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回到總部,並見到米凱爾是在第二天正午十二點剛過去十三分鐘又五十一秒。一窩蟻 m.yiwoyi.com
「我剛才看見尹默爾了。」
未施粉黛的臉頰上透出一點櫻花般的粉紅,又比櫻色的頭髮顏色深了些許。
「鈴呢……啊,她現在應該在午睡吧,還是先不打擾她了,我得去問食堂要點兒壽司米……」
櫻拄著刀柄,激動到手足無措地團團轉的情景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見到的。
但米凱爾……他只用了一句話,以最直接,最不拐彎抹角的方式輕易打碎了她一切的幻想:
「櫻,她還沒有回本徵世界。」
「啊——」
櫻的雙唇短暫地張開,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而後很快抿成了一條直線。
明明在室內,卻有一股寒風不知從何而起,帶動她額前的髮絲緩緩飄動,就連那對細長的狐耳也像是路邊的狗尾巴草一樣,從中間部位順著風的方向折了折。
「她……出什麼事了嗎?」
櫻的聲音並不顫抖,只是帶著一絲冷意。
這股冷意或許並不針對任何人,只是情緒微微有些失控的傾向下,對於自身融合因子的約束力一下子下降,以至於整個房間內都散滿了霜寒色的冷氣流。
還好,這個房間內除了米凱爾再沒有第三個人。
「冷靜,櫻,鈴沒有出任何事。」
「呼……」
寒氣消散得無影無蹤,在一聲如釋重負的吐息後,櫻的右手重重捂住了心口。
在極短的時間內,她經歷了從人間躍入天堂,又從天堂快速墜入地獄,腳尖甚至還未觸及地獄的地面,就又被米凱爾一把撈上了天堂。
「一點事都沒有?」
櫻很快又發問道。
「無論從身體還是心理上來說……唔,或許有一些小問題,長時間待在那種環境多少有些影響,但還不至於到『不可逆的損傷』的那一步。」
「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櫻再次長舒一口氣,而後把這麼一個簡短的詞彙重複了三遍。
並非不相信米凱爾,只是,如果真的「一點事都沒有」,那為何鈴沒有隨尹默爾一起回來呢?
她一直知道在這件事上,米凱爾對她隱瞞了許多,但她並不在乎,她一直以來受到的訓練、被灌輸的理念,對於「知情」一事從未有什麼要求。
她唯一在乎的點是鈴會不會受到傷害。
而她相信米凱爾不會傷害鈴,更隱隱明白米凱爾之所以那麼做就是為了阻止鈴受到傷害,那就夠了。
而如今鈴沒有和尹默爾一起回本徵世界,或許就是出於米凱爾最後說的一些「小問題」吧?
反正此刻她是這麼想的,儘管在下一刻又被米凱爾推翻。
「不過,鈴沒有回到本徵世界,和這些『小問題』也沒有關係。」
「嗯?」
櫻在米凱爾不斷反覆的話語中嗅到了一絲猶豫。
進而,「不妙」的預感在她心中蔓延。
「櫻,如果你覺得能接受,不,不論你是否能接受,到了這一步,我都將告訴你真相。」
「嗯……」
櫻閉上了眼,就好像半空中被擊落的運輸機開始迫降時,準備迎接衝擊的士兵一樣。
「我之所以把尹默爾、克來因還有鈴帶到世界泡去,是因為他們三人都是律者的適格體,只有在脫離了與虛數連接的量子之海中,他們才能逃逸被崩壞選中的命運。」
米凱爾說到這裡,櫻便已全部領悟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說,尹默爾和克來因之所以能回來,是因為第十次、第十一次崩壞已經結束,而鈴暫時還不能回來,是因為第十二次崩壞還未開始,對吧?」
「很強的領悟力。」
米凱爾皮笑肉不笑地誇讚道。
一般人或許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體會那句話的衝擊力,他們往往不會立刻觸及米凱爾所要傳達的東西,而是會先思考——
「啊?你為什麼會知道誰是律者的適格體?」
然後就是進行判斷:
「真的假的?」
但櫻直接跳過了以上兩個過程。米凱爾看的很清楚,即使是梅,也做不到這一點,她確實經歷了以上兩個過程,只不過她的反應異乎尋常的迅捷,幾乎在念頭一浮出水面的同時就做出了判斷。
而櫻不一樣,她從始至終沒有多餘的念頭,只是接受了米凱爾發出的訊息,而後迅速找到他想讓她明白的東西,僅此而已。
如果在逐火之蛾內部舉行一次語文考試,櫻大概很擅長閱讀理解——米凱爾沒來由這麼想著。
「你給出的信息本就很直白。」
櫻微笑著回敬道。
在她看來,事情到此為止已經解決了,剩下的,只要等第十二次崩壞結束,鈴就能回到本徵世界了,不是麼?
