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壞世界的逐火律者 第十八章 梅比烏斯——堂堂復活!

    在茫茫火海中,少女的存在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青絲確已變成了白髮,但又和那位戰友有所不同,即使是最為素白的部分,也像是有淡淡的血從中滲出來一般,直到發梢處呈現出一片火紅。

    華就這麼孤零零地站在廢墟之中,胸膛緩慢起伏,即使周圍的空氣中滿是細碎的塵土顆粒,她也渾不在意。

    偶爾也會有穿著逆熵制服的戰士從她身邊走過,有拿著儀器和工具,組成一個小隊,有序參與搜救工作的;也有只是兩手空空,絕望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任憑無聲的淚水從髒兮兮的臉頰上劃出兩道白痕;當然還有慘叫著、悲鳴著、呼喊著,拿著簡易的工具,又或者只憑藉自己的雙手,對著人力根本沒有可能撼動的廢墟瘋狂挖掘,直到暗黑色的血液從廢墟間流淌出,流了一地,才絕望地開始哭天搶地。

    而本應該承擔著【拯救人類】這一使命的女孩,她只是站著、孤零零地站著,一言不發地站著。

    什麼也沒有做,自然也沒有伸出援手。

    來往的戰士有些直接忽視了她,但絕大多數,在看到她時,眼神中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祈求。

    這樣的眼神,在過去的五千年裡,她已經見證地太多、太多,以至於在此時此刻,她居然發現那樣的眼神再也無法觸動她的內心了。

    或許以前也不曾有過吧,只是她總把那些眼神搞混。看著每一個祈求的眼神,她總會不自覺地想到滄海市時候的自己,所以最開始的她,從來不會忽視那種眼神。

    但終究是麻木了。畢竟她擁有過的東西實在太少,而某一個人在這些姑且可以被稱之為【擁有過】的東西中所占的分量又太重、太重。

    不,促使她不向這些人類伸出援手的緣由,或許也並非是麻木。過去的她,即使內心真的已經麻木了,也會在名為【使命】的約束下儘可能地回應著被崩壞摧毀一切的人類。

    恐怕還是因為……

    不,不想繼續想下去了……

    謊言總是美好,真相卻讓人難堪。

    是的,雖然絕大多數倖存的戰士都看到了她與那個頂天立地的巨人英勇作戰的場景,但她深知自己並不清白。

    換句話說,她也是逆熵鹽湖城基地變成如此形狀的罪魁禍首。

    當然,這指的不是戰鬥時的無心之失,而是她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但還是選擇了縱容他。

    「華,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嗯。」

    「接下來,我很快就會成為全世界的敵人了,所以,我希望你……」

    「你希望我站到你的對立面,與所有人一起成為討伐你的英雄,是嗎?」

    「……嗯。很抱歉,能陪伴你的時間只有這半年了。」

    「那你應該也知道,這是一件……多殘忍的事情。」

    「對不起。」

    「我會照你說的做的。就和從前一樣。」

    「……」

    「但是作為交換,再陪我最後一個月吧。」

    「好。」

    就這樣,【使命】被暫且拋之腦後,換取了長達一個月,又或者說是只有一個月的,最後的,也算不上有多幸福的時光。

    甚至連最後的道別都沒有了。不過,至少在那顆即將死去的心裡及時留下了屬於自己的一份空間吧。

    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呢。

    「華。」

    身後那淡淡的呼喚聲讓人全身一麻,心中也不自覺地慌張起來。

    好在,她也並不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了,淡定地將心中的情愫掩埋,而後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梅,你沒事啊。」

    「這話說的,難不成是希望我有事?」

    食指輕輕推了推鏡片,梅眯著眼睛,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很難想像本著這副表情,她發出的依舊是那樣古井無波的聲調。

    「不,是我問的太直接了一點。」

    「噗嗤——」

    梅發出了沒有感情的笑聲。

    華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氣,聲音不由變得輕飄飄起來:

    「這種試探還真是令人討厭啊——我承認,我知道這一切。梅,倘若你要把我當成敵人處理,請隨意。」

    「沒有那種事。」

    按理來說,這應當是一句平靜的敘述,可卻被梅硬生生地塞進了一些語調的揚抑,仿佛在以這樣的方式宣告著【感性】的回歸。

    「呵……華,這麼說吧。不管是你,還是他,當然也包括凱文,甚至包括我自己……我們都不過是群笨蛋罷了,即使【命運】這一概念本身已經發生了轉變,但我們的所作所為還是嚴絲合縫地遵循著命運的指示,因為……一個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運。倘若足夠了解一個人,只憑藉想像預測到他\/她會走出的每一步也絕非不可能。」

