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旭東的話夾雜在機器的轟鳴聲中,有些含糊不清,但只要耳朵不是聾子,都能聽得見,巴普洛夫等一眾蘇聯專家們也不例外,但卻絲毫沒有改變他們即將離開的想法。
沒辦法,類似的口號和做做他們在中東歐的其他衛星國的軍工廠里見得實在是太多太多,有的為了微不足道的援助,有的則是單純的想在他們蘇聯專家面前獲得好感,總而言之,這種口號喊得震天響,實際作用卻半點沒有的假大空,實在是沒什麼可看的。
如果不是這台被已經改得面目全非的精鍛機帶給巴普洛夫等人一些啟發的話,說不定巴普洛夫直接丟下一句安慰的話,抬腿就能走人。
即便看在獲得好處的份兒上勉強止住腳步,可心裡的膩歪勁兒也別提了。
其實不止是蘇聯專家,黃連誠何曾不是這種想法,在他看來那個叫任旭東的傢伙根本就是個濫竽充數的繡花枕頭,能把九根槍管報廢八根的人,竟然還有臉說這樣的大話,想想也就知道這裡面得有多少不切實際的貓膩了。
正因為如此,黃連誠比那些蘇聯專家更加意興闌珊,若不是估計蘇聯專家在場,他不好率先離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涉外禮儀,這時的黃連誠說不定早就火急火燎的離開白雲廠。
可饒是如此,黃連誠還是沒有絲毫觀摩的意思,他已經看了十遍了,若是實在沒有法子,交給白雲廠也無所謂,問題是現在他已經搭上蘇聯這條線,也就沒有必要在抱著一棵樹吊死,所以看與不看對黃連誠來說沒什麼兩樣。
因此黃連誠索性就靠在一旁的支撐柱子上,眯著眼開始打起盹來。
周圍人的神情,都看在柏毅的眼裡,可他絲毫不在意,只是衝著一臉漲紅的任旭東點點頭,平靜道:「那我就再信你一次,當然也是你最後的一次!」
「放心吧,柏工,您就瞧好吧!」得到柏毅的首肯,任旭東憨厚的一笑,旋即招呼其他幾個同伴,吼了聲:「準備好了沒有?」
待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任旭東便將藤編安全帽上的護目鏡放下來,與此同時揚起的手瞬時落下,喊出一聲口令:「進料!」
一名工人立即搬動身前的操縱杆,只聽轟隆一聲響,一根約莫六十公分長的燒紅鐵管,順著前行的傳動帶從加熱爐中快速奔來。
任旭東隱在護目鏡後的雙眼緊緊盯著逐漸靠近的坯料,待接近機器時,任旭東雙手迅速向內一彎,將一個特製夾具固定在坯料上,與此同時從旁邊的工具箱裡抽出一根實行的螺紋模具,準確無誤的套入坯料內。
這一系列動作,直看得巴普洛夫等人是驚嘆連連,黃連誠這種對工業技術一竅不懂的門外漢不同,巴普洛夫他們可都是工業領域的專家,工人加工技術的好壞,一眼便能看得明白。
正因為如此,任旭東那既快且準的操作,直接就讓他們眼前一亮,別看那只是兩個動作,可要是夾具抓料的位置稍有偏差,模具固定的時機晚上那麼一步,整個坯料就會直接報廢。
所以必須是眼神、手速、意思和經驗配合完美的人才能做好這兩手操作,可想要達到這個水平,卻不是簡單的訓練才能完成的,而任旭東卻是輕描淡寫的兩下就把坯料的夾具和模具全部裝好,可見這人工藝之熟練,手法之高超。
不過巴普洛夫等人的驚嘆也就盡於此,在他們看來,在機器設備性能提不上去的情況下,熟練工人的技能便是至關重要的一環,這不僅僅實在中國,蘇聯的很多廠其實也都一樣。
所以任旭東的操作儘管可以用驚艷來形容,可在巴普洛夫等人的眼裡也只是優秀而已,還是那句話,這樣的人他們見的實在是太多了。
然而就在巴普洛夫等人再一次開始興致缺缺時,任旭東卻是將坯料用夾具送到了四向錘下,旋即落下一旁的操縱杆,隨著一聲並不隆重的轟響,原本靜止不動的四向錘同時砸向中間的管型坯料。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聲錘都仿佛踏著激昂的節奏!
五下、六下、七下……
伴著錘聲,坯料的旋轉律動得令人扣人心弦。
九下、十下、十一下……
與眾不同的美妙蕩漾與偌大的車間之內,那是一種名叫工業的美!
而最先體會到這股堅硬而炙熱美感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心不在焉的巴普洛夫,起初他還不在意,以為就算任旭東的操作技術高超,可也無法彌補四向錘同時、同力精確的苛刻條件。
然而當坯料在任旭東的精準操縱下,平穩而又精準的在四向錘的精鍛下緩慢先前時,巴普洛夫的瞳孔便是沒來由的驟然一縮。
特別是看到那燒紅的坯料在鍛造下,好似變魔術般小了幾大圈後依舊平整凝實的表面,巴普洛夫那張肥厚的臉就再也不淡定了,直接就一個閃身朝著機器的後面撲去,動作之迅速,身手之敏捷,比剛才專注操作的任旭東不知快了多少倍。
以至於周圍負責協助任旭東的其他工人還沒反應過來,巴普洛夫就已經來到四向錘的後面,一雙淡藍的眸子更是睜得老大,震驚萬分的看著正在快速捶打鋼管的四向錘,不足的搖著頭,喃喃道:「這……這……這怎麼可能?精度、力度還有細微控制,怎麼可能融合在一起?這……這不可能?」
說完,巴普洛夫豁然抬起頭,那雙淡藍色的眼眸更是睜得老大,直勾勾的盯著不遠處的柏毅,急急的求問道:「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周圍的人早就被巴普洛夫的舉動嚇了一跳,特別是那睜大的眼睛,配合著因震驚而變得有些扭曲的臉,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所以在場的白雲廠職工還以為這老毛子受了什麼刺激,要干出什麼傻事,於是趕緊將他攔住。
可是巴普洛夫卻對此恍若未見,一邊掙脫著周圍幾人的束縛,一邊衝著柏毅繼續質問道:「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怎麼辦到的,你不是已經全都看明白了?我們的冷鍛機可對你沒有半點遮掩的地方,就連最機密的生產過程都讓你參觀,你還問我怎麼辦到的?難道你真的把中蘇兩國的盟友當你攫取利益的工具不成?」
巴普洛夫的質問聲還沒有停歇,柏毅卻寒著臉大怒起來,這讓包括巴普洛夫在內的一眾蘇聯專家不由得齊齊一怔,都沒明白之前還客客氣氣的柏毅怎麼突然翻臉,但很快那些反應快的人便隱約猜到這話的誅心之意,登時一個個冷汗如瀑,心中冰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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