但今天的反轉註定格外得多,抑或者,不一口氣說完所有的話,本就是米凱爾給予櫻的一個「緩慢消化信息」的機會。
這樣層層遞進,總比一開始把什麼都說出來了,然後再一件件為櫻解釋來得好吧?
「事情可沒這麼簡單啊……」
米凱爾苦笑著搖了搖頭,於是櫻心中那尚未來得及散去的不祥預感又死灰復燃。
「走吧。」
「嗯?」
櫻疑惑地看著米凱爾向她伸來的手。
雖然很想去握住……但這是不是太突然了一點……還有那麼多疑惑沒有得到解決……
等等,去哪兒?
看到她的猶豫和疑惑,米凱爾儘量露出自然地微笑,解釋道:
「去世界泡,有些事情,不光要告訴你,也要告訴鈴,然後由你們姐妹二人一起做出選擇。」
「世界破……可是量子之海與我的身體似乎有互斥,上一次我……」
「無妨,這一次我們直接進入世界泡內部,你可能還會有一些眩暈感和嘔吐感,不過慢慢就會適應。」
櫻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屏住,而後握上了米凱爾的手。
自露露耶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吧?
她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不對!怎麼現在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
假如現在再讓她去做閱讀理解,恐怕就做不到先前那樣敏銳的效果了。
她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心亂如麻,但到底是什麼攪亂了她的心緒?是那股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還是米凱爾不斷反轉,又直白真誠的話語?又或者是其它什麼?又或者是以上的一切的雜糅?
「放輕鬆。」
米凱爾的掌心溫暖、乾燥,沒有一點汗水帶來的潮濕感,而櫻則正好相反。
他握著櫻的手稍稍用力,而後……最後一次提醒道:
「櫻,不論接下來面對什麼樣的抉擇,你又要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
比起四目對視,米凱爾在與人說話時更願意盯著他人的鼻子,這樣會少掉許多壓迫與冒犯感,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心不在焉。
起碼在櫻的印象中,除了早先暗殺的那一次外,米凱爾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眸,還真是前所未有。
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加提醒了她,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對麼嚴重的一件事。
她的心臟開始急速跳動,這種跳動經由脈搏帶動到四肢,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指肚都在跟著心臟跳動,米凱爾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放輕鬆,櫻。」
米凱爾再次重複道,但他握著櫻的手卻沒有鬆懈力道,而是更有力地向內握了握。
「櫻,你一定要記住,一路走到現在,不論是你我、愛莉希雅、梅和凱文、蘇、梅比烏斯、華、帕朵、千劫、維爾薇、阿波尼亞、科斯魔和黛絲多比亞、隊長、痕大叔一家、尹甸……我們早已超脫了戰友這一概念的範疇,我們相互扶持著走到現在,用『家人』來稱呼一點都不為過,所以……
「鈴是你的妹妹,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妹妹,接下來的決定或許有些殘酷,但你一定要記住——自私一點!