    華的嘴唇輕輕向上努了努,又伴隨著沉重的嘆息聲,倒皺起了眉毛。

    「原來如此,所以你說這些,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我算得上某種意義上的共犯嗎?呃……」

    眉心的鬱結很快舒緩了,華說著說著,便明白了梅真正的用意。

    只不過是為了告訴她,【縱容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人不止你一個】,所以,內心的愧疚感多少可以消散一些吧。

    「但……我這麼做是因為……因為……」

    華偏過頭去,「梅,你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答案也並不難猜不是麼?那個笨蛋想要的結局,並不是簡單地戰勝了他就可以。他想要的是一個最理想、最浪漫的結局,最少、最少,是要全人類能夠團結在一起,而非現在這樣一盤散沙。我只是覺得,確實是那樣的未來更好,也確實是那樣的未來更有成功的可能,同時,也是那樣的未來更會讓愛莉希雅喜歡。而為此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鹽湖城基地內不到一萬人的生命,相當划算。」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華的笑容越發苦澀,只不過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嘲笑梅。相比於自己純粹因為【感性】所犯下的錯誤,梅由於【理性】的判斷而做出的選擇,在情理上更容易讓人理解吧。

    「那……華,接下來的戰鬥,你會是我們的同伴,對麼?」

    梅將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抽出,緩緩遞到華面前。

    華凝視了那隻手足足三四秒,而後緊緊握了上去。

    「就好像五萬年前一樣。這樣一來,我們很快也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吧。」

    「嗯。」

    梅輕輕應了聲,兩人也終於不再面對面站立,而是借著破碎的月色,並肩行走於廢墟間。

    「不過,我來找你也不僅僅是為了說這件事。」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若是換作五萬年前,這句話應該是【有什麼我能做的嗎】,時間總會在不經意間改變太多的東西——當這句話脫口而出時,無論是華還是梅,心中都翻湧上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

    「凱文剛才做夢了。」


    「嗯?」

    華先是一愣,而後試探性地問道:

    「是……戒律被解開了?沒有戒律的話,凱文就無法免疫精神攻擊,但是識之律者的權能並不在我手中,就算不是這樣,識之律者的權能也無法重塑戒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梅深深地吸了口氣。

    「雖然不清楚戒律是何時以怎樣的方式被解開的,但倘若戒律的消失不是針對凱文這個個體,而是一種範圍性的影響的話……」

    華微微側目,生平難得的,她看到了梅額角滑落的冷汗。

    「呼……當初我就是用戒律阻止了梅比烏斯在舍沙因子作用下完全復甦,如果戒律被解開,也就意味著……我本來是想找正在安撫戰士的蘇來著,不過既然先碰到了你,所以……」

    「我明白了。」

    如果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確認一個人的存在,沒有什麼方法比精神感知更加便捷的了。

    沒有推辭,更沒有多此一舉地詢問為何梅當初要【殺死】梅比烏斯,華只是如同五萬年前一樣,本能地服從著梅的命令,閉上眼,將意識沉入心底,憑藉這具身體與虛數奇點的特殊聯繫,呼喚起了識之律者:

    「小識,權能暫且借我一用。」

    過了一秒,在一片雜音中,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了:

    「哈?遇上什麼事了,這還是你第一次求我來著。不行,我得提點要求。」

    「你要什麼?」

    「叫我一聲【偉大的識之律者女士】,我就破例借你十分之一的力量。」

    「好的,偉大的識之律者女士。」

    「不是——老古董你——你怎麼答應得這麼幹脆?你怎麼能答應得這麼幹脆?你不會討價還價嗎?」

    「……」

    「算了算了,真沒意思,力量拿去——僅此一次!」

    輕輕嘆了口氣,嘴角又難免勾起一抹不是很應景的笑容,華側過頭,低聲說了句:

    「找到了。」

    …………

    月色時而被濃厚的雲層遮蔽,但就算是路過那些缺口時,月光也因為先天不足而顯得萎靡不振。

    同樣的廢墟,同樣的月光,一切像極了最開始的模樣,像極了……在滄海市的那個夜晚,那個第一次面對死亡的夜晚。

    全身上下都浸泡在黑泥之中——雖然這麼說,但其實所謂的【全身】到現在還僅僅是腦袋加上脖子加上胸腹的一部分。

    漆黑的泥淖像是暗沉沉的血一般從廢墟間流出,而後流淌到她身邊,緩慢地凝結,拼湊出她的身軀。

    梅一直完整地保存著她的屍體,梅比烏斯知道這個,不過就在不久之前,束縛她的戒律忽然被解開,但還沒來得及睜開眼,自己就再一次經歷了死亡。

    即使她的死法已經厚到足以出一本書,但整個身體被壓成破碎的肉泥還確實是第一次經歷。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這裡大概是……逆熵的基地吧?

