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談話的時候也沒什麼避諱,旁邊路過的人都聽到了,但這種「街頭政治家」很常見,那些平日閒著沒事的小平民,經常就喜歡拉上幾個同伴吹牛皮。
現實里當不了領袖,嘴上過過癮還不行嗎?怎麼,法律不准人吹牛啊?
再加上這兩人一個是滿身汗臭的列兵,一個是衣衫襤褸的老叫花子,誰也沒把他們當回事。
當莫謙說自己要當元帥時,不少聽到了人都捧腹大笑起來。
不過,老叫花子倒是異常的平靜,沒有覺得莫謙囂張犯忌,也沒有諷刺嘲笑,只是很淡定地問道:「哦?想當元帥,志氣倒挺大,那你為什麼想當元帥?」
莫謙堅定地握緊了拳頭,豪氣地說:「我要帶領大軍收復失地,光復祖國。」
「你如果是這種想法,那就永遠當不了元帥,只能當一輩子兵。」老叫花子哈哈大笑起來,「帶兵打仗是將軍的事,你什麼時候見過老元帥親自帶兵出征?都是寫一份文件,丟給鷹派那些人,告訴他們接下來要打誰。至於怎麼打,打不打得下,這都是將軍的事,不是元帥要操心的。」
莫謙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那這元帥也當得太輕鬆了吧?我現在就能當。」
「輕鬆?你這年輕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老叫花子突然眯起了眼,語氣也變得從未有過的深邃,「你只看到元帥做決定,可沒看到做一個決定的背後有多麼困難,也不知道在一份錯誤的文件上簽字,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
「不說別的,就說崩壞3年,誰都知道《共和聯邦互助條約》喪權辱國,但你能拒簽嗎?不能,當時如果拒簽,現在我們也不能一邊吃水果一邊聊天,指不定都在黃土裡爛了。」老叫花子饒有興致地看著莫謙,幽幽地問道,「道理領袖們明白,可百姓不明白,他們只看得到今天的事,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所以,誰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就要背負一輩子罵名,被千夫所指,你能頂住這種壓力嗎?」
「再說兩年前的北伐,你知道當時共和之輝處於怎樣一個險境?那可真是千鈞一髮,朝野上下支持北伐的只有寥寥數人,一旦失敗,國家經濟會像雪崩那樣垮掉。」老叫花子眯著眼,聲音沉如大海,「這時候,你身邊最親密的將領勸你不要北伐,最厲害的謀士告訴你北伐必敗,最優秀的士兵表示沒有信心獲得勝利,最信任的下屬也都跪在門外死諫。只有一個二十歲出頭,羽翼未滿的年輕將軍告訴你:用我必勝。」
老叫花子的話語很有感染力,莫謙聽得入神,不自覺就代入了語境,臉上一下白一下紅,滿身冷汗,緊接著,老叫花子的聲音又傳來:「在這種爭議懸殊的狀況下,你還能不能保持自己的判斷,敢不敢在與所有文臣武將對立的情況下,把整個國家的危機扛在自己身上,在出徵文件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告訴那位年輕將軍:去吧,放手去打,贏了功勞是你的,輸了罪過我來背。」
老叫花子拿起了袋子裡的最後一個水果,沒有吃,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笑眯眯地說:「怎麼樣?還想當元帥嗎?還覺得每天簽簽字是件容易的事嗎?」
「想當!我不怕!」莫謙的回答語氣中,有七分出自真心,但也有三分是倔強的逞強。
「哦?年輕真好,死不認輸。」老叫花子上下拋弄著水果,充滿玩味地說,「行,我們先不說假大空的東西,我就簡單地問你個問題。如果你現在做了一個決定,你百分百確信,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但與此同時,身邊有一個人反對你,你怎麼解決?」
莫謙一向愣頭青,沒想過這些奇怪的問題,他摸了摸鼻樑,認真地說:「那我就離開他,等決定實施完畢,我拿著正確的成果證明給他看。」
「好啊,那如果有十個人反對呢?」
「那我就離開這十個人,自己去完成我的決定。」
「可以,一個人反對就離開一個人,十個人反對就離開十個人,跑得倒挺快。那如果全城的人都反對你,怎麼辦?」
莫謙一頭霧水地說:「一個決定能遭到全城反對,那一定是錯誤的吧?」
「你這麼認為嗎?崩壞8年初的荒野肅清令,那可不止遭到一個城的反對,但從現在的成果來看,你覺得它是正確還是錯誤?」
莫謙聽後仔細思索了一會,雖然荒野肅清令無情又血腥,讓他很不舒服,但無法否認的是,這兩年來荒野勢力襲擊城市的事越來越少,曾經官方勢力難以涉足的荒野,似乎一點一點緩慢地回到了國家手中。
莫謙鼓了鼓氣,認真地說:「好,如果全城反對我,我就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支持我的城市,然後和他們一起努力!這你沒話說了吧!」
「如果整個國家反對你呢?」老叫花子就像在逗弄一隻籠子裡的老鼠,聲音平靜又悠閒,卻是步步緊閉,將莫謙推倒了懸崖邊,身後即是萬丈深淵。
莫謙聽後在原地僵了許久,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像一隻獵物,面對著全副武裝的獵人,沒有退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莫謙突然雙眼一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任由自己仰面躺著。
一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
數個小時後,日落月升,斗轉星移,璀璨的蒼穹之上,瑰麗的銀河籠罩著整片大千世界,在黑夜中灑下了令人魂牽夢縈的微光。
此時莫謙頭頂的這片夜空,歷經了多少歲月滄桑,見證了多少潮起汐涌,在那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又有多少人像莫謙這樣以天為被,地為席,仰臥沉思?
在莫謙倒地的這段時間,老叫花子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微笑地坐著,看著雙眼緊閉的莫謙,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
許久過去,老叫花子默默地笑了一聲,他知道這個問題對莫謙這種年輕人太困難了,多少領袖一輩子都沒想通,找不到答案。
正當老叫花子站起身,準備離去時,躺在地上的莫謙突然睜開了眼睛,沒有困惑,沒有迷茫,唯有一片清明:「是非對錯,自有後人評說!」
老叫花子聽後,年邁的身軀猛地一顫,驚愕地回過頭,看著兩眼清明的莫謙,整個人失神地站在原地,口中不停念叨著:「好...好...好啊...」
老叫花子把手中的水果放到了莫謙懷中,緊緊地捏住了他的肩膀,雙眼透露著希望的火焰,顫巍巍地說:「從今以後,你每天來這裡找我,由我來給你授課,二十年後,還你大器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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