「沒錯,或許梅會和你說許多拯救世界的大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提醒你,儘管我也知道這或許會讓你更加難以抉擇。但既然鈴是我們所有人的妹妹,那其實你的猶豫也代表了我們所有人的猶豫,我們的感性傾向於哪一種選擇?如果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決的事,我們會做什麼選擇,你應該明白。」
他感受到櫻的脈搏快到幾乎要連成一條線,她反過來死死握緊了米凱爾的手,力度大到幾乎要將米凱爾的五指扭變形過去。
米凱爾猜錯了,櫻的閱讀能力並未因為繁雜的心緒而紊亂,即使這一次他說得隱晦了不少,甚至因為他自己的心緒也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堅定,所以在敘述上有許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地方。
但他要表達的意思依舊傳達到了,依舊被櫻百分百地接收了。
不知為何,他心底也湧起了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或許,沒有人願意做那個做出最終決定的人。
他不願意,梅也不願意。
雖然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他們也並沒有這種資格,讓櫻和鈴自己做選擇才是符合人道的。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責任的轉移。
那原本壓在兩人肩頭的沉重,如今被轉移到了櫻的身上。
準確地說,是壓在了櫻,還有現在或許還毫不知情的鈴身上。
相比於原本的歷史,這對姐妹二人至少有了做選擇的機會。
可很多時候,做選擇,遠比被動地接受結果更加困難。
因為自己做出的選擇,就意味著自己要為可能的結果負責,而單純的結果,則是出於他人的行為,他人的責任。
於是這件事就連淺顯意義上的好壞都無法捕捉了。
抑或者,好與壞,從來就不是能輕易捕捉的東西。
呵,也對,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和空間、和時間和這世間的一切,從來都是人類施予的定義。
「閉上眼,放輕鬆。」
米凱爾最後一次提醒道。
櫻摒棄了所有雜念,照著他說的去做。
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眩暈,即使被第二神之鍵接連發射一百次,也不會有這樣的眩暈感。
畢竟第二神之鍵一般的功能只是跨越了空間,而他們如今則是要跨越世界壁與分布其中的介質,到達一個其存在與本徵世界的距離遠超時間這一概念本身的地方。
好在,更加致命的嘔吐感只出現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去可以吞咽唾沫,那感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終於,腳底傳來了腳踏實地的觸覺,儘管還有些腿軟,儘管感覺那地面像洗衣機的滾筒一樣反覆轉動,但確實是有了可供踩踏的東西。
幾乎是在同時,她感受到了呼嘯的風,與花與草木的香味兒。
「好了,睜開眼睛吧。」
她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花海,這與她設想中的截然不同。
「這是剛種下的。」
米凱爾解釋道。
…………
「唔……欸!哈哈!姐姐你來啦!」
鈴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而後三兩步撲進了櫻的懷裡。
其實她今天一早就被告知,櫻會來探望她,但即使讓情緒沉積了一個上午,在真正見到櫻的那一刻,她還是和剛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樣開心。
「……」
米凱爾瞥了眼愛莉,只見她在櫻到來時就已默不作聲地消失了,而梅倚在會議室的門口,明亮的燈光打在鏡片上,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姐姐,這裡還蠻大的,我帶你先去宿舍轉轉!」
鈴拉著櫻的手就要離開,但她輕輕用力,以往會自行跟上的姐姐卻仍舊停留在原地沒有動作。
她的掌心冰冷又潮濕,布滿了汗水,鈴從未見過姐姐的掌心中有如此多的汗水,因為要保證隨時可以握刀投入戰鬥,櫻的掌心本該時刻保持乾燥才對。
又正好是在此時此刻,米凱爾和梅齊齊咳嗽了一聲。
