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你們放心,這家店的東家說要幫忙把那些東西送到咱家裡,你們不覺得東西太多,老爺我根本拿不過來嗎?」
這話說得赫彩與秦妲己紛紛紅了臉頰,這趟出門好像買的東西確實多了一點。
「對了,你們剛才買了什麼沒有?」
秦妲己應道:「不能說買我們進去逛了一會兒,那掌柜的便過來幫我們挑了一大堆東西,最後竟然忘了算錢老爺我們趕緊走吧,一會兒讓他想起來就糟了。」
「不用不用,這些東西都是你們老爺憑本事刷臉刷出來的,給錢是不可能給錢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給錢。」
白墨嘿嘿一笑,赫彩與秦妲己面面相覷:刷臉是什麼東東?文化人說話太高深,兒家聽不懂啦!
冷玉煙忽然掃興道:「行了,別吵吵了,趕緊歸家去。」
赫彩與秦妲己的目光對冷玉煙交叉掃射,冷玉煙打了個寒顫,只好放下了身段:「老爺、夫人,時候已經不早,該回家了。」
「走吧。」
白墨話剛出口,喧囂的街市外,竟然傳來一聲劍鳴。
劍鳴之後,沒有任何人尖叫,人群依然熙熙攘攘,也沒有任何地方圍著人看熱鬧。
這讓白墨感覺有些不太尋常。
嗡。
好像有人用手指在彈劍。
嗡、嗡嗡、嗡。
劍聲抑揚頓挫,似乎是一種曲調。
嗡嗡、嗡、嗡嗡。
嗡。
嗡嗡、嗡、嗡嗡。
彈劍的聲音倏然間變得連貫起來,白墨側耳聽去,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那是在翠薇居旁的一處小巷子裡,彈劍聲如水珠般噴灑而出,曲調渾厚而蕭索。
秦妲己拽了一下白墨的袖口,被白墨拍掉了玉手。
「我在聽曲。」
秦妲己瑟縮到赫彩身後,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自從她進入白墨家門以後,與曾經那個故作溫婉實則自詡江湖老辣、略有些自暴自棄的秦妲己已經判若兩人。
赫彩則道:「彈劍術,我聽爹爹講過,這似乎是劍宗中的雅字技。」
「我也聽過,據說雅字技只求風雅而不求傷人,劍宗弟子在外時常彈奏,我在倚醉樓」秦妲己說出了自己再也不想提到、聽到、看到的三個字,不禁有些懊惱,閉上了嘴巴。
冷玉煙如白墨一樣安靜的聽著。
彈劍為曲,由於劍刃本身便極硬,很難彈出聲音,故而演奏時務求寧靜,才能聽出劍中的聲律,在這喧囂的市井裡,居然能將彈劍聲如此清晰的傳入人們耳中,讓眾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街上的行人也開始紛紛駐足。
白墨卻慢慢向那聲音的來源走去。
巷口,一襲白衣,衣袂飄飛。
巷裡,酒氣熏天,一個俊逸非凡的青衫劍士倚著翠薇居高大的院牆,目含淚光,一手拄劍,一手彈劍,劍聲越發激昂,劍士喝了一口酒。
白墨喃喃道:「徐漸。」
酒入肚而腸穿。
那個在劍士中鶴立雞群的徐公子被白墨撞見了自己最脆弱,也最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刻。
徐漸苦澀的咳嗽了一聲,忽然應著劍刃所發出的曲聲開口唱道:
「春秋誰與說?秋冬奈若何。
「日日無窮已,我彈悲劍歌。
「天涯疏遠近,相交不復多。
「先王積塊壘,志士多荊波。
「鋒芒須百鍛,美玉萬削磨。
「青衫胡泣苦?懸柄召蹉跎。
「蕭然三尺之光耀,嗟乎日落之城郭。」
一名青衫劍士在夕陽半落的城牆上,劍半出鞘,映著夕陽的光輝,仰天長吟復而長嘆的畫面在白墨心中濯然成型。
彈劍歌一曲,引得觀者與之共慟,聞聲而悲,竟有一些行人不禁落淚,大抵如此便已經達到了詩人們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白墨蕭然嘆道:「論情,某或不如徐公。」
這時徐漸忽然轉過頭顱,瞧見了巷口處低聲嗟嘆的白墨,苦笑一聲:「白兄卻來笑我?」
「路過而已。」
白墨轉身欲走,徐漸卻將手中的酒壺扔了過來,白墨接住之後,喝了一口,無奈道:「今兒晚上去劍宗授課時,估麼著要被呂宗主狠狠教訓一頓了。」
「嗜酒廢人心志、濁人正氣,故而不適合吾師歸塵,卻不一定不適合你。」
「但一定不適合你,徐兄,雖然憂鬱的男子更有氣質,可臉上如果都是污漬,那就未必了。」
徐漸乾笑了兩聲。
「真的只是路過?」
「真的,白某沒有喜歡觀人軟肋的癖好。」
白墨說完,立即壞笑道:「隔壁家的媳婦?」
徐漸只是點了點頭,不太介意白墨的嘲弄。
「鳳儀兒,嫁人了。」
白墨咂了咂嘴:「是該喝個酒,唱個歌,可在別人家旁邊唱,有些不地道啊。」
白墨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知道,這麼一鬧騰,徐漸在風流品上的名次也要提高不少了,一曲彈劍歌,裴行儉那老兒聽了,會不會也有些許動容?
