我可比你大一些。」
這種反應,讓李辟塵有些詫異,他盯著仙祖看了一會,忽然也開始笑起來。
仙祖不曾發怒,也不曾冷麵,反而是在笑,這是仙祖一世中極少數的行為,李辟塵曾經聽過他的笑聲,那是自己在和神祖交談的時候。
光陰歲月震萬古,這白衣妖女倒是不知道,古往今來天上天下多少大聖曾被這一笑之聲嚇得從雲霄墜落,而這白衣妖女不過是人間強者,居然還敢反向調侃,若是被那些大聖知道了,卻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來。
仙祖不與螻蟻置氣,但是和那些大聖,便不同了。
白衣少女完全不知道眼前的白髮童子究竟有多麼可怕的身份,她繼續回到自己的故事上。
「啊,但是或許是托出身的福氣,就像是小弟弟說的....陰陽相衝?嗯,差不多就是這樣意思吧,總之,那個大陣對關外蛇妖沒有什麼用處。」
「然後結局就顯而易見了吧。」
白衣少女打了個響指:「灰飛煙滅,我說的當然是那些門派,不過也幸好,裡面沒有什麼高人,譬如元嬰以上的人物。」
仙祖目光動了動,隨後瞭然了一些。
元嬰,偽道麼,原本指的是一靈本性純淨如嬰兒,但是在某些修行者開發之後,變成了體內蘊嬰,嬰為本體,此時身體為軀殼,縱然忽滅,嬰也可以奪舍螻蟻重生。
鳩占鵲巢的本事玩得不錯,但若是遇到元神修士,豈不是連灰都剩不下來?
白衣少女繼續講道:「關外血戰,一戰成名,所去六七門派,都是關內修行界的中堅力量,然而卻無人生還,而殺紅了眼睛的蛇妖,直接衝到那個門主的老巢,所以說那個門派究竟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它已經沒了。」
「滿門皆屠戮,無分老幼人。」
白衣少女看了看周圍,頗有些詫異:「你們不覺得蛇妖殘暴麼?」
她看向白衣僧人,忽然指著他道:「他們不覺得,你肯定是覺得的。」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不語。
書生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老神道:「斬草哪裡不除根?」
士兵道:「當殺的。」
白衣少女看向仙祖。
仙祖對她揚了揚下巴,讓她接著講。
白衣少女就笑了:「你們可真是古怪的一幫人,船家呢?」
李辟塵道:「講吧,我們聽著呢。」
白衣少女這就很高興,上船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她就歡快道:「後來蛇妖把那些門派都殺了,殺了個一乾二淨,在血名威震天下的時候,終於引出了元嬰級的高手,當然,這時候蛇妖已經汲取那些煞氣與殺意,嚴格來說,已經不能算作是蛇了。」
「就像是蛟龍一樣,而吐出的殺道龍氣,居然污了元嬰高手的靈嬰,這下好了,一個元嬰級的高人死在了玉門邊疆,而關外大妖猶如天外巨魔一般,行走在關內大地之上。」
「無數門派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把關外大妖描述的猶如惡鬼一般,但關外大妖又何曾想過主動攻擊他們?」
「但既然世道把她逼到了這裡,那便去殺吧,殺個天翻地覆,殺個天洞地坍,殺出個天清地明!」
「凡膽入眼者,有半分修行,皆殺!」
白衣少女咧著嘴,隨後忽然變得興意闌珊。
「這時候蛇妖就不管是誰了,來了面前的都要死,既然被天地所厭棄,那不如就一路走到底,出生決定一切,而這時候蛇妖也想通了,不過是天地不喜而已,誒,那自己變得強大,無比的強,天地不喜又怎麼樣,還不得乾瞪眼?」
「等雷劫也打不動自己,那天地又能奈自己何?」
白衣少女仰起頭來,看著灰濛濛,充斥霧氣的天空。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她忽然吟誦起來,直愣愣的看著天空。
「這是古老時代一位天帝的歌謠,但是天帝真的存在嗎,如果他真的存在,我想問問他,憑什麼不讓我活下去?」
仙祖在此時轉頭,眨了眨眼睛。
李辟塵倒失笑起來。
這首詞也不是他所作的,但是......
作詞者,還沒有出生呢。
他咳了一聲,倒是真的問道:「後來呢,後來你殺盡了天下的修行人嗎?」
李辟塵看著白衣少女,想來她在那些年,一定是威震這片人間,可以說世間第一妖怪也不為過,只可惜,這艘船上的人,要麼沒聽過,要麼沒出生,要麼沒甦醒,要麼...站的太高。
白衣少女搖了搖頭,隨後忽然用一種空靈的語氣道:
「我一路殺,一路走,停在了在青門山海處.....那裡的天空是世間最青的,那裡的水是世間最蒼的.....我覺得這裡或許可以讓我留下,停止永恆的殺伐。」
「能夠洗淨我身上的血.....」
此時忽的,士兵開口了。
「你要去哪裡?」
白衣少女注視著他,這尊兵鬼相當於她的恩人,知恩圖報,但如今她卻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他的。
「我要去五千六百里外,有人說,那是我的歸宿之地。」
白衣少女如此回應士兵。
士兵看向白衣僧人。
僧人搖頭:「不是我和她說的,但是我要去五千六百里外,卻是與她相同的。」
白衣少女看著白衣僧人:「三十年來無孔竅,青門山海見石佛。」
白衣僧人念了一句。
「我正是佛,施主遠行之地,絕不是施主歸處,故我來追施主,請施主隨我回去。」
他看向其他人道:「接下來,輪到我了。」
「昔年我見桃花。」
白衣僧人看向少女。
「姑娘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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