於是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其實她早有預感,姐姐的探望恐怕不是出於單純的目的,畢竟從昨晚開始,無論是幾乎從未有多餘表情的「梅博士二號」,還是與原本認識的那個一樣熱情的「愛莉希雅妹妹二號」,都不約而同地對她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不要誤會,那並非是敵意或者排斥,而是……
憐憫。
所以說,她自己也並非全不知情。
櫻站在原地,以一種不知道該怎樣的態度看著梅,而對方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直到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米凱爾的聲音才從她身後響起,打破了這乾澀的寂靜。
「她們起碼已經比原本好多了。」
米凱爾是這樣和自己說的,也是這樣和梅說的。
他們兩人的目光於悄無聲息間交匯,又於悄無聲息間錯開。
「我想……我不用再做自我介紹了吧?」
梅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
「雖然從梅這個定義本身來說,我和她是不一樣的個體,但從整個人類的角度來說,我和她又都是名為梅的個體。」
「就像霸王龍和雞。」
鈴在一旁默默補刀。
梅聳了聳肩膀:
「並沒有這麼簡單,不過你們若是覺得這樣容易理解的話,請隨意。」
「不坐下來談麼?站著說話也累。」
米凱爾是第一個邁動步子的,他大大咧咧地走到空無一人的桌前,而後一屁股坐在了已出現霉點的皮製靠背椅上。
櫻拉著鈴做到了米凱爾的身邊,這當然不是說,相比於梅,她更信任米凱爾,起碼在她自己的認知中認為,她對於梅和米凱爾的信任是等同的,沒有傾向性的……
起碼沒有明顯的傾向性。
她之所以選擇坐在米凱爾身邊,是因為他方才的那些話:「但你一定要記住——自私一點!」
或許這是紅臉白臉的戲碼,但她還是希望自己依靠的人能更溫暖一點。
她當然不否認梅作為領袖的出色,哪怕這個梅是世界泡的梅,但相比於冷冰冰的理性,米凱爾一再試圖抹除,卻依舊在不經意間流露的猶豫,多少更有暖洋洋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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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或許這又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以她的觀察力,自然明白,只是方才那一段時間的對視和話語,梅就同樣流露出了不下於三次的猶豫。
另外,梅剛才似乎想要借自己和本徵世界的梅的區別暗示什麼,只是她沒能聽懂。
她還是更喜歡米凱爾那樣直白的話風:
「你的猶豫也代表了我們所有人的猶豫,我們的感性傾向於哪一種選擇?如果這是一件可以民主表決的事,我們會做什麼選擇,你應該明白。」
「那麼,開始吧。」
梅默不作聲地、孤獨地坐在了三人對面。
她儘量讓自己的面色冷峻。
她也在內心質問著自己,以絕對理性的角度而言,作為她這一個體的記憶中幾乎並無與櫻有太多交集,更是不知道鈴這樣的存在,為什麼還會心軟,還會猶豫呢?
是因為本徵世界的自己與自己的量子糾纏麼?
可如果是她的話,她曾經將那麼多滿懷希望的人推上致命的手術台,第一位,甚至還是她最愛的人。
她這樣暗地裡被人罵作屠夫,甚至被認為是比梅比烏斯更加可怕,所謂理智地瘋狂的人,內心也依舊還會感到悲傷,感到愧疚麼?
仔細想想,她自己當時制定出由愛莉為誘餌,給米凱爾創造一個擊殺第六律者的機會的時候,腦海中不停閃過的凱文的身影……
其實……所謂的理性,從來都只是誤解,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的誤解?
不,確實是誤解,但是另一種方向的誤解。
成長並不是一個消除軟弱和不必要的感性的過程,而是一個把軟弱和感性掩埋,將堅強與理性作為外在表現的過程。
因為軟弱和感性,這類往往被歸屬於「劣根性」的東西,是人類永遠也無法抹除的。
一旦將其抹除,人類的活著就永遠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人類也就不能稱之為人類。
這些話有些耳熟,仔細一想,可不就是米凱爾天天念叨著的麼?
不過……「我」早就死了。
不管怎麼說,以後都是「另一個她」的故事了。
「那麼,開始吧。」
她說完這句話,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將其重複了一遍。
於一種複雜的思緒間,她突兀地再次重複了一遍:
「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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