    是哪個律者,能把地下基地破壞成這樣?

    大腦與心臟是最先復甦的部位,也是組成生命必不可少的核心,但應該是由於血液供給不足,梅比烏斯的思維還有些遲鈍。

    直到再一次睜眼看向那被捅出一個大洞的【天空】,梅比烏斯才像是又回想起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你啊……」

    是他為她解開了戒律,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沒有帶走她,沒有來見她,甚至明明能夠在她腦海中留下的隻言片語也沒有。

    這並非絕情,梅比烏斯很明白,因為米凱爾是個笨蛋,所以他和絕情兩個字絕沒有半點關係,所以……

    「還真是個笨蛋呢,就那麼想要我成為你的敵人嗎……真是的,好不容易又變小了,笨蛋……笨蛋……」

    軀幹和大部分的內臟都已經恢復完畢,僅僅剩下四肢後,黑泥成型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沒過多久,手腳終於也擺脫了那種使勁用力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狀態。

    「梅這個傢伙怎麼也變得磨磨蹭蹭的了,呵呵……」

    梅比烏斯當然忘不了,也不可能忘了當初的仇怨,當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之後,她便靜靜地等待著梅的到來。

    只是這一次的等待似乎比先前還要冗長,周圍零星傳來的呼喊聲證明著尚有人的存在,可對於梅比烏斯而言,她就像身處荒芒大草原的夜晚,周圍都是明滅不定的火把,但那些火把與其說是可以求救的對象,不如說是敵人,但不管怎樣,似乎根本沒有哪怕一個人注意到她。

    對於正常人來說,此時應該逃跑才對吧。但梅比烏斯……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了。米凱爾希望她能成為殺死他的人中的一個,可是她早就向他發過誓,無論別人如何,自己永遠也不會背叛。這是她漫長人生中少有的幾個諾言之一,很不幸,她既沒有毀諾的習慣,也沒有毀諾的打算。

    至於跑回樂土中做個旁觀者,在這種事上,她也實在做不到旁觀。與其夾在三個選項之間渾渾噩噩,讓梅重新發現她,然後再殺她一次,似乎反而是最好的選項。只是在那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有一些上次沒來得及說的話要交待。

    不過,操控命運的人就是這樣的惡趣味,當梅比烏斯腦海中冒出那樣的想法後沒多久,她便聽到了逐漸向自己靠近的腳步聲。

    「哼,總算是過來了。」

    梅比烏斯的嘴角抽搐著,於身體重組的劇痛中勉強拼湊出一個笑容,只是下一刻,一個並非是梅,但又確實相當耳熟的呼喊聲在不遠處響起:

    「醫療隊!這裡有新傷員!」

    「等等,這個聲音是……」

    梅比烏斯有些困難地轉動脖頸,於漆黑的夜幕中看到了一抹過於顯眼的火紅色。

    「嘖——」

    幸好,就在梅比烏斯已經用黑泥包裹住身體,開始考慮下一步行動之時,梅的聲音也算是姍姍來遲了:

    「等一下!可以了姬子,那個傷員有些特殊,交給我處理就好。」

    「欸?梅博士親自處理麼……華,你也來了。」

    「嗯,姬子,交給我們吧。」

    「呃,好。」

    眼看著那一抹火紅色走到一邊,為兩個熟悉的身影讓開了道路,梅比烏斯又「嘁」了一聲,將腦袋轉了回來。

    腳步聲靠近、停住,最後在「嘩啦」一聲中,一條白大褂蓋到了她身上。

    「嘖,真關心我啊,梅。」

    「沒什麼,只是不想看見小孩子的裸體。」

    「……」

    華的嘴角抖了一下,而後又被硬生生壓平,臉也別向了一邊。

    梅比烏斯一隻手攥著白大褂的領口,而後面無表情地坐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在第一時間把我再殺一遍。」

    「梅比烏斯……你還真是……固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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