「白兄,可否進來一談?」徐漸頓了頓,「有些孤獨。」
白墨點頭,踱步走進巷中,坐在徐漸身邊,又狠狠喝了一口酒。
街上本來駐足聽曲的行人見曲聲已畢,便繼續流動起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徐漸喟然道:「白兄,可曾有一人,於君心中長掛念,十年不移一寸,萬年不欲移一寸乎?」
「有的。」
徐漸有些訝然:「出了名的風流浪子,也有真情?」
「君之風流,在於容貌,我之風流,在於多情。既然多情,定然也有真情,這不矛盾。」白墨又喝了口酒,「她死了。」
「死於君心?」
白墨應道:「非也,其身隕矣,其心尚在。」
徐漸笑了笑:「你比我好,還有那人的心。」
白墨不可置否:「或許。」
「怎麼走的?」這個世界與白墨曾經熟悉的世界一樣,也是忌諱死亡的,所以徐漸說成了「走」。
白墨道:「被人逼走的。」
「使君如今貴為我劍宗客卿,與丞相之孫相交莫逆,不能報仇?」
白墨又笑了,只是這次笑得有些瘮人:「殺死、折磨死,對那仇人來說都太輕了,我想嚇死他。」
「哈哈哈」
徐漸與白墨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冷玉煙在巷口瞥了一眼,便對赫彩回稟道:「夫人,老爺在與一知己談心,我們原地等候就好。」
赫彩點了點頭,秦妲己亦然。
「那薛鳳儀怎麼嫁了個商賈?」
白墨把酒壺遞還給了徐漸,後者喝了一大口,語氣略帶嘲諷:「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常理不可以解,興許人家是真愛呢。」
「真愛?」徐漸看了一眼白墨,狐疑道:「這是什麼?」
「意思就是兩情相悅,真心的。」
徐漸的神情更加頹然:「那你說的這個東西,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對她也是真愛,只可惜是單方向的,不然那個姓李的早暴屍荒野了。」
「我怕她傷心。」
白墨拍了拍手:「這就對了。你呀,跟我一樣,心軟。」
「你,心軟?」
徐漸想起了他面無表情的教魏擊殺人時的樣子。
細細想起來,其實恐怖得很。
他那日其實只是想給魏擊與白墨一點教訓而已,孫、韓二人確實動了兵器,可絕非意欲置白墨與魏擊於死地。
可仇恨就是這樣。
你來我往,小仇就變大了。
白墨點了點頭。
「嗯,我心軟,心軟到寧可成為一顆棋子,也要娶了夫人。」
徐漸冷哼了一聲,道:「我不信你,你與赫氏結親,敢說不是貪圖對方家產?」
「一個商人的錢,縱使富可敵國,也不真的是國,有什麼好貪的?再說,赫氏已經將她逐出家門了。」
「這等障眼法,也想騙過我?」
徐漸對白墨的說辭十分不屑。
白墨閉目凝神,若有所思。
「被說中了?」
白墨忽然咧嘴一笑:「然。」
徐漸又喝了口酒,巷子中的酒氣愈發濃烈起來。
二人不約而同沉默起來,片刻之後,又不約而同道:「科舉,去是不去?」
白墨與徐漸面面相覷,白墨道:「你先說。」
徐漸又把這一問踢了回來:「不,你先。」
「還是你先。」
「你先更好。」
二人再次不約而同:「去。」
白墨拍了拍手:「方才那首彈劍歌,真妙絕。」
「白兄文藝器量,徐某早便敬佩。」
蕭瑟的清風吹了過來,帶著一點不再純潔的味道。這個話題徹底打碎了之前浪漫而單純的對答,讓這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功利。
「之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吧。」
也不知誰先說了一句,兩人便握手言和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說實話,白墨真的有些可憐徐漸,曾欲深情深不得,只能在對方成親之時,悲聲抗辯。
況且,他說自己要參加科舉。
白墨相信他有上榜的實力,二人以後可能需要互相照拂。
短期內,魏擊是註定無法成為白墨助力的,白墨需要另一個人來搭把手,在朝中形成犄角之事。
二人都互相知道了對方的執念,有些交心的意味了,於是乎便成了最好的選擇。
白墨起身走了,徐漸只顧喝酒,不一會兒,又彈起劍來,只是這次沒有唱起方才那首悲劍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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