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虛掩著。兩旁是青色的藤條編制而成的稀疏的矮籬笆,即便是這籬笆又高又密,也依然難以遮掩園子裡魅力非凡的勝景。
花,那是滿園各色爭相鬥豔鮮豔盛放的牡丹花。
李悅妮只是從門縫中看了一眼,便再也不能移開視線。
被那美麗的花兒吸引,被那美景震撼著,以至於都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在這洛陽城郊遠山腳下這一出清幽僻靜的農家宅院前,靜靜地佇立。
直到裡面傳來一位老者的咳嗽之聲,似在提醒,又似只是漫無目的的一聲輕吟。
「哆──要買花就請回吧,老漢無花可賣!」
老者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卻也帶著些許歲月沉澱的滄桑之感。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厭惡之情也從話語中忿涌而出不留情面。
李悅妮聞言心中甚覺遺憾,卻也在意料之中,忍不住道:「老伯伯,您就是甄伯麽?您不賣花我就不買了,可是能不能讓我看一會兒,就只在這兒站著看就可以?」
那老者道:「看花?你們這群人懂得什麽花,不過是欣賞一層皮囊?速速給老漢離開此地,見著了就讓老漢我氣不打一處來!」
李悅妮頗不情願地挪移著腳步,甄伯的花果然名不虛傳,便是一見之下,便有這般魅力。
當李悅妮向前走了十來步的時候,突聽院內傳來那老者的詢問:「你來買花為的什麽?」
李悅妮停下腳步轉回身恭敬地回道:「我想賣花賺銀子。」
甄伯冷哼一聲:「你們這些人只知道銀子銀子,全都一陣銅臭味,讓老漢見著就想吐。」
李悅妮心中一凜,忽然覺得身為修仙之人此舉也許並非正確,只是一時又不明白究竟哪裡不對。
甄伯道:「說起來你這丫頭倒也誠實,比起那些找藉口騙老漢花的家夥強百倍,聽聲音你也不像是洛陽本地人,你倒是說說要銀子做什麽?」
李悅妮經他一問,便想將自己被南宮世家的人看扁的情形說出,然而想起東昆弟子云游訓誡之一便是不能隨意暴露身份,影響尋常百姓的生活,之前在洛陽城上從天而降已然違規,好在師尊沒有深究,此次卻也不敢再貿然行事。
想了想道:「老伯伯,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只看衣服不看人,我被別人看不起,所以想要自己賺錢,還有我在遠方有一個好朋友,他就快要舉行二十歲成年禮了,這麽久都是他再送我禮物,我也想自己賺錢送他一份禮物。我也想買些只有洛陽出產的東西,帶給我的那些好朋友。」
甄伯道:「嗯,看來你賺錢不過是爭一口氣,為朋友準備禮物。老漢我看不慣一些鑽到錢眼裡的人,但是你這心意還是可以理解。」
李悅妮道:「老伯伯,如果你不喜歡賣花,我就不買了,打擾到你也很過意不去,我這就告辭了。」
李悅妮正要走,那甄伯忙道:「等等──」
李悅妮停下腳步。
甄伯卻嘆了一口氣,隔著院門,李悅妮仍能聽到那份無奈與悲戚之意。
李悅妮正待詢問,吱呀一聲,那略顯老舊的院門已然開啟。而後立約你就看到了那位世人眼中性子古怪的養花老者──甄伯。
*********
他身形枯瘦,然而精神卻很好,頭髮梳得乾淨利落一絲不苟。長臉上掛著一個山羊鬍子,細長的眉眼和臉上的皺紋中都帶著歲月沉澱的風霜。青色布衣短打扮,衣裳卻很乾淨,藤條草鞋鞋上沾著泥土,正如他指縫間的泥土一樣。
為李悅妮開了門,這位農家老漢便一言不發的自顧自整理身畔一株明黃色牡丹花下的泥土,李悅妮看得目不轉睛欣喜異常,甄伯卻明顯有些愁眉苦臉。
他本以為這位看起來清新明麗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孩子根本不會注意到他的心緒,哪知這丫頭居然在賞花之餘問道:「老伯伯,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為什麽悶悶不樂呢?」
望著那少女關切的眼眸,那澄明的眼睛,甄伯忽然從內心生發起一絲希望,一絲他都不敢確定的不敢相信的希望,然而分明的,這素未謀面的陌生少女確實給了他一種安定之感,甚至於──一種難以言說的依靠。仿佛蒼茫大海上的小舟,終於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老漢」甄伯只覺得喉嚨有些酸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坐在花徑旁一塊蒲團大小的青石之上,這卻是他一直以來休憩的地方。
李悅妮事實上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一處園子當真是何等的神奇,方才透過院門和矮籬笆看到的牡丹花勝景卻不過是管中窺豹看到的斑斑點點,待到進了園子,才發現自己當真置身花海之中,滿眼的鮮妍盛放。
放眼望去竟然望不到邊際,這園子究竟有多大,這花兒到底有多多,一時間完全不能細數,只剩下震顫人心的動人美感。
最妙的是,風兒拂過,那些花兒仿佛都因此動了起來,有了真實的仿佛人類一般的生命,他們低吟細語,他們歡顏清唱。
風中李悅妮衣闕飄飛,卻仿佛有無數花兒在輕撫著她的衣角,在她的耳畔動情歌唱,那歌聲卻是無比的溫柔,無比的清新,讓人沉醉其間,難以自拔
然而在這仙境一般的勝景之中,李悅妮仍是看到了甄伯臉上的愁苦情緒,那是修仙之人慈悲之心的洞察力,也是她「仗劍管問不平事」的職業敏感。
「小姑娘,這些花好嗎?」甄伯問道。
「好美啊!老伯伯,要是每天都能看到它們一定會一點憂愁都沒有了!」李悅妮嘆道。
甄伯唇邊展出一抹微笑,然而卻終有些悽苦:「可老漢我明天就見不到他們啦!」
「什麽?」李悅妮大吃一驚:「老伯伯,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孩子──」甄伯並沒有回答李悅妮的話轉而道:「孩子,趁著今天你速速將這些花收去吧,老漢把它們送給你,如今洛陽花會還有兩日開始,你現在去賣,也能賣個好價錢」
李悅妮聽甄伯這一番話只如託孤一般,這些花對於這位老者而言也許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怎麽就會忽然送給了這隻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伯伯,我不能無緣無故的收下它們,除非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許我能幫到您也說不定!」李悅妮忙道。
甄伯望著她半晌,終於嘆了口氣道:「明日這個園子就不再屬於老漢我啦,這些牡丹花也要易主,若要賣了他們,老漢我不想他們落在那些滿身銅臭氣的俗人手裡,若要毀了他們,這些年來這些花啊,只如老漢的命根子一樣,老漢我怎麽捨得下手,可巧你這孩子來了,這些是上天安排的宿命,老漢我這些花啊,可就全拜託你拉!」
甄伯站起身來,便要對著李悅妮拜上一拜,李悅妮連忙將老者扶住:「老伯伯,到底為什麽這園子明天就不屬於您了,您在這不是養了很多年的花了麽?」
甄伯嘆了一聲,欲言又止。他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內心鬥爭,終於還是對著這位初次見面的少女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卻原來此地本是洛陽郊外一處遠村,原本人畜興旺,然而百年前天降大火使這個村落消失殆盡,而甄伯的父親卻是那時的辛存者之一,故土難離,他白手重建了自己的院落。
甄伯從小愛花,在父親過世之後,便靠養花為生,日子卻也過得很好。因性子古怪得罪了很多錢來買花的巨商官紳,其中有一戶富庶的賈姓人家卻也是當年這遠村的倖存者。
那時,甄伯祖上租用了他們家的土地,立了房契,而大火過後,這家便搬到城中居住,這地契一事也就不再提起。
然而賈氏人家長孫賈丁卻是個不學無數的頑劣之徒,這賈丁因買花被拒,便有心找甄伯的不是加以報復。
奈何天朝上國法令森嚴,即使有人情在有金錢在也不能撼動分毫,一時間沒有把柄,無意間看到了家中一本古老賬簿,才發現原來甄伯家的土地本是他家所有,立時起了搶奪牡丹園之心。當下送至官府索要土地。
甄伯得知後,震驚之餘也開始翻找過往的賬簿存鑒,卻也找到一張地契,原來在那場大火之前,他的祖輩已經從賈氏人家那裡花高價買回了這塊土地。
能保住牡丹園,甄伯自然很是高興。有了這張地契,他也不怕當堂對峙,哪知第二日上堂之時,那地契竟然不翼而飛,甄伯滿頭大汗的找尋不見,官府按照賈家地契將這園子重又判給了賈丁一家,甄伯痛心疾首卻也無可奈何。
甄伯講到這,李悅妮心中一動,正待詢問,突聽院門口傳來幾聲狗吠之音,伴隨著嘈雜的人聲,幾個身著黑色錦緞勁裝,身材魁偉的男子用著一位已是華貴的年輕公子走了進來。
那公子相貌清秀,卻有著斜睨天下漫不經心的傲慢神態,腦後歪插著一隻寶扇,走起路來趾高氣昂,到得甄伯二人身前,一雙眼睛卻把李悅妮打量一番,眼中閃出那一掩飾的驚訝。
「甄伯啊甄伯,這院子歸我啦!嘖嘖!你待在我的地盤上,意欲何為?」
話音落下,周圍家丁哄然大笑,攪得整座牡丹園不得清淨。
李悅妮一見之下已然明了這人便是那搶奪牡丹園的賈丁公子,心中不由騰起一絲火氣。
甄伯卻依然被氣得面色鐵青吼道:「滾出去!你們這群敗類!別髒了老漢的園子!「
「哎呦!你的園子!」賈丁故作驚訝,大呼小叫的道:「聽見沒有,他的園子,他的園子!哈哈!」他一呼叫,周圍眾家丁也一併鬨笑起來。
「喂!你沒聽到老伯伯說要你們滾出去嗎?就算這塊地判給你們,但那也是明早,現在這園子還是屬於甄伯的!」李悅妮朗聲道。
少女清亮的話音響徹,一時間那賈丁公子眾人如當頭潑了一桶冷水,等是安靜下來。
「小美人兒,說話還挺好聽的,你若是跟了公子我,這牡丹園子我也不要啦!」那賈丁公子邪邪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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